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一不小心人就失散了,老同学和老朋友们不刻意寻找联系方式,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相遇。
这个世界又很小,小到没有人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只要真心想找,总能找得到。
所以徐子充来到法国,几乎没花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夏梦渔。
那时候夏梦渔已经先后从法国的两家厨师学校毕业,正在一家餐厅里帮厨。
徐子充找到夏梦渔的时候,正是春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夏梦渔正开着小三轮神采飞扬地菜市场里穿行,然后停在一家水果摊旁,专心致志地一颗一颗地挑选着蓝莓。
她一边挑还一边碎碎念,神情灵动,似乎还是十八岁的那个她。
夏梦渔从前的那头短发现在已经及腰,她嫌头发妨碍她挑蓝莓,便解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只是两鬓的头发落在脸颊边,露出她可爱的耳垂来。
徐子充就站在对面的摊位,不远不近地看着夏梦渔,像是还在梦中。
他走到不远处的花摊买了一束花,想要送给夏梦渔,可是当他转过身准备去找夏梦渔的时候,却见到夏梦渔已经又开着她的三轮拖车风驰电掣地走了。
……
徐子充忍俊不禁,这么多年过去,夏梦渔还是那个样子,像是一直跳脱的兔子,说溜就溜,一个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兔子精。
可是徐子充却并不着急,人拿着花顺着这清晨的市集慢慢往前走,夏梦渔停下来他就停下来,夏梦渔往前走他也往前走。
她停留过的摊位他都看一看,她吃过的东西他都尝一尝。
他就这样慢慢走,就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那时候,徐子充偶尔不练拳的时候也会跟着夏梦渔一起回家,也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看她看的风景,吃她爱吃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徐子充才明白当初自己到底为何会爱上夏梦渔。
大概那时候他最向往的就是夏梦渔这样的人,快乐而自由。无论生活里有多痛苦和烦恼,好像看到她,徐子充就能开心起来。
夏梦渔对于徐子充来说,就像是一座小岛,远离凡间,是与世隔绝的天堂岛。
徐子充就这样跟着夏梦渔一直走,好多次想要上前,却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他本以为一见到夏梦渔自己就会急切地奔向她,这一幕他已经在想象力反反复复地期待了无数遍,可是当夏梦渔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又近乡情怯。
直到夏梦渔从集市回到了餐厅,徐子充手里的花也没有送出去。
他笑自己的胆怯,就这样直接跟到了夏梦渔的餐厅,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厨房营业。
在美国那两年,徐子充一直在为法国的生活做准备,所以日常的法语交流问题并不大,他翻着菜单,点了一道看起来会是夏梦渔喜欢的菜式。
当菜上来,看到上面的蓝莓时,徐子充就知道,这道菜肯定是夏梦渔做的。
吃过午饭,徐子充看着桌上的那束花,想要请服务员叫这道菜的主厨出来,说他想要亲自感谢主厨做出这道让人心情愉快的菜来。
可是服务生还没来得及离开,就见到后厨的门推开,一个穿着厨师服的中国女孩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扯掉白帽子,冲到角落边的一张桌子旁,跟一位身材极其高大的客人吵了起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便很难缠的欧洲男人,说菜里有头发。
夏梦渔指着自己的头发,说她是亚洲人,黑色头发,怎么能掉一根黄头发进去?
明明她各自那么小,对方那么高大,夏梦渔的气势却一点都不输人。
那个男人见说不过夏梦渔就要打人,虽然是客人不对,毕竟餐厅是服务行业,总不能真的打客人,大家拦着,推推攘攘之间,夏梦渔被撞了一下。
那个男人最后还是没有给钱,气势汹汹地离开了餐厅。
夏梦渔被大家扶着回了后厨,一脸委屈和不甘心。
徐子充丢下餐钱,跟着那个男人就走了出去。
……
夏梦渔对那一天的印象很深,那个客人个子高高大大的,站起来跟一座山似的,当时她被狠狠推了一下,腿都磕青了。
只不过,后来服务生进来说是有一桌的男客人吃了她的菜,说是想感谢她做了这么让人心情愉悦的菜式,但是人不知怎么走了,只在桌上留了一束花。
那是一束红色的玫瑰花。
夏梦渔向来就不爱什么百合、雏菊那种清新的花,就偏爱红玫瑰,颜色越是浓烈就越得她欢心。
夏梦渔本来糟糕的心情,在那一刹那就彻底被治愈了。
但是她从没有想过,那束花会是徐子充送给她的。
“你为什么没有再出现?”夏梦渔担忧地问:“是那个男人把你弄伤了?”
