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严江奇怪了,名士是治理国家的优秀人才啊,王公怎么会惧怕呢?
优旃见多识广,便叹息道:“信陵君才高德重,又有诸国皆言当为魏王,先王自然惧之,后来信陵君窃符救赵后,惧先王责罚,便居于赵国数年,这期间,为防再出一位信陵君,先王便严令朝中诸臣不得养士。”
严江明白了,前任魏王在信陵君的阴影下生活了一辈子,心里阴影面积几乎于无穷大,再加上魏无忌窃符的操作太骚了——帮他窃兵符的人是谁?是自己的心爱的小老婆!
帮他开门是谁?是大梁的守军!他夺得兵符后杀的将领是谁?是自己的心腹爱将!
可以想像,这事过后,魏王会有多毛骨悚然。
自己的后宫宠妃他都可以命令的动,这还只是偷符,要是他让她下个毒或者割了自己的脑袋呢?
更不用说后来调动大军,这其中只要魏无忌有一点点想夺王位的心思,他就已经是冤魂一缕了!搞不好还给自己带过绿帽子,代入一下,严江觉得自己要是魏王,也肯定容忍不了他。
诸种操作想加,魏王肯定不会信任魏无忌了。
优旃继续道:“信陵君归国后,为求自保,日日饮酒作乐,三年后便去世,自此之后,国内相位空悬,已有数年。魏国又多是宗室封君荐才,至此,朝上便少有名士。”
“难怪。”严江幽幽叹息,“难怪自信陵君后,魏国便少有名臣。”
信陵君名声大,声望好,名士们自然都去投他门下,但他推荐的人,魏王敢用吗?
必然就只能做一个信陵君门下的谋士,而当信陵君一over,魏王更不允许再出一个信陵君,便禁了宗室养士。
这便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名士想要入朝为官,那是需要声望和推荐的,甚至后者更重要,你都见不到魏王,怎么展示自己的ppt?怎么开口舌雄辩?
都不可能,所以了,严江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魏国献地喂秦以求平安的原因。
“优旃,你可是想学淳于髡?”严江看着他正在一边用水在桌上小心地临摹自己给他的字帖,好奇地问。
淳于髡是齐国名臣,也是出生卑微的侏儒。
“不敢,只是人贵自知,旃只愿此身有用,不枉来世间。”优旃小声道。
严江微微一笑:“如此,回头你可去秦国一试。”
优旃腼腆地道:“那谢过严子了。”
严江点头,继续给陛下顺毛。
……
次日,公子假派着豪车骏马,武卒美婢,送严江自东门而出,浩荡前往信陵君墓地。
墓地离大梁不过三五十里,风水尚佳,有十户人为其守墓,而且,这里居然还很挤,很多马车排队前来拜祭,严江的车架来得晚来,跟本挤不过去。
“对了,这几日,正是信陵君的忌日。”优旃猛然想道。
“那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严江微笑道,“既如此,便下车而行吧,花花在车上别乱动,我待会就回来。”
他拍了拍大老虎,花花听话地躺在车上,闭眼睛睡了。
严江满意地起身,却听到车个哎呀一声惊呼。
“优旃,你怎了?”严江掀开车帘,伸头看去。
“无事,只是不小心跌了,全靠这位壮士相帮,没有摔到。”优旃身形矮小,这几日又有骤雨,雨天路滑,还好有人扶了他一把。
严江看着那名敢扶老幼的年轻人,道了谢。
那年轻人面色惫懒,带着让人一见便能心生好感的笑意,说了声小事,便悠然坐到旁边车架上,叼着根小草,笑道:“先生一看便是士人,我一小民,当不得先生道谢。”
这士人也是良善了,居然带着这种身高不足三尺的小人,真不是来添乱的么?
严江带着优旃,顺着车队向前走去,便听到身后那年轻人对着车里人道:“主公,这车架一时难入,天色将晚,我们明日还要赶回外黄,可要下车祭拜?”
