井下有人,虽然大家并没有亲眼见到井下的情景,却也能猜个大概。
孙泰这厮肯定是在井下使劲的拽着绳索,说不定还押上了大石块等物,这才让士兵们总是不能如愿把木桶拉起来。
按理说呢,孙泰完全可以躲在井里任由士兵们把木桶拽上去,自己也不会暴露。
可惜啊!
他办不到啊!
抛弃了井绳,他还怎么上岸?
不能上岸,还留在这井里有何用?
不是要眼看着自己饿死?
曾靖趴在井口边,他甚至都能听到从井下传来的细碎的呼吸声。
但就是没有人答话。
王恭把他支到一边,看准井口:“孙泰!”
“你好歹也是大天师,是个有身份的人,躲在井下算什么英雄?”
“你不是有法术吗?”
“有本事就上来我们一较高下!”
“你是王恭?”沉静了许久的井下,终于传来了声音,王恭点点头,确实是孙泰。
“正是某人!”
确定了孙泰的身份,王恭也放心了。
只要找到了这老小子,不管是死是活,建康城就算是彻底安定了!
“孙天师,本官也给你个体面,你也给本官一个体面,你抓住绳子,让士兵们把你拉上来,如何?”
就算要弄死,也要验明正身,确定是孙泰才能死。
再说,现在也没有那么急迫了,为了公平起见,王恭不打算在孙泰的问题上独断专行。
人家王谧已经把朝廷的掌控权全都让给了他,在这样的死生大事上,王恭不去过问王谧的意见,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井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握紧了井绳的士兵们忽然发现,绷的很直的绳子,忽然晃了几下。
“快!”
“快拉他上来!”
孙泰好歹也是个天师,别看在朝臣们的眼里不过就是个妖道,但不得不说人家也还是有几分身份的。
平日里也是前呼后拥,一大堆的徒从,走到哪里都有拍马屁的。
让他主动说出求饶的话,他是说不出口的,他拉不下这个脸来。
他不会呼喊让士兵们拉他上去,更不会向王恭示好,企图保命,能摇一摇绳子,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在这一点上,王恭倒是没有计较。
只要能把老头子弄出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明明刚才还叫嚣的厉害,一旦有人真的愿意把他拉上来,孙泰也是听话的很。
王恭他们站在井口,也看不到井下的情况,只能看到士兵们是用尽了全力,在拼命把孙泰往上拉。
这一股士兵,也有五个人呢!
饶是士兵们用尽了力气,井下的人还是晃晃悠悠,半天也没有从井下冒出头来。
就这身手,还想躲在井里逃生呢?
几个人都拽不上来,只凭着他自己一个人,腿脚也不灵便,年纪还一大把,他能爬的上来吗?
“出来!”
“你再加把劲!”
士兵们也是累坏了,大家都被这老头子折腾了一个晚上,早就已经精疲力尽,对孙泰更是恨之入骨。
都怪这个老头子作妖,要不然,兄弟们何必累成这样?
这么痛恨的人,还要把他拉上来,救他的命,真是想想就觉得恶心的不行。
让这老头子加把劲,他居然还不肯从命。
反而从井里使劲喊道:“我没力气了,你们就只管往上拉吧!”
话音刚落,就感觉刚才还很紧绷的绳子,顿时就松懈了一点,虽然还不至于彻底松垮下去,但是也能判断出,井下的人,已经不用力了!
完全趴在绳子上,等着士兵们把他拉上去。
这不是摆烂嘛!
什么东西!
“真想把他扔下去!”
“摔死算了!”
“诶,不必如此,还是赶紧把他拉上来吧!”
“今天兄弟们都辛苦了,等回到军营,人人都有赏!”
“多谢仆射恩典!”
“快!”
“再来几个人,一块用力!”
