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池青抱着盆栽不由得侧头看她一眼,发现她瞧见这盆栽就跟瞧见了金子似的,心道这小厨娘还怪识货的,知道这是关外才有的植株,稀有着呢!
姜言意被他这么一盯,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池青手中的盆栽,躬身退下。
她心跳得有些厉害。
这个朝代有辣椒!
只是还没被搬上餐桌而已!
等自己出了军营,得去市集上找找,多买点回来!
这一瞬间,火锅串串麻辣烫鸡公煲全在姜言意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巴不得立马离开军营,把自家的老火锅店赶紧开起来!
池青在她退出去后,便一脸控诉地看向封朔:“瞧见没!人家小厨娘都比你识货!”
封朔淡淡瞥他一眼:“去把盆栽洗干净。”
池青想说谁弄脏的谁洗去,但是一想到这厮直接把洗笔的水浇这番椒上,肯定是没把这番椒放眼里,指望他去,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池青只得嘟嘟嚷嚷抱着盆栽出大帐找水。
此时的他,尚未意识到,封朔平日里都懒得照料这盆栽,为何会突然让他抱下去洗干净上面的淡墨水痕。
姜言意回火头营时,跟前来寻她的几个火头军碰了个正着,原是李厨子见她迟迟没有回去,怕出什么意外,让她们过来看看。
一回到灶上,姜言意就吃上了热饭热菜,是李厨子特意吩咐在灶上热着的,他今晚难得这个时候还没下工。
李厨子从赵头儿那儿得知了姜言意打算租下的铺子的地段。
在姜言意吃饭,他便絮絮叨叨给她讲了许多,从要请几个帮厨上讲到人情往来,叮嘱她开店要和气生财,切莫得罪周边的权贵。
姜言意到了这异世,还是头一回感受到有人这般对她好,心下感动之余,眼底又有些酸涩。
上辈子的时候,她但凡要出个远门什么的,她爸也是这般絮絮叨叨,把他能想到的都叮嘱一遍。自己在那个世界出了车祸,她爸妈现在指不定多难过……
姜言意眼眶刚湿,就听得灶膛子后面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是秋葵。
姜言意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秋葵哭得太用力,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她用手背胡乱抹了一下眼,哽咽道:“我想我爹了……”
她听到李厨子跟姜言意说这些,不免想起自己逃荒饿死在半道上的爹娘,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好几天都发热,病好了,就有几分木讷。
村里小孩都笑她是傻子,但她爹娘依然把她捧手心里疼着。
可是她爹娘死时,她在逃荒路上连一卷给他们裹尸的草席都寻不到,用树枝在地上刨了足足两天,才抛出一个浅坑,把二老葬了。
姜言意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意,又因为秋葵这句话被带了出来。
她蹲下去抱住秋葵:“不哭了啊,你爹肯定是盼着你好的,你过得好他在那边才安心。”
秋葵趴在姜言意肩膀处放声大哭,无措得像个孩子,没一会儿眼泪就把姜言意肩膀处弄湿了一片。
“我……呜呜……不想当营妓……呜呜呜……”
“我好……呜……好几次想跟我爹娘……呜呜……一起去了……”
“但是我爹娘……呜……我爹娘临终前说……呜呜呜……要我……呜……好好活着……”
姜言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安慰道:“咱们不当营妓了,明天咱们就离开军营。”
秋葵摇头,因为哭得太激烈,几乎快说不上话来:“我……呜呜呜……我也想跟……呜……跟花花你一样……嗝呜……”
她哭得打了个嗝,才接上前面的话:“我想……清清白白做人……呜呜……回去把我爹娘重新……重新安葬……”
李厨子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等哭哭啼啼的场面,抹了一把眼扭过头去不看她们。
但心中到底是怅然得紧,他十五岁从军进了火头营,在灶上一待就是一辈子,膝下无儿无女,晚年还不知要怎么过。
在今夜之前,他是瞧不上秋葵这个傻丫头的,又憨又笨,没个悟性,但见她这般孝顺,又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有几分羡慕起她爹娘来。
姜言意一颗心都被秋葵哭得揪了起来,想到她之前说过自己爹娘死在了逃荒路上,心中也颇为不是滋味,同时也更加庆幸今日封朔给的这个恩典。
她赶紧把恩典的事情说给她听。
秋葵已经哭懵了,听到这消息只觉跟做梦一样:“是……是真的吗?”
姜言意忙道:“大将军亲口应下了的,答应帮你销去罪籍。折子送往京城还需些时日,明日我先将你买下来,以后你就跟我一起开馆子,等你的良籍下来了,你再回去安葬你爹娘。”
秋葵听到这话,眼泪就跟滚珠子一样往下掉:“谢谢你,花花。等我安葬了我爹娘,我在馆子里给你打一辈子下手,不要工钱,你给我一口饭吃就好。”
姜言意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说什么傻话呢!”
