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坛的荷叶一掀开,当即荤香四溢。
十几种肉荤混在一起炖,香味互相渗透,其中又以海鲜居多,汤汁看着是褐色,但入口却极鲜,厚而不腻,吃起来味中有味。
姜言意平时用饭一贯是让霍蒹葭她们一起上桌,但今日封朔在,哪怕几人被佛跳墙的香味馋得不行,也半点不敢逾越,规规矩矩等她们先用完。
姜言意给封朔热鲜虾蘑菇汤时,趁着空闲烧了小青菜,她对火候和调料都把控到位,青菜炒好后虽断生了,但颜色还是碧绿的,菜上也没沾多少油水,瞧着就有食欲。
她给自己盛了一小盅佛跳墙端上桌,端起饭碗时还热情招呼封朔:“你要不尝尝?”
虽是第一次做佛跳墙,高汤现吊的,装坛后也才炖了两个时辰,但味道还是很不错,装坛的肉都炖得十分软烂,姜言意自己觉着比以往做过的任何荤菜都香,她还是挺希望封朔能尝尝。
不过又怕封朔自幼在皇宫长大,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腻了,只觉味道不过如此。
她想着以后有机会,时间也充裕的话,再做佛跳墙可以提前一天吊高汤,装坛后煨炖时时间也久一点,那样味道或许会更好。
封朔跟前的那盅鲜虾蘑菇汤明明也是道荤汤,但在佛跳墙面前,被衬得像是一碟小腌菜。
他把汤盅不动声色移开了些,又把饭碗往姜言意那边推了推,说了句:“可。”
姜言意看着他推过来几寸的饭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封朔这是让自己帮忙夹菜的意思,她心说想吃啥自己夹啥就是,谁惯的还得帮他布菜?
但转念一想封朔大老远从军营跑过来只是为了哄自己,偶尔宠他一回又怎么了,就挑了块鲍鱼放到封朔碗里。
封朔让姜言意帮忙夹菜,纯粹是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把整只汤盅都给倒空了。
他将近半年没吃过有味道的食物,这头一回恢复味觉能饱餐一顿吃的还是这样的美味,尽管已经非常克制下筷子的速度,但连续两小盅都见底后,姜言意还是心领神会地换了个大汤砵,舀了满满一汤砵端去给封朔。
杨岫邴绍几人在客栈外靠着柱子望天。
沉鱼是新来的,一路上都没什么机会尝姜言意的手艺,她唯二见过姜言意做饭,就是上午在火头营给封朔煲汤,以及到客栈后煲的这一坛佛跳墙。
闻着屋子里传出的浓郁肉香,沉鱼口水都咽了不知几遭,她问霍蒹葭:“等东家和王爷吃完,咱们应该还能吃点剩下的吧?”
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家里当过丫鬟,知道只有府上得宠的下人才能第一时间享用主人家吃剩下的大鱼大肉。
霍蒹葭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说:“应该能。”
沉鱼听见她转头在小声嘀咕些“秋葵姐说得对”“饭桶”之类的话,也不知她在嘀咕些啥。
等封朔用完饭,沉鱼自认为在抢饭上是很积极的了,但瞧见霍蒹葭和杨岫邴绍那架势,不得不承认自己开了眼。
几乎是人手一个大海碗,舀上半碗米饭,捞几大勺坛子里的肉盖到了饭上,拿起筷子就直接扒饭。
邢尧被叫来和他们一起用饭,他素来守礼,是最后一个去坛子里捞肉,一勺子下去,捞起来的大半都是褐色的汤汁。
虽然用佛跳墙汤汁拌饭也是人间美味,但他还是默默告诫自己,以后在姜言意这里用饭,千万别装矜持,不然吃不到好的。
客栈掌柜的也是头一回闻到此等美味,后悔姜言意做菜时没能硬塞个打杂的进去,不然也能偷学一二了。他本想同姜言意打听佛跳墙方子的事,在封朔亲临后,就彻底打消了这心思。
——对方和辽南王关系匪浅,还能缺卖食谱的那点银子?
用完饭,姜言意一行人收拾行囊,由封朔亲自领进了王府。
他亲自接人进府,和府上的下人提前得了他话、替他招待找上门的客人是两码事,前者能让王府的下人直接看明白他对姜言意有多重视。
再者,姜言意千里迢迢运药材来衡州,路上还险些被樊威劫船的事如今已传得人尽皆知,有这层大义在里面,任谁也不敢轻易说姜言意一句不是。
姜言意此番决定留在衡州,除了想照顾封朔,倒是也因为军营里那位女大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封朔会站得越来越高,她要想封朔对自己始终如一,封朔本身的感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需要封朔手底下将士们的认同和敬重。
那个姓安的女大夫,一开始想走的可不就是这路子?
