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他只是愧疚而已
这一年的五月,周文若死于情绪不稳,血压急升急降的突发脑梗塞,最后一次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原本的简尤以为,她对这个家是没有感情了。
但是周文若最后对着她那虚弱的摇头,却把她多年以来的心结摇散了。
有的时候放下,或许真的只是周文若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
简尤和简则一起跪伏在灵堂,目光静静地盯着前来吊唁的亲戚们,在家属的这一行里,唯独少了简老太太。
简则似乎被母亲最后的一番话吓呆了,到现在还是懵的。
在外人看来,简家的两个孩子死了亲妈都不流一滴眼泪,实属无情无义不孝至极,属于畜生这一类别的。
但是偏偏没有人能明白,简尤心情的复杂,只觉得生命里丢失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了。
和以往都不一样。
似乎察觉到简尤的想法,简定安握紧了简尤的手,一起跪拜前来凭吊的人们。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简尤只觉得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让她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小尤。”
有人喊她。
简尤抬起眼,看见浑身穿着黑的何家父母,他们一脸哀切地拉起简尤,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我们都听说了,文若是跟你奶奶吵起来了,为了你的事情。”
文霞哭了,哭的哀伤,哭得愧疚,哭得比简尤更像是周文若的亲属。
“应该告诉你的,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不然你妈妈就不会为了这件事跟老太太吵架。”
文霞有些崩溃,似乎有些无法接受周文若的去世。
她感觉全都是她的责任,愧疚到极点以让她无法直接面对简尤。
“是你们让我被拐走的?”
简尤语出惊人,一句话让文霞止住了眼泪,愣愣地看着她。
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瞬间觉得简尤不是以前的简尤。
“我猜到的。”
简尤抬眼,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眼底里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出乎寻常,平静得让人从心底里颤栗,像看着平静的湖面,但其实湖底早已波涛暗涌。
“简尤……”文霞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我们来谈谈。”
简尤转身往灵堂一旁专门给家属休息的房间走去,步伐冷静得不像在灵堂里走。
瘦削的背影坚定而笔直,像一颗小白杨。
文霞无措地看看丈夫,又看看简定安,茫然得像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
一夜白头的简定安对文霞点点头,不动声色内敛着情绪,像个木头似地说:“去吧。”
简则更是云里云雾的搞不清楚状况,一方面悲伤到极致,一方面被简尤的这件事吓了一吓。
整个人都麻木了。
“好好说,小尤这孩子……不像个孩子。”
何从低声道,他捏了捏自己妻子的肩膀,给予最大的支持。
简尤从没想过听到这个故事,会在自己母亲的灵堂上。
多么荒谬。
她从没想过自己当初是怎么被拐走的,也没打算探究,因为简家人从来缄口不言。
她也习惯了,探究太耗费力气了。
接下来文霞给她讲了一个跟她猜测相差不大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她两岁开始讲起。
那一天和普通的一天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文霞带着小何冬临去简家窜门了。
这原本是很普通的事情,同样的是,文霞干过很多次。
她最喜欢的就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到好友家里玩。
但是不同的是,这天的周文若没空,简老太太因为周文若不肯二胎的事情专门从老家里出来。
老太太在,周文若疲于应对,一时间没心思招待文霞。
或许是担心被简尤把她们的对话听了去,会有心理阴影,于是文霞主动提出带简尤出去玩。
周文若同意了。
悲剧就从这里开始。
文霞把简尤和何冬临带到了附近的商场逛街。
原本一切都没有问题,带两个小孩她虽然没有经验,但是作为一个男孩子的母亲的她,却没感觉有太大的压力。
但是离开了妈妈的小简尤开始哭。
哭得撕心裂肺的,不肯跟临哥哥玩,也不接受文霞的哄,憋红了脸在哭。
商场里路过的人都看他们。
文霞连忙哄小简尤,问她喜欢什么想吃什么,都给买。
但是小小年纪的简尤就是不管不顾地哭,只要妈妈。
这个时候和动力已经四岁多,他比简尤懂事,知道妹妹哭了要哄,他很聪明地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
他看见了一个芭比娃娃。
当何冬临为了拿到那个芭比娃娃不小心推倒了那个小型货架的时候。
文霞慌了,她生怕何冬临被货架压倒,松开了简尤回头去看何冬临。
就在这一个瞬间,简尤的哭声更激烈了,但伴随的是何冬临喊疼的声音,她救子心切扑了过去。
却没听见小小简尤撕心裂肺的哭喊。
等文霞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她疯了一样抱着儿子找简尤,找了整个商场,又查了监控。
看见监控画面里面的内容,文霞都崩溃了,她强撑着报了警,然后愧疚得想自杀地给周文若打了个电话。
对此事,文霞是这样描述的:
她根本连手机都快拿不动了,勉强给周文若打了个电话告诉了这件事。
换来的是周文若长达一分钟的沉默,然后才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什么?”
