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怀安的话听着暧昧,但他的语气真挚,甄兮只当没听出其他的意思,推了推他道:“反正这事你便当不知道吧,我吃不了亏。”
旖旎的氛围瞬间消失,瞿怀安不怎么情愿地松开她,又问道:“舅母也知道了?”
甄兮点点头,招呼青儿摆上饭菜。
瞿怀安问:“舅母都说了些什么?”
甄兮瞥他一眼:“我若说她对我关怀备至,教导我做个贤良淑德的女人,你肯定不信。”
瞿怀安勾唇浅笑:“兮表姐说的,我都信。”
甄兮没理他的油嘴滑舌,只笑道:“她想用花不尽的财富收买我。”
瞿怀安心头一紧,张嘴便道:“我也可以给兮表姐花不尽的财富。”
甄兮失笑:“我拒绝她了。”
“但不要拒绝我。”瞿怀安接了一句,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甄兮的手。
甄兮粲然一笑:“好,暂时不拒绝。”
瞿怀安这才稍稍安了心。
二人一道吃完晚饭,瞿怀安在甄兮这边待了会儿便说自己今天事多有些累,先回去歇着了。
瞿怀安离开甄兮的房间后并未回自己的屋子,他脚步一转出了院子,径直去找俞桃。
不见瞿琰的俞桃听说瞿怀安来了,立即让人进来,但当瞿怀安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板着个脸道:“怎么,枕边风一吹,这便来找老身算账了?”
瞿怀安笑道:“舅母误会了,兮表姐让我别管这事。”
俞桃想了想,觉得就今天的接触来看,甄兮确实不是会搬弄是非的人,便将摆出的晚娘脸收了收,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与你的表哥,没一个让老身省心的!”
无论是瞿琰娶的媳妇,还是瞿怀安看上的女人,起初都无法让她满意,她跟瞿琰的媳妇闹了大半年,而瞿怀安的这位,却不知要折腾多久了。
瞿怀安讪笑道:“让舅母费心了,是怀安的不是。”
瞿怀安的嘴明显比瞿琰的甜,自从将瞿怀安认回来之后,俞桃就不太待见她亲儿子了,有对比才有高下之分不是?反正瞿琰就像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而瞿怀安则是拂面春风,她如今自然更偏爱瞿怀安一些。
如此,也更不希望瞿怀安受到伤害。
俞桃叹了口气:“怀安,舅母不愿你受伤。”
“怀安知道。”瞿怀安对俞桃笑了笑,他知道无论是表哥还是舅母,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可那是兮表姐啊,她才不会害他,而且即便她真害他,那他也认了,反正他的命都是她的,她想要便拿走吧,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好。
俞桃见瞿怀安的神态就知道她绝不可能说服他——他眉宇间的笃定,简直跟琰儿当初说要娶昭曦时一模一样。
在见过甄兮之后,俞桃原本非拆散他们不可的决心早就动摇了,如今再有怀安的表态,她还能说什么?
她想,若甄兮的存在真的会伤害到怀安,甄兮只怕会主动离开。
“舅母不管了。”俞桃叹道。
瞿怀安凑近几步,真挚的笑容讨喜极了:“谢谢舅母,那表哥那边……”
“舅母替你去说!”俞桃干脆破罐破摔。
瞿怀安立即道谢,又笑眯眯地说:“怀安就知道舅母才是最疼怀安的。”
俞桃被瞿怀安哄得开心,笑骂道:“也就是舅母心软,今后可别老惹舅母生气了!”
瞿怀安连道不敢。他想,也不知兮表姐和舅母都说了些什么,按照他本来的预想,要劝说舅母站在他这边本来没那么容易,可显然兮表姐在下午的短暂会面中,已争取到了舅母的好感,因此他才能如此轻易地说服舅母。
此刻他不禁生出几分自豪来,兮表姐便是如此厉害,这是旁人拍马也难及的本事!