等秋葵情绪稳定,李厨子又交代了姜言意几句,眼见时辰不早,便让大块头火头军几人送姜言意她们回营房休息。
二人回到胡杨林营房时,这边也没几个人入睡,即将要恢复自由身的悲喜交加睡不着,背负罪籍的也在想方设法为自己谋出路。
有的将存了多年的体己钱交与相好的,盼着对方能将自己买回去;有的不愿去浣纱的苦役,就着营房外水缸里的凉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时收拾干净,盼着能被明日那些个勾栏窑子里来的老鸨看中;还有的两眼空空,大抵是不想再跟这命运争什么……
让姜言意有些意外的是,春香都让人打水来帮她擦洗了一遍,又给她换上了她最好看的衣裳。
做这些的报酬是给对方一盒胭脂。
她的钱已经在买药治伤上花光了。
她以前风光的时候,,胭脂水粉倒是攒了不少。有跟她一样心思的营妓,为了让自己明日好看一些,自然愿意帮她这个忙。
姜言意看着营房里忙碌的女人们,突然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什么,压抑得她难受。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她自己尚且命如浮萍,帮不得她们什么。
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秋葵是个再单纯不过的性子,知道自己明日会跟姜言意一起走,便什么也不担心。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睡着了,甚至发出轻鼾声。
对面床位的春香因为今夜找她借胭脂水粉的人多,恍惚间让她有种自己又回到了过去风光时的错觉,听见秋葵的呼噜声,便讥讽道:“都说傻人有傻福,果真是不假,都这时候了,还能睡得这般安稳,想来明天是跟着咱姜大厨有好去处了。”
回来前姜言意交代过秋葵,让她先别告诉旁人她能恢复良籍、且自己明日会买她的事。
有了之前春香刘成给她的教训,姜言意现在是半点不敢露财。
封朔那天给她的银票时,除了秋葵营妓们都不在场,但指不定有人从那夜当值的几个火头军口中听到了风声。
而且今夜得赏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姜言意故意把今夜得的赏银和之前得的碎银铜板都压在了枕头底下,这算是做最坏的打算——就算被人偷了,她也还有那一百两银票。
至于那一两百银票,她在回营前就藏到了秋葵鞋垫子下。
姜言意心知这穷途末路的,真要有人想偷钱,自己肯定是首选目标,毕竟她在火头营得了不少赏赐。
她的床位就这么大点地方,想藏也藏不住,她的鞋底子也肯定会被人翻。
相反,秋葵平日里看起来呆傻,是营妓中最存不下银子的,自然不会有人想到去她那里翻银子。
春香不知这些,一朝得意又本性不改,故意出言嘲讽。
姜言意不想再这最后一晚横生枝节,装作没听见。
春香却以为是姜言意没打算管秋葵,心虚了,面子上挂不住,才不敢跟她呛声。
她更加得意起来:“所以这人呐,攀高枝前还是得好生琢磨琢磨,省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营妓们都将各奔东西,除了几个想找春香借脂粉的愿意捧着她几句,其他人都没说话。春香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反正是挣回了一口气,没再继续嚷嚷。
过了子时,营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但姜言意不敢睡死,一直到将近四更天才浅眠了一会儿。
第二天鸡叫头遍,营房的女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起床收拾了。
姜言意醒来发现自己枕头底下的银子还在。
但准备下床时,却瞧见自己鞋子的鞋垫有些松,像是被人翻起来过,她心下微微一惊,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旁边秋葵的鞋,见她的鞋垫没有被翻动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丢失东西,她也就没声张,自己穿戴好后将秋葵叫了起来。
寅时的时候,管理她们的小头目便过来了,像姜言意刚穿过来那天一样,吆喝着让她们跟上。
只不过那一次是带她们去火头营当帮厨,而这一次,是出营。
路上姜言意看着比自己初来时多了一倍的军帐,以及巡逻的士兵时,心中突然有几分感慨。
到了西州大营门口,一眼就瞧见外边零星停着几辆骡车牛车,约莫是来买营妓,或是曾经被掳入营的良家女子,得了自家闺女能归家的消息,赶紧来接。
小头目拿出一本名册,每念到一人,便有人从队伍中出去,他身后的小兵拿出户籍文书和五两银子递给上前的女子。
姜言意是最后一人。
“大将军仁德,为尔等平复了冤屈,恢复良籍,尔等便自行归家去吧!”小头目对她们道。