一听说有钱拿,正打算摆烂的士兵们顿时打上了鸡血,个个亢奋的不得了。
到底还是钱这个东西最有用处,连鬼都能指挥着推了磨,更不要说是人了。
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瞬间,兄弟们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全都力量百倍。
没有几下,王恭就看到了孙泰的头顶。
既没有多少灰尘,也没有稻草,看来,这厮跳到井下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王恭忽然有了一个不成熟的猜想,还需要孙泰来亲自验证。
“孙天师,我们又见面了!”
孙泰被士兵们像拖死猪一样的拖到了井口,他的那些信徒若是看到他此刻的狼狈相,恐怕都会瞬间脱粉,再也不会把他当神仙了。
孙泰被士兵们拖了出来,两手撒开了绳索,紧接着就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王恭拉起那根麻绳仔细的看了看,饶是士兵们十分小心,可是麻绳还是被磨破了好几处,若是孙泰再磨蹭几下,说不定这绳索就会轰然崩开,彻底把他老人家摔死。
“孙天师,起来吧!”
“各位重臣还都等着你呢!”王恭走到他身前,轻轻的踹了一脚,孙泰翻了一个身,却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
“老夫不行啦!”
“让我再躺会,起不来!”
此刻的孙泰就好像是一只丧失了生活能力的大乌龟一样,正幸福的躺在地上,迎接着即将跃出地平线的太阳。
什么功名利禄啊,都没有活命重要。
清晨到来,孙泰的智商彷佛也回到了大脑,他忽然感觉,昨天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幻梦。
梦醒了。
他居然特别畏惧死亡。
相比什么羽化登仙,什么登基为帝,只有活命才是最紧要的。
可惜啊!
他现在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做了这样惊动天地的大事,成事不足,求死也不能,还这样狼狈的落到了敌人的手里。
这简直是对他奋斗的一生最大的讽刺。
…………
“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
一大清早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王谧惊得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可以啊!
这个老王,还是有两手的。
“确实找到了。”
“王仆射一早就派人过来送信,说是请主公进宫面谈呢!”谢襄着急来送信也顾不得许多,进了门,这才发现人家小夫妻也才刚刚睡醒,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不是搅了人家的好事了?
“太好了!”
“这最后一块心病,也算是去掉了。”他乐的在房间里大呼小叫,明慧也一直含着笑。
一场朝廷纷争,一天就解决了,而且,只是付出了这样一点代价,以这样一种比较稳妥的方式。
想必,若是谢玄能清醒过来,也会高兴的。
“孙泰也抓住了,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整理行装,回京口了?”
虽然谢明慧的表情还称得上是和颜悦色,但她的语气已经透露出了一点失望。
两人虽是新婚,但之前就已经约定过,有什么事情都要提前商量,绝不相互欺瞒。
所以,昨天一回来,王谧就把和谢安商讨的结果都告诉了明慧,并且讲明了利害关系。
京口他是必须要去的,建康城这边,有王恭看守也可以放心,也正是因为有王恭,王谧才敢不顾一切的赶赴京口。
以王恭的能力,还是能够把中枢朝廷的事务都处理好的。
现在建康城里的几大家族,对王恭的地位还是比较认同,谢家就不说了,谢氏当家人谢安已经表过态了,他愿意把朝政交给王恭。
每逢大事与他商议一下即可。
剩下的几大家族,琅琊王氏这边目前在朝廷上的代表便是王谧了,只要他自己不反对,家族里的人也不会拆他的台。
至于其他几个大家族,此前都和王恭相处良好,对于王恭掌权,他们也纷纷表示接受。
毕竟,王恭是国舅,由国舅掌权那是天经地义,总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个稀奇古怪的人执掌大权要好得多。
比如司马道子……
是以,得知孙泰被抓,谢明慧心里也就有数了。
王谧离去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个孙泰,怎么这样菜,居然如此容易就被捉到了。
再坚持几天能不能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长痛不如短痛,我早些把边境的战事解决了,今后,不就有的是时间陪伴你了?”