有了俞桃的倒戈,瞿怀安便放心多了。
瞿琰平常虽杀伐果断,但还是俞桃的儿子,基本的孝顺还是有的,除了少数涉及原则或像娶谁这样的问题,其余方面他觉得不重要的都会顺从俞桃,那是这对母子在边疆十几年相依为命处出来的亲情。
事情差不多算解决了,瞿怀安不再考虑搬出去的事。
按照甄兮的想法,前一天自己跟俞桃的“交谈”并不算很美好,甚至对方被自己气得不轻,照理说不该这么快就又来找她。
然而她错了,第二天,俞桃便又来了。而且,俞桃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是:“想好何时离开怀安了么?”
“没想过。”甄兮回得很干脆。
而俞桃竟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大大方方地坐下,眼皮一抬道:“上茶。”
对方毕竟是长辈,且甄兮并不讨厌对方,闻言应了一声,便让青儿准备热水。
没想到俞桃却不满意:“昨日牙尖嘴利,今日怎便如此乖巧?”
甄兮想,这老夫人的记性有点差啊,昨天她客客气气斟的两杯茶对方是忘记了么?
甄兮微笑道:“我对事不对人,您是长辈,理应受到礼遇。”
俞桃看看甄兮,道:“老身有些乏了,你来给老身捶捶背。”
甄兮没动,笑道:“乏了还是睡一觉最好,全身都会松快,非捶背可及。要不要我去找人抬轿子来送您回去?”
俞桃来了便没打算这么快回去,见甄兮不接话茬,她也不会勉强她,相当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道:“你平日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甄兮道:“读书,练字,做女红。”
俞桃闻言点头:“倒是耐得住性子。都读些什么书?”
甄兮终于明白,她今日的悠闲时光,又没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俞桃从甄兮喜欢读的游记开始说起,说到俞桃年轻时去过的一些地方,再谈到边疆的不同风光和见闻。
甄兮耐心地陪在一旁,做到了有问必答,以及适当地用“哦?”“然后呢?”等用词完美地照顾到了俞桃的表达欲。
等好不容易送走俞桃后,甄兮也瘫在了椅子上。
而这样的“磨难”并未结束,原本对她不闻不问的俞桃,似乎突然对她有了极大的兴趣,天天都来她这里喝茶,虽说每一次开场白都是问她有没有想好离开怀安,但甄兮看得出来,俞桃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如此连续三天,到了第四天时,俞桃来时却吃了个闭门羹,一问留守的下人才知道,甄兮去看小世子了。
俞桃看了眼身边的含笑,笑道:“这丫头是被老身吓跑了。”
说这话时,她眉梢间还有掩藏不住的得意。
虽说这丫头比当初的孟昭曦强,但姜还是老的辣,依然不是她的对手。
含笑道:“杨姑娘还是年轻。”
俞桃心满意足地转身,轻飘飘地说:“回了。”
甄兮此刻正在孟昭曦处逗静静玩,孟昭曦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忽然想起一事道:“过些日子便是清明了,按照往年的习惯,国公府的女眷会提前去皇觉寺办水陆法会,你也一道去吧。”
甄兮想起自己还是赵王妃时曾在皇觉寺过的那些日子,虽然行动有些受限,但还算轻松。其实细细想来,她穿书后的大多数日子,都是自得其乐的。
“好。”她应道。
瞿家人当年处境很惨,家人接连去世,想来每到清明,对如今的瞿家人来说都是一种伤痛吧。
清明那天的扫墓对整个国公府都是大事,不过这清明前的皇觉寺之行,一向都只有女眷。
甄兮猜测,孟昭曦特意叫上她,要么是问过俞桃得到了俞桃的首肯,要么便是俞桃授意的,也不知这是看在怀安的份上,还是看在她这几日陪俞桃聊天解闷的份上……
甄兮如今既已改变心态,自然很乐意参与这样的活动。
回到住处后,甄兮从下人口中得知,俞桃照旧来了,听说她不在后就走了。
她想,俞桃应该很清楚她这举动所散发出来的消息。
虽然知道孟昭曦应当会跟瞿怀安说水陆法会的事,这天他回来时,甄兮还是亲口跟他说了。
瞿怀安闻言后沉默了会儿才点头道:“好,那日我与你们同去。”
因为甄兮上一个身份死在皇觉寺,这么多年来,虽然他年年去怀念她,但他对皇觉寺从来没有好感。知道甄兮要跟自己家人去那个地方,他难免会不安。
甄兮挑眉道:“怀安,那日你不是还要去当值么?”