接下来便是背负罪籍的营妓,秋葵因为赦罪文书还没下来,也在其中。
小头目一说她们可以发卖,对面几个还没赶走的骡车牛车上的中年妇人便扭着腰走了过来,衣着打扮略显风尘,看面相则显得刻薄尖锐,一瞧就是个厉害的。
姜言意心知这怕是窑子里的老鸨,在她还没过来前,就赶着拉着秋葵到了小头目跟前:“军爷,我买她。”
秋葵肤色有些偏黑,生了一张圆脸,姿容算得上清秀,但因为平日里看着木讷,容貌便降了三分。加上今日其他营妓都是特地梳洗打扮过的,她灰扑扑的像只呆头鹅杵在人群里,更不起眼。
姜言意如今已有了良籍,有权买卖奴仆,小头目也就没多过问,只让她在购买官府罪奴的契书上画押,又提醒她不可轻易转卖,便是易主,也得到官府去登记在册,姜言意全都应下了。
西州地贫,罪籍营妓基本上也没什么人会买,无论高瘦矮胖,上面定的价格是一千钱一人。
姜言意用一两银子买下了秋葵,秋葵看到小头目把自己的卖身契交给姜言意,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眼眶都有些红了。她从被舅母发卖开始就跌入了烂泥里,如今终于可以走出去了。
姜言意容貌出众,过来挑人的老鸨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见她也在买人,便知她是良家女子,歇了心思。
人群中的春香瞧见姜言意买秋葵这一幕,气得脸都歪了,原来她昨晚故意不回答自己,是在这儿等着呢!
眼见老鸨走过来,春香立马收起了一脸的狰狞,她衣服艳丽,身段妖娆,脸上又抹了胭脂,在人群里是最扎眼的。
老鸨一眼就瞧见了她,走近一瞧,才发现她是被两名营妓扶着才勉强站稳的,但这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出了不少汗,胭脂也没能遮住她那一脸苍白。
老鸨上下打量她。
春香赶紧笑着唤她:“妈妈,你把我买回去吧,我给您赚大钱。”
老鸨一双眼精明着呢,只看了她一眼,哼笑一声就扭身看别的营妓去了。
春香彻底慌了,大声叫她:“您买我吧!我真的能给您赚钱!”
她扑腾着上前想抓住老鸨的袖子,两个得了她好处的营妓压根扶不住她,她直接摔到了地上,屁股上的伤口裂开,痛得她一边惨叫一边爬向老鸨,扯住了她衣摆:“您卖我吧!”
老鸨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把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拽出来,一脸刻薄道:“去去去,要死不活的别给我招霉运!晦气!”
说话间老鸨已经挑好了要买的人,去那小头目那里那卖身契。
春香顿时满眼绝望,她如今站都站不起来,若无人买她,她就得被送去做苦役,她会活活疼死的,她趴在地上嗡嗡大哭起来。
姜言意带着秋葵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听到身后的哭声,她跟秋葵都回头看了一眼。
春香这个人,大抵便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自己险些死在她和刘成的毒计上,姜言意对她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她对秋葵说。“走吧。”
秋葵点点头。
赵头儿租了一辆牛车在前面等她们,他侄子动身心切,昨日下午便下江南去了。赵头儿今日告假带她去把铺子的契书签订了,顺带送她们过去。
到了铺子,已是辰时,姜言意跟赵头儿签定了赁房契书,又缴足了三个月的房钱,因为一切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也就没留赵头儿用饭,只说等馆子正式开业了,请他赏脸过来吃个饭,赵头儿自是满口应了下来。
姜言意跟秋葵粗略把前面的铺子和后边的院子收拾了一下,眼瞧着都快中午了,二人还早饭都没吃,家里又是冷锅冷灶,姜言意便决定带着秋葵出去下馆子。
秋葵低着头,捏着衣角不愿意去:“花花你买我已经花了一千钱,剩下的还得留着开店,省着些花吧。我瞧着米缸里还有些米,我去生火做个饭,用不了多少时辰。”
这丫头虽然有些木讷,但其实心思敏感,生怕她会给自己造成负担。
姜言意心疼这姑娘,想着就算强拉她出去吃了,怕是她也吃得不开心,只得道:“那你先去生火,锅里烧水。”
赵大宝昨天才走,厨房里柴米油盐一应俱全,赵头儿走前也说这些东西放着也是喂了老鼠,他家住得远,为了这么点搬一趟也不方便,让她们自己随意用。
姜言意进厨房看了一圈,发现新鲜时蔬是没有的,不过墙角堆着几个黄皮大南瓜。
她瞬间有了想法,可以做个简便的南瓜焖饭,剩下的南瓜再做成南瓜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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