“有理,便如此罢。”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刘季,你背着祭品。”
那年轻人热情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刘季大家都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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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可怕
夏雨急骤,却不能阻止来祭拜信陵君的门客故旧们。
封土的巨大,墓碑的豪华,都不能改变信陵君的死时的绝望,那是一种眼见大厦倾颓而无力回天的痛苦悲愤与无力,所以前来的故旧们,除了献上祭品,便是在墓前嚎啕大哭,那声音真情实感,不掺一丝虚假。
在这种情况下,严江不哭不闹,就显得很与众不同了。
严江的祭品简单无比,只是一副用青绿蓝绿描绘出来,形神兼备的大梁城图画,在引得众人侧目围观后,淡然地在信陵君墓上焚去,做为献祭。
没错,会画画,就是这么任性。
这时没有点香,墓前有烈火柴架,做为对主君的怀念,这不是正式的祭祀,正式的祭祀应该是在大梁城中的魏国宗祠,只是这些门客们并没有资格进去参加而已。
鞠躬拜会之后,严江静立了一会,看着人群遥想了一下信陵君的风彩,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那位扶过优旃的轻侠和他的主公了祭祀完毕,两拔人同行离开。
那位刘季的主公生三十许人,生得俊美威武,一身杀伐之气,看着就很非凡,只是现在虎目含泪,浑身都是低气压,一脸我不好惹的模样。
两拔人一前一后,皆沉默无语,只是旁边的马车挡住了大部分道路,而优旃身材矮小,在泥泞路上走得十分不便,速度甚慢,正好遇到一个水洼,他立住身形,准备跳过去,便略挡了去路。
那位主公正好被挡了一下,本能一脚想要将这碍事的侏儒踢开。
严江微微皱眉,眼急手快地将优旃拉开,顺便看他一眼。
他是尸山血海里过来的人,只是一眼,便本能让这壮汉心中一惊,几乎反射性就按住了腰间长剑。
但严江并会理会他,而是拉着优旃跨过水洼,继续前行。
那主公这才反应过来,却为自己的行为感动恼怒,他本就心情郁结,勃然大怒道:“此为信陵君之墓,你带着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岂非轻蔑公子?”
他声音大如洪钟,将周围的诸人眼光吸引过来,一时间,他们看严江的眼神都带着一点厌烦。
严江这才回过头来,淡淡道:“淳于髡说齐王之时,魏国可有嫌弃侏儒为戏?”
淳于髡是侏儒,而且还曾经收了魏王贿赂,巧用狗追兔子两个累死,让农夫捡了便宜的故事,说服齐王不打魏国。
“那你是说,这侏儒,能与淳于髡相提并论?”那主公冷笑道。
“为何不可,岂不知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焉知优旃之躯,非天降大任而来?”严江轻蔑一笑,“信陵君能亲侍侯赢,礼贤下士,方才得的天下敬重,你既是公子门生故旧,连这最根本的心胸宽广,都未学会么?”
侯赢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大梁看门城管,几次征召都不理信陵君,后者却以公子之尊礼之,终于把他感动,这才于邯郸之围时,给信陵君出了窃符救赵之计。
大家都是故旧,一想起此事,看那主公的神色都不同了。
严江轻笑一声,转身离开,嘴炮这种事,这种一看就文化不高的将士形人才,怎么可能说得过他这个在未来世界中身经百战的键盘侠?
这话太过一针见血、凌厉刻薄,一时间,将那人顶得面色通红,几乎就要拔剑而出,但他终是忍住了,按剑大声道:“谢过先生指点,在下外黄张耳,不知阁下名讳?”
“天地宽阔,何必相识。”严江才不想和他废话,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走到马车前,上车而行。
只是到这里,他才发现这马车后边也堵上了,一时间就像堵车一样,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严江便坐在车上撸花花,顺便让随行的卫士去打探这车要耽搁多久。
又过了一会,优旃掀开草席,说那刘季送来十金,言是主公张耳的歉意。
这本是小事,严江收下了,那刘季还在车外与优旃攀谈,说最近是信陵君忌日,主公急着回外黄县,这才急躁了些,希望他们不要介意。
优旃说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这事平常极了,并且谢谢先前他的相助。
两人都是发于贫贱,又都游走多地,很谈得来,优旃还好奇道:“听你口音楚音甚重,应不是魏人罢?”
“不错,我家楚地沛县。”那刘季笑道。
沛县?
严江撸老虎的手微微一顿。
“那可真是远了,你怎来了魏国?”优旃随口问。
“但我从小便听过信陵君之事,仰慕他之品德,所以勤学苦练,想要追他门下,”刘季说到这里,叹息又懊恼地道,“可等我寻至魏国大梁,才知信陵君早已去世。”
优旃表示理解道:“所以你便投了信陵君的门客张耳门下?”
“不错,”刘季道,“张公虽然略有急躁,但为人好客好义,又是外黄县令,他广招门客,很多信陵君的故旧都投奔于他,吾跟随他身边两年,所得甚多。”
有共同话题就很能说,两人又一起讨论了张耳的风流韵事,优旃问张耳杀人被通缉,然后被外黄县的富家看中,把女儿嫁给他,这才有钱招揽门客,成为外黄县令,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刘季说是真的,并且言语间透露出一点点的羡慕,说张公风流人物,自然会得别人赏识,并且表示自己肯定有出人投地的一天。
优旃表示相信。
严江听着两人相互吹捧,觉得这刘季也是个人物,和谁都打得到一起,这么一会的功夫,不但结交了优旃,还给了严江面子——苦主都不介意了,你当主子的也没必要出头了不是?