瞿怀安点头,又轻笑道:“我会告假。”
甄兮道:“你上回病假才多久啊,你上司该有想法了。”
“无妨,最近没什么大事,家里事更要紧。”他笑了笑。
甄兮望着瞿怀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怀安,你可是怕我独自前去,会被你的舅母欺负?”
瞿怀安回想着那日与俞桃的对话,摇了摇头道:“舅母已站到了我们这边。”
之前瞿怀安没特意说过这事,不过甄兮也不意外。俞桃虽然每次都问她想好离开怀安了没有,但她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妥协之后的稍许不开心罢了,每次俞桃来找她,其实都没有敌意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甄兮笑道,“若不出意外的话,今后我与她们一起出门或做什么事的时候多着呢,没你我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吗?”
瞿怀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甄兮口中“不出意外”意味着什么,心中狂喜,忙顺着说:“那我不跟去了。”
对瞿怀安来说,每一次甄兮的正面回应,都能让他欢喜上好一阵,这让他明白,当初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选了对的路,终将得到期待的结果。
汹涌澎湃的情绪一直延续到瞿怀安该走的时候,他倚在门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不舍。
月光下,他晶亮双眸中似乎泛着光。
他勾了勾甄兮的衣袖,半垂着脸,面颊染上点点红晕:“兮表姐……真希望你早些嫁给我。”那样,他便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无需像如今般百般忍耐了。
甄兮笑看他:“你想逼婚不成?”
瞿怀安立即摇头,双眸里涌上委屈,满脸无辜地表态:“绝没有,一切都听兮表姐的。”
甄兮又笑了下:“回去歇着吧。”
瞿怀安只得点点头,转身要走时,却感觉袖子被扯了下,他回过头去,只见甄兮踮起脚来,在他面颊上碰了碰。
他霎时顿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甄兮眼里有光,她抚平瞿怀安的衣领,轻笑道:“快回吧,早点睡。”
瞿怀安呆呆地飘回了自己屋子,等回过神来时他咽了下口水,心想他怎么早睡得了?
出发去皇觉寺的这天,甄兮先早起陪瞿怀安一起吃早饭,再耐心听他的叮嘱,随后送走他,便简单地检查了下昨日整理好的东西,带着人和行李去找孟昭曦。
这事在国公府早已成了定制,所有的人事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甄兮陪着静静玩了会儿,便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甄兮选择跟孟昭曦一起坐马车,俞桃在另一辆马车上。一路颠簸,很快就到了皇觉寺。
甄兮就是个陪跑的,不用担任何责任,倒是极为轻松。而大师父们很有经验,一场法会办得井井有条。
中午歇息吃过斋饭,短暂的休息时,俞桃屏退下人,只留了她和甄兮二人。
“当瞿家人很不容易。”俞桃说话时,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正经,还有些回忆往昔的恍惚,“看着是富贵荣华加身,谁知道这样的繁华可以维系多久?大厦倾塌,不过瞬息之间,全在一人之手。当瞿家人,须得不被权势地位迷了眼,要清醒地认识到一切不过云烟,当瞿家地入尘埃,也要支撑下去,等待重得荣光的那一日。”
甄兮认真地听着,她知道俞桃是这么认为,也是这么做的。瞿琰当初随家人流放时还小,若没有俞桃的支持,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家人之间,就该如此,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她也清楚,俞桃跟她说这种话,是在变相地表达一种认同,也是在提醒她,当瞿家人应当承担的责任。
甄兮从来不怕担责,她并不盲目自信,但她知道自己能做成的事,往往超乎自己想象。
“老夫人,您是所有瞿家人的楷模。”甄兮真心实意地说道。
俞桃从往昔的艰苦岁月中走出来,瞥了甄兮一眼道:“跟怀安一样油嘴滑舌!”