“怎么可能。”
……
夏梦渔噎了噎,也对,那可是徐子充,来一头熊都不一定可以伤害他。
“那你为什么没来找我。”
“因为我差一点把那个人打死。”
……
如果不是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忽然出现,将徐子充团团围住,他大概真的把那个男人给杀了。
虽然这件事托几个朋友解决掉,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但是徐子充却感到一阵后怕。
不是怕杀了人,而是怕那一刻的他自己。
因为徐子充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这样。
他喜欢鲜血飞溅在脸上,喜欢对手的尊严被他碾碎跪地求饶,喜欢那种别人的生命掌握在他手中的感觉。
他恨不得一点点地碾碎那人的骨头,想要看到这个人再血肉横飞一些,
那个人求饶的时候,徐子充完全不为所动,满脸的血腥无法打动他,悲惨的哭嚎只让他血液兴奋,别人的痛苦不能唤起他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毫无同情之心,即便这个人罪不至死,
徐子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更加残酷地杀死他,如何让他更加恐惧,甚至在折磨他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种久违了的兴奋,仿佛是回到了拳台之上。
在那里没有规则,没有裁判,没有地方可以逃走,只能靠你的拳头,用最残酷血腥的方式取得胜利。
要么赢,要么死。
徐子充一直以为他讨厌那一切,可现在发现,他竟然很怀念。
……
法国警察用枪口对准这个中国男人,可是却没有人一个人敢开枪,因为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
像是死神,像是魔鬼,像是丛林里最老练的野兽。
他是狡猾冰冷的猎人,别人都是等待被猎杀的食物。
徐子充举起双手站起来,脸上和白衬衣上都染上了地上那个法国人的鲜血。
飞溅的血像是某种阴森诡异的花纹,让徐子充脸上那淡淡浅浅的笑容,显得残酷又邪恶。
……
好一会儿没有人敢上前,大家都被这个男人脸上的神情给震慑住,直到徐子充冷漠地、嘲讽地向他们伸出自己的双手,才有警察敢上前拷住他。
坐上警车,徐子充从后车窗里看向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在他离开美国时,他从前的老板会对他说那样的话。
“你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过正常的人生的。”
……
如今,徐子充离开那个地下世界,来到阳光之下,来到正常人的世界,却发现他的内心早已扭曲不堪。
无论他怎么假装成一个绅士,穿着西服套装,带着万国表,内心深处那个暴力、狂妄、好斗、残酷的他都存在于那里,从不曾消失过。
所以第二天,当徐子充被朋友带离警署之后,他去最后看了一眼夏梦渔。
……
夏梦渔似乎刚刚结束采购,三轮车里堆满了新鲜的蔬菜,她在集市出口的街头小摊买了一份可丽饼。
夏梦渔靠着她的小三轮,面对着阳光,张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然后满足地眯起眼,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像是一道光,又像是一道刺。
徐子充转身走进了人群里,再没有回头。
……
夏梦渔听完徐子充说完,沉默了半响。
她之前想过很多徐子充不找她的原因,比如说出车祸了啊,示意了啊,被黑暗组织的邪恶势力控制了啊,得了绝症不想拖累他啊……
但是万万没想到最终竟然是这样最无稽又最让人无法怪罪的原因。
这个原因让夏梦渔恨不得狠狠锤徐子充一顿,又恨不得好好抱抱他,吻吻他。
夏梦渔还是选择了后者,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徐子充。
“你个傻瓜。”夏梦渔有些哽咽地说。
……
“我见你那么多保镖,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仇家才不愿意找我呢……没想到是这个烂原因,你真的是要气死我了。”
徐子充顿了顿道:“我的保镖不是保护我,是保护别人的。”
……
夏梦渔也是无言以对,不过这样一想,也忽然明白为什么今天她出事的时候保镖反应那么快了。
大概这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类似的事情。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请保镖是为了保护别人的。
“你是害怕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又伤害到别人吗?”
“嗯。”
……
“如果不是又遇到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找我。”
“嗯。”
……
“偷偷看一眼都不准备再看了吗?”
“嗯。”
因为徐子充知道,如果他再看到夏梦渔,他一定会忍不住走向她。
因为她是他灵魂最深的渴望。是他无法与之搏斗的人。只有夏梦渔,看到她,他便只能缴械投降。
一生,他做的最艰难的选择,就是在那一天转身离去……
小时候夏梦渔总是问徐子充信不信命运,他总说不信,可是年纪大了才知道年轻的时候太猖狂,不知道命运的强大,才会说什么人定胜天的话。
命运强大到人力无法扭转,你可以不服,但是你永远无法改变。
命运吊诡,从不按照常理出牌,你越是要硬碰硬,就越是头破血流,让你和你爱的人满身伤痕。
所以第一次,徐子充放弃了纠缠,决定把一切交给命运。
……
那一天,在巴黎的lesEnfantsRouges市场,徐子充转身离去,决定放手让夏梦渔自由,不把他沉重的一生加载在她鲜活、快乐、自由的生命里。
对于她来说,他的存在是枷锁,甚至是一生难以摆脱的噩梦。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无法控制住自己。
她是阳光的颜色,他却似浓墨重彩的黑。
徐子充只希望夏梦渔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不要再有阴影,不要跟他的黑暗搏斗。
小时候,徐子充总觉得爱就是占有。
他那时候总不理解夏梦渔说的什么“大爱无疆”,他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跟她在一起,就要跟她一起拥有未来。
可这一刻,他才隐隐约约明白了夏梦渔那时候所说的爱。
大概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早熟吧,有的道理,男孩子总要很久之后才能懂。
现在他懂了。
他只希望夏梦渔拥有纯白无暇的人生,有用没有阴影的快乐,拥有璀璨的一生。
他希望夏梦渔幸福,即便这幸福再与他无关,他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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