这两个字,文霞到现在都记得是什么语气。
荒谬得让人不敢相信,仿佛在梦里,又不愿意相信听到的内容,只能不甘心地多问一句“什么”,以期盼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小尤丢了……”文霞说这句话的时候丧失了勇气,张口又闭口好几次,才纳着气说出来。
当时,周文若没有灵魂地复述了一遍,文霞便听见周文若那边的背景里,传出一声冷笑。
她认得,是老太太的笑声。
接下来,简家父母疯了一样找孩子,一周去一次警察局,天天在街上贴寻人启事。
周文若在各种寻人网站上寻找自己女儿的踪影。
然而没有。
全都没有,他们一家找了两年,周文若废寝忘食地找,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们没有过度责怪何家,但是何家却自责得天天到简家求饶恕。
找了两年,杳无音讯,周文若终于放弃了,这是一个剔骨割肉的放弃,仿佛自己亲手丢弃了一个孩子的感觉。
这个时候,简老太太杀出来要求周文若生儿子。
周文若跟老太太大吵一架,各自放下狠话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最后在简定安的劝说下,周文若还是怀孕了,简定安觉得妻子急需一个目标转移她的注意力。
是男孩还是女孩,简定安并不在乎,他只是希望妻子的精神状态能好转起来。
于是简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并在简家全家人的小心翼翼和纵容中长大。
他们过分小心翼翼,只害怕简则跟他姐姐一样,也是一个悲剧。
太过分的小心,导致孩子在一个充满溺爱的环境中长大,连一向尖酸刻薄的简老太太也对这个孙子如珠如宝。
从没有人说过他半句不是。
直到简尤十一岁那年重新回来,简尤就是简则的最大敌人,也是人生中第一次认识的敌人。
文霞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紧了简尤的手,哽咽着说:
“对不起。”
简尤木然地看着文霞,心里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她,“我回来之后,您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愧疚?”
文霞愣了下。
很久之前简尤就察觉到,何家一家人对她很好,好得有些过分,连母亲都没有对她这么好过。
而且对待简则也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这次之所以简尤能一句话猜中,其实就是基于很多细节。
文霞对她纵容关心爱护的态度,还有何冬临之前若即若离的态度。
“一切都是因为愧疚吗?”
文霞目光闪了闪,心像漂浮在半空似的,没有着落的点,隐隐发虚。
文霞的这个态度,在简尤眼里看来,就是默认,她甚至不需要文霞回答,她便能笃定答案是什么。
在这一刻,简尤捏紧了手机,她很想发微信问问何冬临。
那他呢?
他是怎么想的?
简尤觉得心有些酸,不是味觉的那种酸,而是忍不住震动的那种酸涩。
“我还想问问,何冬临知道我的这件事吗?”
文霞为难地看了简尤一眼,“文姨知道你们恋爱了,但是你不要想太多,你临哥哥是真的喜欢你。”
“那就是知道。”
简尤笃定地说,她目光很冷静,冷静得让文霞心颤,不敢相信一个才二十来岁,没出社会的小丫头会有这样的眼神。
平静无波。
“从小就知道?”
简尤又问。
文霞误会简尤了,如果简尤真的如表面上的平静,她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这么多的问题。
她心里早有答案,但是却还是不甘心地多问一句。
仿佛当年周文若得知简尤不见了的时候,不甘心问的那一句“什么”。
文霞深呼吸之后才点点头,肯定了简尤的问题。
从小就知道。
简尤茫然了,只感觉心脏钝痛似的,视线也连带着变得有些模糊。
所以那时候察觉到何冬临的若即若离之中总有点愧疚的感觉,是真的没感觉错。
何冬临就是愧疚。
从高中开始对她莫名其妙的好,其实就是因为愧疚。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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