甄兮扬眉笑起来,就好像这是句夸奖似的。
水陆法会要整整持续三日,甄兮虽然不需要做什么,但天天出席也是累得够呛,最后结束时,她松了口气。
俞桃和孟昭曦面上也有疲惫之色,一行人先歇了一上午,这才在午后出发回望京。
甄兮上车后起先还与静静闹着玩儿,没一会儿静静睡着了,她也眯起眼睛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颠簸令甄兮惊醒,醒来的那刻,车子忽然重重地颤了颤,随即好像失控了似的,蓦地加快了速度。
甄兮慌忙抓住车壁,再抬眼一看,孟昭曦和抱着静静的奶娘同样如此。与此同时,外头的惊呼声也落入甄兮耳中。
“惊马了!快拦着它们!”
甄兮很快明白过来,是她们这辆马车的马儿受了惊失控了!
坐在上下乱跳的车厢中比当年她在游乐园中坐那些刺激项目还刺激,毕竟那些项目有安全带,而这里没有,全靠自己双手双脚来稳定。
在这样的混乱中,甄兮连开口都做不到,怕一说话就会演变成咬舌自尽。而这样的混乱也没持续多久,一个突然的停顿,甄兮感觉自己像是要飞出去,几乎掐断了指甲才死死固定住自己。
可被奶娘抱着的静静却没那么幸运了,在急停中,他从奶娘手中飞出,眼看着便要掉出车厢。
这一刻,甄兮想的竟然是,儿童座椅真是太重要了。
她的身体游离于思想之外,在孟昭曦惊呼“静静”之时,离静静最近的她已一推车壁向前扑去,双手一捞一抱将静静保护在怀中。
前扑的势头未减,她撞开早已摇摇欲坠的车门,竟一头扑出了车外。
骤然出现在甄兮眼前的,是看不到底的悬崖峭壁。
这惊马竟不知何时将一车人带到了峭壁边缘,险些连马带车掉下去!
身子还在半空,甄兮便已瞳孔一缩。
她下方并没有坚实的土地!
大概是天没想亡甄兮,她身子刚往下坠落,便撞上了一棵横长在崖壁上的树,堪堪抱着它没掉下去。
“栀夏,静静!”孟昭曦匆匆从车壁中露出头来,惊恐地看着外头。
甄兮连忙道:“别乱动!小心车厢掉下去!”
孟昭曦便不敢再往外钻,而奶娘也跟鹌鹑似的,死死缩在车壁最里头,正好平衡了车壁重量。
甄兮刚提醒完孟昭曦,便听到自己抱着的这棵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这树还是太细嫩了些,只怕随时会断。而她离车厢虽不远,却无法攀爬过去,一是因为她现在连动都不敢动,二是因为她只要去碰车厢,那脆弱的平衡随时会崩溃,车厢和马会一起掉下悬崖,谁都无法得救。
唯一的自救之路,就是等待,等着下人们过来救人。
可问题是,甄兮不知道这树还能撑多久。
怀中的静静在哇哇大哭,好在他还不懂得闹脾气挣扎,不然她一定抱不住他。
甄兮抬眼看向车厢内满眼恐惧的孟昭曦,缓缓地吐出口气道:“昭曦,你听着。你尽量往里躲,我会把静静丢给你,你接好了。”
孟昭曦此刻早已阵脚大乱,闻言好像抓住了什么,惊慌道:“栀夏,你想做什么?”
甄兮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做个保险。我要扔了,你准备好了吗?”
孟昭曦还想说什么,可甄兮忽然眼睛往树干上瞥了瞥,面色一变,没等孟昭曦开口便迅速而用力地将静静向车厢内丢去。
几乎在孟昭曦接住静静的同时,咔嚓一声,原本抱着树干,还能看到半个身影的甄兮,蓦地消失在孟昭曦视野中。
孟昭曦愣了愣才嘶声叫道:“栀夏!”
但已无人回应她。
第69章谋划良久下人们追了过来,见车厢已在悬崖边缘,惊得脸都白了,慌忙同心合力将车拉回来。
俞桃慢了一步,见整个人呆滞着的孟昭曦,连忙上前问道:“昭曦,你和静静都没事吧?”
