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述从温柔的阳光中醒来。
他眯着眼睛翻了个身,英俊的侧脸压在柔软的枕头上,头发凌乱,腰上的薄毯掉在米色的地垫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针指向七点半的位置。
江述在瑞士住的地方很美。
一栋传统木屋和现代设计结合的二层小楼,外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种满花草,围墙是圆木栅栏,大门旁边还有个木头做的小邮箱。
房子对面不远处是一座天然湖泊,每天早上从二楼卧室醒来,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满眼都是碧水蓝天。
就像现在。
江述很喜欢清晨站在这里吹一会风,这会让他头脑清醒,一整天心情都很好。
来瑞士已经有段时间了,之前一直在忙,这两天才稍微轻松些,昨晚给一个要调回国内的组员送行,他喝了一点酒,但不多。
江述是一个特别理智的人。
他会把所有需要解决的事安排妥当,让身边的人很有安全感,他会默默撑开羽翼,守护想要守护的人,但不会轻易让人察觉。
他擅长克制自己,也擅长伪装自己。
这些理智和克制,让他在过往的生命中失掉一些机会,但他从不后悔。
有些东西,他清楚不是争取就能得到。
相比那些未知的风险,他更愿意站在安全的舒适区,不愿踏出一步。
手机里还有蒋烟发来的几条消息,问他有没有把项链给余笙送过去。
他转身进了浴室洗澡,换身衣服,下楼简单吃了一点早餐,拿起桌上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和车钥匙出门。
蒋烟说的那个地址江述知道,离他住的地方不算远,两个小镇相邻,开车只需要半个小时,之前他因为项目的事去过那边,正好路过那一片。
瑞士小镇是自带滤镜的几个字,只要提及,必然是悠然自在,轻松惬意的好地方。
时间在这里似乎变得很慢,快节奏的人们也渐渐慢下脚步,学着享受生活。
沿途车很少,偶尔会碰到自驾游的游客下来拍照,江述打开一点车窗,让沿岸清凉的风吹进来。
余笙家的房子很好找,跟江述住的地方差不多,是一栋依山傍水的二层小楼。
江述把车停在院外,院门虚掩,他下了车,推开那扇半人高的木门走进去。
花园里很安静,脚下是圆润光滑的石子铺成的小路,一直蜿蜒到一扇落地窗边,那里有侧门可以进去。
这似乎是房前的休闲花园,并不是正门。
江述在想要不要绕到房子后面从正门进去,忽然发现左侧不远处的草丛中有一片白色的影子。
小小一团,蜷缩在那里。
他仔细看过去,发现草地中竟然躺着个女孩,她紧紧蹙着眉,脸色极差,唇发白,呼吸似乎很不顺畅,非常难受的样子。
她的白色长裙散开在草地上,圣洁无瑕。
江述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过去半跪在地上,压低身子轻拍她的肩,试图唤醒她,但她并没有任何反应。
玻璃门里出来一个穿青色长裙的女人,手里端着一盘水果,看到躺在地上的女孩,吓得手里的盘子落了地,摔得粉碎,她慌忙跑过来,“笙笙!”
她顾不得院子里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颤抖着手拍女孩的脸,“笙笙你醒醒,不要吓妈妈!”
江述猛然抬起头,意识到这女孩就是余笙,他赶紧将人抱起来,“去医院!”
邱岚不认识江述,十分警惕地按住他手臂,“你是谁?”
“我是蒋烟的朋友。”说完他想到邱岚可能不认识蒋烟,又补充:“我是余烬的朋友,他托我送东西过来。”
余笙近一年发病的频率比以前高,邱岚又怕又紧张,犹豫的一秒间,江述已经利落将人抱起,走向自己的车,“您坐后面,扶着她。”
时间紧迫,邱岚已经来不及去车库取自己的车,赶紧跟着江述过去,她先上车,随后在里面接着余笙,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谢谢您,麻烦您快一些。”
江述迅速坐上驾驶位,拉安全带,“您别客气,我叫江述。”
他声音沉稳安定,安全感十足。
他透过后视镜看余笙,她并没昏迷,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呼吸很重,像喘不上气一样。
江述收回视线,紧抿着唇,以最快速度赶到那家医院。
医院人很少,没有人排队,余笙第一时间被送往急救室抢救。
邱岚和江述等在外面。
在瑞士,每个人都要选择一个家庭医生,一般的病都需要家庭医生帮忙做初步的判断和预约看诊时间,所以在医院几乎看不到排队的人,就算余笙这样的突发状况,医院在事后也会专门给她的家庭医生一封信说明情况。
邱岚双手握紧放在膝间,一直安静等待。
近些年,余笙一年总会有几个月在医院度过,她早已习惯,但每次余笙发病,她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紧张。
她的母亲已经过世,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余笙一个亲人。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余笙被人从里面推出来,医生用德语说了几句话,邱岚听了,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江述在这边用英语沟通的时候比较多,德语懂的不多,但看邱岚的反应,余笙应该是没事了。
余笙被安排在一间单人病房中,邱岚温柔替她盖好被子,随后轻声走出房间。
她十分感激江述,“多谢您,还麻烦您折腾到医院。”
江述忙说:“阿姨您别客气,叫我江述就好。”
邱岚看着他,“你刚说你是蒋烟的朋友?”
