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莹不叫他开口，六子虽然着急，却也忍住了。
乡下的穷亲戚挑了两担新鲜的蔬菜和瓜果来，怎么也不能叫人空着手回去，何况还有给村长一家带的礼。
宋秋雁准备的还好，李茂是个大手大脚的，什么点心，茶叶，布料，食材等，越准备越多，索性点了两个下人，送他们回去。
“多谢姐夫。”宋莹莹笑着谢过。
李茂听她这么喊，一时失笑，倒也不见怪。他完全是给宋秋雁做面子，才待他们亲近：“有空多来走动走动，陪雁雁说话。”
“好的！”宋莹莹点头道。
回家的路上，因为李家的两个下人跟着，六子憋了一肚子的话没法说。
等到回了村，两个下人进了村长家的门，只剩他们两个了，六子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说，我们让秋雁姐帮忙吗？”
“是呀！我说了呀！”宋莹莹点头道。
六子愕然：“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见？”他不由得回想今日在李家的一言一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场的，“你跟秋雁姐私下里说的？秋雁姐怎么说？”
他往常也只是偶尔叫宋秋雁姐姐。如今不知道是有事求人，还是被宋秋雁不知不觉中透露出来的气度震住了，竟然毫不别扭地叫起了姐姐。
宋莹莹揪了他一缕头发，扯了他一记：“小傻瓜，这种话怎么能直说？”
李家采买有自己的规矩，他们如果直白说出口，宋秋雁多半会答应，但是只怕有些作难，毕竟她还是个新媳妇呢。他们既然是朋友，就不能叫朋友作难。
因此，宋莹莹只说了六子在做什么，又稍稍说了几句有些辛苦的话。宋秋雁不是笨的，她听得出她的意思。等到私下里跟李茂一说，夫妻两个合计一下，如果能帮忙，肯定会叫人来知会他们。
“那如果他们不来，是不是就不行了？”六子道。
宋莹莹点头：“是的，就只能我们自己卖了。”
六子听了，便有些出神。
“怎么，失望啦？”宋莹莹又扯了他一下，“怕自己卖辛苦啊？”
六子打开她的手，夺回自己的头发：“不是。”
他不怕辛苦，只是担忧忙不过来，种的菜都坏掉。现在才头一茬，熟得还不多，他一个人能卖得了。等到成熟的蔬菜和瓜果越来越多，他一个人卖不过来，怎么办？
他之前没想过这个，现在想到了，一时没有主意，就有些烦。
“愁什么呢？跟我说说？”宋莹莹又抓了他一缕头发扯。
六子有些烦：“别扯了。”
“就扯！”宋莹莹扯着不放。
六子跟她瞪了一会儿，见她执意要扯，不禁泄了气：“好吧，你扯吧。”
宋莹莹却不扯了，只问道：“你到底愁什么呢，跟我说说。”
六子不想跟她说。
他不想什么事都向她请教，那样显得他特别没用。他想自己想出来，到底怎么办？
“那你自己愁吧，我走了。”宋莹莹见他不说，就把宋秋雁和李茂给的礼物分成两份，提着自己那份回家了。
六子在后头叫她，但她头也不回。
顿时目瞪口呆，这是生气了？可是，她怎么就生气了？
他本来只愁地里的事，现在莹莹生气了，又多了一件发愁的事！
他没愁多久，好事就来了。
两日后，李家来了一个下人，说明来意：“姑爷叫我来瞧瞧蔬菜和瓜果。”
李茂给宋秋雁面子，把宋莹莹和六子当成亲戚，下人便也很客气，并不说我们家少爷，只说是姑爷。
六子便请他到地里去看。
他侍弄得极细心，那些蔬菜瓜果什么的，一样的干净出挑，随便看一眼，就不比那日送进李家的差。看了一圈，下人就回去了。
“莹莹，是不是要成了？”六子很紧张，又去问宋莹莹。
宋莹莹不理他。她还生着他的气呢。
六子早忘了生气这茬，好半晌才想起来，顿时傻了：“你还生气啊？”