“说的倒也是。”
“不过,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随便上战场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谢明慧也算是在京口军营待过几天的人,对战争,对战场,她不是没有一点概念的。
刀箭不长眼,一次可以幸运,两次也可以幸免,但常在河边走,那就免不了要湿鞋。
王谧是个什么个性,她也是很清楚的。
年轻气盛,有仗打,怎么可能放过?
其实,她说这个话,也只是为了给自己安心,一旦上了战场,哪里还会想起妻子的话?
王谧揽了揽她的肩膀,慎重说道:“我到京口,就是督军的,既然是去督军,那就不可能不上战场,这你也知道,将军的职责就在于此。”
“再者,你想想阿翁为什么同意我立刻就赶赴京口?”
“就是因为阿翁也知道,北府兵这样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就是要掌握在世家的手里才像话。”
“目前谢家没有能够使用的得力之人,阿翁就选了我,包括你我联姻,也是包含着这一层的意思。”
“现在你家夫君那就等于是王谢两家联手选出来的才俊,肩负着两家赋予的重要使命,掌控北府兵,巩固世家在军队中的势力。”
“现在朝廷上的纷争刚刚平息,孙泰那边又曾经联络过北府中的重要将领,可见,北府里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安全的。”
“家族有需要,朝廷有需要,这样关键的时刻,我怎能不挺身而出?”
王谧侃侃而谈,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话,越是这样,谢明慧就越是担忧。
这样沉重的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他不会被压垮吧。
担心越深,眼泪便不自觉的蓄了上来。
王谧只得给她擦干了眼泪,小心的劝说。
“不过,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会爱惜自身,不轻易涉险,这总可以了吧。”
“可不可以我也管不了你。”
“你就把这件事做好吧,尽你所能。”
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谢明慧也是个识大体的人,他既然答应了,那就必须把事情做好。
这才像样,才不算丢了她的脸面。
安抚了家人,王谧便起身收拾,打算进宫去见王恭,而谢明慧也开始梳妆打扮。
她从镜中看到了王谧的身影,稍稍犹豫了一刻,最后才说道:“等办完了公事,回去看看蒜子。”
“你去京口的这段日子,她也为你担着心呢!”
沉蒜子?
这居然是谢明慧提起来的,真是令人惊讶。
王谧轻轻笑道:“好,我会记着的。”
沉蒜子现在还在王府住着,但也不时常出现,听说白天没事的时候,她就会去何迈府上玩耍。
相比谢明慧,沉蒜子当然是更加难以揣摩的女人,她行动如风,从小受到的教养,也是不讲什么规矩的。
不管是这几个达官贵人之家,还是皇宫里,甚至是这繁荣富庶的建康城,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她。
王谧还在感恩,这次从京口回来,在建康城还听到了她的消息,这至少说明,她居然还留下来了。
已经是很不简单了。
不只是当女儿的来去如风,行动不受限,就连当爹的也是如此。
这次回到京口,王谧满心以为可以见到沉警。
沉蒜子也在建康城呆了一段时间了,而自己这边因为已经正式成婚,很多事情也就不便再提起。
或许想当初,沉警是希望沉蒜子能留在王谧身边的,可现在,显然已经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总归是个女儿家,若是能找到他亲爹,让他老人家帮着想个办法,也不失为一个妙计。
但是,等到了京口,某人才发现,他的计策虽然妙,但是更妙的,还是沉老爷子这个人。
京口?
他早就不呆了。
听说从建康到京口,他才呆了两个月,就自觉没有意思,继续返回荆州,做他的逍遥散人去了。
官也不做了,女儿也不管了,还给王谧留了话,说这个大晋朝廷有他王谧就足够了。
他已经看过了,大晋王朝想中兴,就靠他王谧一个足矣,他一个老头子,还是回老家养老的好。
于是,沉警也没见到,商量沉蒜子出路的事情也没办成,这算是王谧此行京口最大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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