江述本以为邱岚不认识蒋烟,听这个语气她似乎是知道蒋烟的,“是,我是蒋烟的朋友,她托我给余笙送东西。”
有护士过来将邱岚叫走,不知有什么事,邱岚跟江述打了招呼,匆匆跟着护士离开。
江述站在房间门口,看向病床上沉睡中的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她的皮肤异常白皙,像雪一样,纯洁无暇。
她的长发披散在纯白的枕头上,睡相很美。
她看起来像她的母亲一样,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孩。
余笙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她稍有意识,缓慢睁开眼睛时,看到熟悉的白色墙壁和熟悉的药水味道。
哦,又来医院了。
她的心情没有任何起伏和波澜,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在某一次跟妈妈说晚安后,第二天早上再也醒不过来。
她已经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病房很安静,只有床边的仪器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余笙将视线移到门口,发现那里站着个男人。
她的视线依旧很模糊,待仔细看清后,她慢慢睁大眼睛。
男人与她对视两秒,走进房间,站在床尾的位置,“你醒了。”
余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这张脸曾无数次在她脑海中闪过。
那年在机场匆匆一面,她便记住这张脸,虽然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余笙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在过往的那些年里,她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资格去喜欢谁,她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愿拖累别人,爱情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太奢侈。
她的生活中只有母亲,还有不间断,无休止的药。
她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只把那张脸默默记在心底,夜深人静时想一想,心里才不会觉得很空。
余笙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漆黑,苍白干涸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你——”
江述看着她:“我是江述,蒋烟的朋友,她托我送项链给你。”
江述把刚刚的事跟她简单说了一下,“你母亲马上回来,别担心。”
江述。
余笙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原来他是蒋烟的朋友。
之前蒋烟说过,项链已经拜托朋友带过来,原来是他。
江述把两个上衣口袋都翻出来,笑着说:“抱歉,项链被我弄丢了,你放心,我会买个一模一样的赔给你。”
余笙一直盯着他,“谢谢你救了我。”
“别放在心上,应该的。”他看着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好吗?”
余笙微微点了头,“没事了。”
她侧过身,撑起手臂,想坐起来,江述赶紧走到她身旁,扶住她肩膀,“你想做什么,要拿什么?”
他掌心很热,温度从她单薄的衣料间传递到她细嫩的皮肤上,像电流一般酥麻。
余笙有一两秒的失神。
江述很快松了手,将病床摇起一点坡度,让她靠在上面。
余笙一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她目光瞥向一旁的饮水机,江述看过去,“想喝水吗?”
余笙下意识点头。
江述走过去,从下方抽出一个纸杯,接了半杯温水递给她。
余笙接过来,小口抿着喝,蜷起双腿,将纸杯放在膝盖上,“你也在瑞士生活吗。”
江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暂时是,这边的项目大概要两三年才能结束。”
余笙眼睛望着杯子里的水,“你住在哪里?”
江述说了一个地名,余笙知道,就在相邻的小镇。
虽然离的很近,但她从没去过那边,她的生活轨迹很单一,只有家和医院。
没有多久,邱岚从外面回来,江述站起来,“阿姨。”
“你坐,坐吧。”邱岚绕到床的另一侧,抬手摸了摸余笙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余笙摇了摇头。
邱岚心疼又自责,“以后不许这样吓妈妈。”
余笙握了握她的手,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了,妈妈。”
江述不愿打扰余笙休息,站起来,“阿姨,既然她没事,我就先走了,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蒋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邱岚,随后看向余笙,“同款不太好买,可能要花一些时间,等我拿到,给你送去。”
他脸上带着笑,“好好休息,我走了。”
余笙看着邱岚把江述送出病房,目光在门口的方向停留许久。
她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抱着膝盖,肩头被他触摸过的地方似乎还留有一些温度。
她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好像特别好。
余笙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身体情况稳定后,邱岚将她接回家。
她依旧穿着白色的长裙,但不是之前那条。
她有很多白色的长裙。
邱岚把她的东西送去二楼卧室,余笙推开通往花园的玻璃门,今天多云,阳光不是很足,有风掠过,将她的长发吹起。
这些天,余笙没有再见过江述,但她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偷偷存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她发现他们的电话号码后两位是一样的。
这让她高兴了两天。
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余笙走过去,看到是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她捡起来打开,发现里面正是蒋烟要送她的那款锁骨链。
大概是那天江述不小心掉在这里,他还以为丢了。
余笙将那条项链拎起,搭在白皙的指尖。
项链在空中摇摆不停,闪着银白色的光。
晚饭时,余笙心事重重,吃的并不多,邱岚不太放心,“笙笙,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余笙摇了摇头,怕母亲担心,勉强将饭吃完。
她回到卧室,躺在柔软的床上,她手里还攥着那条锁骨链。
没有多久,余笙翻身趴在床上,点开手机,界面在江述的电话号码上停留许久也没有拨通,后来她放弃打电话,编辑了一条信息:江述,项链找到了。
她看着那行字发了一会呆,最终也没有发出去。
余笙闭上眼睛,趴在上床缓了许久,门外有声音,她很快将那条项链放回盒子里,塞进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
邱岚敲了敲门,“笙笙,睡了吗。”
她心里砰砰跳,“还没有。”
邱岚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喝了再睡。”
余笙接过来,低着头,安静喝着。
邱岚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笙笙,是不是有心事?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余笙握着杯子的手顿住,她身上发生的任何变化,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
她将奶白色的牛奶杯放在身旁的床头柜上,探身过去,环住母亲的腰,感受她温暖的怀抱,“妈妈。”
声音有些异样,像带着一丝委屈与不甘。
邱岚抱住女儿,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我就是……忽然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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