孟昭曦双手紧抱着静静,谁来接也不肯松开,直到听到俞桃声音,她抬头看过来,脸色难看得像是好几天没睡了,结结巴巴地说:“去……去救栀夏!”
俞桃扫视一圈,果然没看到甄兮,面色一变,在听到孟昭曦说“掉下悬崖”后,她心猛地一颤,连忙叫人想办法救人。
孟昭曦紧紧抱着静静,望着俞桃崩溃地大哭道:“栀夏她……她本来不会有事的!她是为了接被甩出去的静静,才会掉出去,那里本来有棵树的,她怕树会断,就把静静抛还给了我,然后……然后她就掉下去了!”
俞桃还是第一次看到孟昭曦这个大家闺秀哭得这么不顾仪态,她轻轻拍了拍孟昭曦的肩,温声安抚道:“他们会找到她的,你先别担心。”
孟昭曦抽泣着停不下来,刚才甄兮救了静静自己却掉下去的画面深深地印刻在她脑海中,她不但再也无法忘掉,藏在脑海深处的画面也被勾了出来。
她想起还在侯府时,当怀安去求她的祖父母救救甄兮表姐却被赶出来时,她也是一样的无力和痛苦。不,此时此刻她更难受,因为栀夏是为了救静静而掉下去的!
她从见到栀夏第一眼起就觉得对方投缘,相处时间越久越喜欢对方,不仅仅是因为怀安的关系。平日里她看得出来,栀夏对静静的喜欢很寻常,她真没想到,栀夏会为了救静静而牺牲自己。
她抱紧了静静,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来。
俞桃望向悬崖,她凑近后看了一眼,差点眼晕,这也太高了,从这儿掉下去……
她对孟昭曦道:“昭曦,你先带着静静回府。”
“可是……栀夏还没找到。”孟昭曦下意识回道。她怀中,静静一直哭闹着没停下来。
“回去吧,你还要照顾静静。我留在这儿。”俞桃道。
孟昭曦知道自己留下做不了什么,但让她就这么回去,她又不甘心。她就想留下这儿,等找到栀夏再说。
孟昭曦正在犹豫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循声望去,看清楚来人后,她面色更白了。
是怀安,而她……不知此时该如何面对怀安!
瞿怀安是请了半日的假后来的。这见不到甄兮的几天,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天天梦里都是她,因此一到她要回来的这日,他都不愿意多等,直接请假后来接她。
他本想着半路遇到车队后给甄兮一个惊喜,哪里想得到,他遇到的却是像是被什么冲击过的乱糟糟的车队,更糟糕的是,他没见到国公府的主子们。
在留下的人指引了方向之后,瞿怀安撇下自己带来的人,飞奔而来,远远见了俞桃和抱着孩子的孟昭曦,他再奔近些后便跳下马,丢了缰绳飞快走过来。
在走过来时,瞿怀安的视线便扫视了现场。俞桃和孟昭曦看着除了受些惊吓外没受伤,静静还在哭,中气十足,声音嘹亮,显然也没什么大事。
……没有甄兮。
他一颗提着的心迅速向下沉,等走到俞桃跟前,他面上已显露焦急:“舅母,兮表姐呢?”
孟昭曦微微一怔:“……兮表姐?”
甄兮借尸还魂的事只有瞿怀安、瞿琰、俞桃和青儿知道,连孟昭曦都被蒙在鼓里。
但这时候,瞿怀安显然已经顾不上了。
他脑子里好像有铁锤在砸,咚咚咚地响,双眼只顾盯着俞桃,想要听到答案,却又害怕俞桃说出来的话是他最不想听到的。
俞桃抓住了瞿怀安的手臂,明知不可能瞒得住,便照实说道:“她掉下悬崖了。”
然后她便感觉到,掌下的肌肉,蓦地僵住了。
瞿怀安轻轻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楚似的说:“舅母,你说什么?”