让伤兵们对她感恩戴德,明明同封朔没有任何接触,但却在无形中让人觉着她同封朔有什么。
等时机成熟,她挑明自己对封朔的心思时,哪怕封朔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但在她底层将士们那里刷足了好感度,将士们只会觉得是封朔薄情对不住她。
如今姜言意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
安素秋负气离开军营后,想着军营伤患众多,大夫又人手不足,满心以为过不了多久军营就会来人请她回去。
她耐着性子在家中等了两天,怎料压根没人来找她。
安素秋开始有点不安了,想着绝对是姜言意给军医那边施压了,姜言意身后有家族支撑,过不了多久又是辽南王妃,军医们自然不敢开罪她。
安素秋越想越气,觉着姜言意为了一己私心,简直是没把受伤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
这日她出门买菜时,听见邻里间几个大娘在夸赞姜言意。
“咱王爷这未过门的王妃啊,可真是菩萨心肠,不仅不顾威胁千里迢迢送药过来,到了衡州发现军营里军医不够,这不又重金请了十几个大夫到军营!”
“我儿子就在衡州大营当兵,据说那位未过门的王妃,还从自己私库里拨银子买大鱼大肉来给伤兵们补身子!”
“我前些日子还在街上瞧见那姑娘了,生得那叫一个标致,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就没瞧见过那样的人儿,简直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听着这些夸赞的话,安素秋只觉又委屈又恶心,这些人是没见过当时姜言意同自己说话时那副盛气凌人的嘴脸罢了。
她道:“人长得再好看不过一副皮囊,我瞧着那位楚小姐可没大娘你们说的那般好!”
几个大娘听见说话声都回过头来,安素秋是大夫,平日里邻里间都对她敬重三分。
其中一个大娘问:“素秋你不是去军营帮忙了?何时回来的?”
安素秋归家后怕被人瞧见了尴尬,一直都是深居简出的,眼下被这样一问,满腹的委屈顿时化作眼泪流了出来:“我就是被那位楚小姐撵回来的!”
她觉着当日姜言意逼她逼到了那份上,和撵她也没什么区别了。
几个大娘面面相觑,“这……这话怎么说?”
安素秋平日里顶顶要强的一个人,在此时泣不成声:“王爷半月前受了伤,我给王爷治伤的事叫她知晓了。她便仗着身份故意刁难于我,让我照着她的法子救治受伤的将士,我不敢拿将士的性命当儿戏,同她争执了起来。她出生世家,我一介草民,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自然只有被她撵走的份!”
这番话一出来,几个大娘有人唏嘘,有人面上则有些狐疑,叹道:“那位没过门的王妃,瞧着不似这样的人啊……”
安素秋苦笑道:“莫大娘,我整个医馆的药材都捐给军营了,我自个儿跑回来,还能继续开医馆不成?”
几位大娘想着是这么个理儿,都是邻里间的,安素秋除了性子要强、傲气了些,秉性一贯不错。
几人心疼她的遭遇,再想起姜言意,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安素秋被姜言意羞辱、强撵回家的消息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上了年纪的大娘们和年轻小伙子对此格外不平,短短几日,还有不少人上门送礼慰问安素秋。
只有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对此嗤之以鼻。
安素秋打小就被她爹嫌弃不是个男娃,说将来没人接手自己的医馆,安素秋因此立志做任何事都不能比男儿差。
她的确做到了,但她这么要求自己了,再看普通女性时,眼底或多或少就有些轻蔑,似乎无形之中觉着她们比自己低了一等。
年轻小伙子们见惯了温柔小意的女子,见到她这样气性高又确实有本事的,对她则格外追捧。
加上她容貌也不差,家境殷实些的,没病都要装病来医馆请她诊个脉。
关于安素秋和姜言意的言论,在衡州很快就出现了两极分化的局面。
大娘们心疼安素秋的遭遇,小伙子们觉着姜言意仗势欺人,大姑娘小媳妇们则觉得安素秋要是当真安分,人家至于把她撵走?
但认识安素秋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姜言意为军营做的那些事是整个西州城都知道,为安素秋说话的,一人说十句也说不过帮姜言意说话的那些人。
消息传到姜言意耳中时,倒是把姜言意给气笑了。
“我撵她走的?”姜言意停下看账,嘴角带了一抹嘲意。
沉鱼重重点头,也是一脸愤懑,“那些人还说什么,姓安的是把全部身家都捐给军营了,您名下产业那么多,捐出那点药材,对您来说不痛不痒罢了!当真是脑子叫驴踢了!那姓安的开一辈子医馆,怕是也攒不到您送给军营的那些药材!”
姜言意哂笑道:“那位安大夫估摸着是知道自个儿回不了军营了,想方设法也要给我泼几桶脏水添堵呢。现在言论是不是向着我仗势欺人,既然赶了人,就把那位安大夫捐给军营的药材还回去发展了?”
沉鱼有些惊讶:“东家您怎么知道?”
姜言意道:“那位安大夫聪明着呢,一开始只是想用捐药材博个美名进了军营好行事罢了。现在一步登天的机会没了,她自然得想办法挽回损失,药材如今可不便宜。”
霍蒹葭怒道:“东家,咱们不能还给她!不然也太憋屈了!”
姜言意却道:“还,怎么不还?咱们得把她编的谎话一个个戳破了,泼的脏水一盆盆给她扣回去,再大大方方地把药材拉去她家门口还她。”
只是看那位安大夫到时候还有没有脸收。
先前胡军医求情,她觉着人既然走了,也没什么好揪着不放的。现在看来,对方还是没掂轻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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