他撸着老虎,很快,便听公子假派来的侍卫回报,说路已让开,车驾可以走了。
于是车马前行,但很快,又出事了,张耳车驾的马不知吃了什么,又拉又吐,虽然能走,但却没办法拉车,诸事不顺之下,张耳怒而鞭马,马儿委屈嘶鸣,听得严江甚是不忍,于是让优旃将他们车驾上的马解一匹给刘季,说是对张耳的回礼。
本来此事就此结束,但中途又出了麻烦,天色已晚,路途又泥泞,道路被夏季骤雨泡软,一时过不得,于是很多人只能生起火堆,在野外暂歇一晚。
而就是这点时间,张耳自侍卫口中得知,车驾之人,是秦国严子。
这一点,却是真真触及了张耳逆鳞,一想到他今日被暴秦之人打着信陵君的名义羞辱,而且可能会很快通传天下,成为严子舌战的战绩,他整个人都狂暴了。
他不仅立刻将马还给了严江,并且发表了一番暴秦无道,严江帮助暴秦的事情的必然得不到好下场的演说,还说严江不佩提起信陵君——要不是暴秦攻魏,信陵君又怎会回魏,若不回魏,又如何会被魏王猜忌而死,今日他便要严江去给信陵君磕头道歉,为暴秦无道而忏悔,否则必让他品尝什么是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严江在车上看了猫头赢一眼,这锅背得也太莫名奇妙了一点。
猫头赢则伸头看了那傻子一眼,踢了一脚花花,示意阿江放老虎吃了他。
严江轻笑摇头,拿老鼠肉干堵了鸟的嘴。
张耳一番表态,意在挽回他先前被秦国严子教训将会损失的声望,自己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而张耳见严江避而不见,以为是严子惧死,轻蔑嘲讽了他贪生怕死后,终于消停了。
严子有这般示弱,传到诸国的,只会是他不惧强权,怒斥暴秦,必能让声望再进一步,成为信陵君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若事情至此为止,便还好。
可惜张耳挽回一局后,似乎心情舒畅,嚣言道:“父母不教,方有这等贪生怕死之人。”
严江撸猫的手微微一顿,猫头嬴默了一下,扑棱着翅膀让开了道路。
“优旃,告诉他,我是魏国贵客,让他慎言。”严江淡淡道。
优旃如是说了。
便听那张耳道:“以魏民之身而事秦人,不义也!那严江有秦王撑腰,但你这不义侏儒污了信陵君之墓,吾今日便拿你这侏儒之血做祭!”
下一秒,严江掀开草席,落在泥泞草地上,与张耳四目相对。
张耳轻哼道:“终于敢出来了?”
话是如此,他按剑的手却本能地警戒起来。
严江并未理会他,只是淡然向前走去。
双方距离一点点拉近,张耳神情越发戒备,终于,在严江与他的距离拉近一丈之时,悍然出剑。
他持着最好的白铁剑,那是他找楚国名将铸造,随他在信陵君合纵之时,击败过蒙骜带领的秦军,他有无数次战场上的生死经验,还有成为魏国名士后与诸多侠客的切磋。
而严子,不过是一介秦国文人罢了!
虽然如此,但他从不轻敌,在一剑斩出时,出尽全力,剑声呼啸,直斩而去。
严江清澈明净的眼眸里映着剑光,他的刀出得要比前者慢一分。
由下至上,仿佛是在抵挡着前者的猛攻。
张耳眼中甚至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意。
铮!
一声厉响,金铁交击的尖锐嘶鸣几乎刺破鼓膜。
铁剑在弯刀之前,仿佛脆弱的薄纸,被轻易撕开,自柄端断成两截,而那锋锐无比的弯刀去势不减,如同天边一弯明月,无情地映照在大地之上。
将张耳的身体也如刀剑一般,从脖颈撕开。
下一秒,严江甩掉刀上血迹,收刀归鞘,平静转身,他的姿态淡雅优美,仿佛刚刚做的事情,只是弹去了指尖的一点烟花。
经过刘季时,他转头看了一眼,温和地问道:“你可要为主报仇?”
刘季按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那神情弱小愤怒,甚至还有几分无助。
“不报的话,跟我走吧,我正好有事,要去沛县。”严江说着,淡然地从他身边经过,平静地坐上车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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