俞桃有些不忍心,然而她从前经的事多了,这时候依然冷静地说:“甄兮掉下悬崖了,人还没找到。”
毕竟心疼怀安,她最终还是把“恐怕凶多吉少”这话给咽了回去。
瞿怀安嘴唇颤了颤,他突然甩开俞桃,跑到悬崖边向下望去。
他看到,那截断掉的树干上,还挂着一片被扯下来的白色衣裳,那上头的花纹他最熟悉不过。
脑子里的锤子突然一个用力,砸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腿一软摔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在悲伤绝望漫上来之前,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他:不要紧,不要怕,兮表姐还可以借尸还魂,她会回来的。
可是……万一她不回来了呢?
万一,万一之前他所感受到的情意,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呢?万一她这一走便再也不想来找他了呢?
万一这辈子他都再也见不到她呢?
对于瞿怀安来说,甄兮就像是一阵风,她偶尔愿意为他停留时,他感激涕零,而她若要离去,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孟昭曦慢慢走到瞿怀安身边,声音依然带着哽咽:“怀安,她……她真的是甄兮表姐吗?”
瞿怀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是。”
孟昭曦像是惊住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语气中的悲伤怎么都止不住:“怎么会是甄兮表姐……她为了救静静才掉下去的,她怎么,怎么……对不起,怀安。”
瞿怀安扯了扯嘴角,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兮表姐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为了救静静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他对此又爱又恨。
他起身,转头看向孟昭曦和静静,抿唇道:“嫂子,你先带静静回去吧,这儿风大。”
说完,他越过她快步走向他的马。
俞桃拦住他:“怀安,你去哪?”
瞿怀安脸色很平静:“我去找她。”
“你去哪里找?”
瞿怀安看了眼悬崖,笑了笑:“我去崖底找她。”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把兮表姐找到。她若又一次死了,去了别的身体也就罢了,万一她还侥幸活着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若活着,也必定身受重伤,无法动弹。
一想到兮表姐很可能无助地躺在那儿,生死都不能,他便心头发颤,她该多疼多害怕啊。
俞桃想让瞿怀安带着下人一起去,但她一个错手间,他便甩开了她,骑上马走了。
俞桃无奈,只好连忙派人去追他,又劝孟昭曦先回府去。
甄兮此刻正被人拖着走,她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拖着自己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片刻后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甄兮终于幽幽醒转过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她为了救静静而摔下悬崖,算她运气好,下落过程中她遇到了别的树冠,减缓了她摔下来的速度,落地时没当场摔死,也没摔个全身骨折。
甄兮观察着四周,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中。
就在此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甄兮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时,狠狠地愣住了。
“……爸爸?”
男人愣了愣,英挺的面容上浮现惊喜:“姑娘,你醒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甄兮脱口而出的话。
甄兮望着那个男人的脸,半晌后转开视线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她穿书也就罢了,她爸爸怎么可能也穿书?
男人笑道:“这就是小事一件。你身上有哪里疼吗?”
男人如此一问,甄兮才发觉自己右腿钻心地疼,显然是从高空落下时骨折了,身体其他部位似乎没什么问题。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却只是个右腿骨折而已,这显然可以算是个奇迹了。
“右腿骨折了,问题不大。”甄兮强笑了下。
男人先是诧异地看了眼甄兮的右腿,随即惊叹道:“姑娘你太能忍疼了,要是换我娘子,磕破了点皮就要掉金豆子。”
他问道:“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你家人呢?他们可在找你?”
“马惊了,我便掉了下来,我家人应当是在找我。”甄兮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右腿的疼,还有瞿府人的寻找,对这时候的她来说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短打,腰间别着把小刀,床边窗下还靠着把弓,应该是个猎人。他的脸跟她的爸爸有七分相像,而他这憨厚友善的性格,也跟尚未酗酒之前的她爸爸一模一样。
“那我便先不动你的伤口了。”男人道,他从这位姑娘的衣着看得出来她非富即贵,想来对方家中一定能请到极好的大夫,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他确实也不好乱动。
“你……你有女儿吗?”甄兮没忍住问道。
男人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有啊,我女儿小名冬儿,如今已五岁了,长得冰雪可爱,又极懂事,我这回进山,同她说好了要给她打件狐狸皮子,若能打到白色狐狸,做成了披肩,她穿上一定好看。”
甄兮表情怔怔的,连他兴奋地说起自己女儿时的那骄傲情绪,都跟她爸爸一模一样。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因为清楚瞿家人一定会来找她,而她能做的就是等待,甄兮便顺着这个男人的话,提起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从男人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女儿,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都发着光,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们。
甄兮怔怔看着听着,连腿上的痛都忘记了。
等男人说完自己的妻子女儿,甄兮对他已不自觉多了几分亲近。
男人这时才懊恼道:“光顾着说话了,姑娘你等等,我去给你烧点水。”
甄兮确实渴了,道了谢,反正哪儿也去不了的她在男人出去后便仰面看屋顶发呆。
瞿怀安花了不少时间才寻到悬崖下,他估计了甄兮落崖的位置,在那附近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而瞿家下人此时也都追了过来,人多搜寻起来也方便。
不久,有人发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仔细看过后认为不是野兽,而是有人类将甄兮拖走了。痕迹非常清晰,瞿怀安迅速带着人赶过去。
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小木屋中,瞿怀安心中激动,也不顾身边人的劝阻,飞快赶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木屋的薄房门。
屋内的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正在俯身,不知道要做什么。
因为房门被踹开发出的动静,二人都诧异地看过来。
眼前的画面在瞿怀安脑中不断放大,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甄兮躺在床上,嘴角带笑看着那个男人,而那男人俯身似乎要亲她……她竟然是笑着的!
瞿怀安前一刻才想着甄兮是不是不会再来找他了,这一刻便看到这刺痛他双眼的一幕,脑中紧绷的弦便断了,胸腔中浮起汹涌怒气,他大踏步走过来,竟一拳打上男人的面颊。
“怀安!你做什么!”甄兮见到瞿怀安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反应过来后慌忙要去拦他,却因牵动了伤处而痛得一僵。
男人毕竟是个猎人,第一下没防备被打中,正要反击,旁边窜出来好几个人,将他双手反剪按住,他双拳难敌四手,顿时动弹不得。
“拖出去。”瞿怀安冷着脸吩咐道。
国公府的下人们都被瞿琰训练得跟士兵一样顺从命令,闻言立即拖着他走出去。
小木屋的房门已被踹坏,最后一个离开的下人试图关上门,没成功,门最后虚掩在那儿,但因没瞿怀安的命令没人会进来,倒也算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甄兮在瞿怀安发怒命令把那个猎人拖出去之后便不曾说话,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床上又没枕头被褥,只能仰望着走到床边的瞿怀安。
瞿怀安的目光扫视过她的身体,注意到了她全身的狼狈和裹着右腿的裙摆上渗出的血,他心中刚划过心疼,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在甄兮平静的目光中,瞿怀安站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兮表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甄兮扯了扯嘴角道:“他将我从悬崖下救回来,而你却一来便打他。”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瞿怀安此刻情绪的复杂,按照他对她的在乎,本来他此刻应当开始关心她的伤情,但他却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她想,他的安全感,甚至比曾经的她还不如。
听到甄兮的话,瞿怀安低笑出声,只是那笑声怎么听都渗人。
“救?这不是你们设的局吗?”瞿怀安硬挺挺地站在那儿,不肯走近,笑望着甄兮道,“兮表姐,你先前都在骗我的吧。怪不得你不肯让我跟来皇觉寺,若非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恰巧遇上,这会儿你已经跟他离开这里了是吗?”
“反正你还可以借尸还魂,这身体便是死了,你还能再在另一个身上复活。你故意为救静静而死,是为了让我以为你并非故意寻死,把这当做一个意外,然后再傻傻地以为你会信守承诺,会来找我,便乖乖地待在望京等着你找来,而非满天下去找你,是不是?”
瞿怀安又笑了一声:“你说自己醒来便是五年后也是骗我的吧,中间这五年,你便是跟外头那个老男人在一起吗?意外死亡后借尸还魂,又被我遇上,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先对我虚与委蛇,暗中寻找机会与他联系上,策划了今日一幕。”
一切都说得通了,而瞿怀安越说便越是绝望,越是愤怒。
果然呢,兮表姐凭什么给他机会?她从前不过是穷极无聊施舍他一点善意,高高在上宛若仙子的她,凭什么会喜欢上污泥般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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