宋莹莹仰头看天。
六子只好又哄她。这是宋莹莹头一回生他的气，他没经验，狼狈得不得了。被宋二嫂看见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六子羞得满脸通红，直瞪宋莹莹。
宋莹莹仍旧不理他。
隔日，李家的下人又来，跟六子说每天什么时候、送多少菜到府上，并提前结了三天的钱给他。六子拿着钱去找宋莹莹，宋莹莹还是不理他。
六子这下真的傻眼了，去找宋老娘：“大娘，莹莹生我气了。”
宋老娘早从宋二嫂的口中听说了，现在家里都知道他们两个闹气呢。小辈们闹气，他们大人是不管的，于是宋老娘就道：“那我打她一顿？”
六子一下子吓着了：“不是，别打莹莹，我们没事，大娘你别多想！”
冷汗涔涔，再不敢说。
最终，六子称了一斤肉回来，叫宋老娘给做了一顿红烧肉，才终于把宋莹莹哄好了。
从头到尾，他也不知道宋莹莹为什么生气。他也不敢问，唯恐又惹她生气。
但他记住了，如果不小心惹莹莹生了气，称肉就行了。这么一想，莹莹还挺好哄，他又觉得自己挺机智。
倒是宋莹莹吃了顿肉，解了馋，跟他把话说明白了：“你有事闷在心里，不跟我商量，我能不生气吗？那我有气闷在心里，不跟你说，你急不急？”
六子这才明白她气什么。心里有熨帖，有感动，当下打定主意，以后心里存了事，一定不能叫她看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担心呢？
一整个夏天，六子在两亩地里忙活。
本来大家都觉得他小孩子胡闹，成不了什么事。没想到他居然把东西卖到了李家，想起之前怎么训他也不说实话，都道：“这小子，心眼多着呢，谁都防着！”
六子听了，颇为得意：“去年你们学我卖田螺，抢我营生，今年你们再抢啊！”
地里都长着庄稼，他们纵然眼馋也只能干看着。
又有人暗地里说：“这小子厉害啊！闷不吭声的，吃着村长家的租子，还侍弄了两亩蔬菜和瓜果专供给李家。粮食吃不完，银钱花不着，用不几年就给他存下媳妇本了！”
“可他不是要入赘吗？”
“宋满仓养了个好闺女啊！什么活也不干，就甜甜一笑，就招了个大小伙子来家里！”
有人唏嘘，六子人狠话不多，也有人不待见六子，说他钻钱眼里了。
正是村长媳妇。见人就抱怨，六子种了这么多蔬菜，都不往家里摘一些回来，亏得她女婿照顾他，给他生意做呢！
六子听了，也不往心里去。收获的头一茬，他就孝敬了莹莹家、石头家和村长家。再后来的，他谁也没孝敬，全拿去卖了。
一直忙到秋里。
天气冷了，植株没活力了，果实既不好看又不好吃，六子惋惜地收了手。他数着这一年赚到的钱，居然有二两银子还多，不禁十分惊喜。
他原本还有四百多文钱，全都加在一起，将近小三两银子呢！当下把银子揣好，就去找石头娘了：“大娘，我要跟莹莹定亲。”
石头娘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来的布包，又好笑又心疼：“好小子，怪道你这一年忙得命都不要了，原来是为这个？”
六子低头不说话。
“行，挑个日子，给你们把婚事定了。”石头娘干脆地应了下来。
入赘的礼仪有简有繁，太过简单，莹莹家觉得亏待他；过于繁琐，又不像是入赘的样子。
石头娘便跟宋老娘商量着，折中走了个过程。期间要买的东西，要置备的酒席，六子出一半，宋莹莹家出一半。
六子本想全都自己出，但那就不像入赘的样子了，因此流程都走完了，他的钱还剩下一半多。
他把剩下的钱藏好，打算再攒一点，给莹莹买件首饰。
入了秋，地里没什么活了，种什么都涨不好，河水也凉的很，田螺和河蚌都不能挖了。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什么赚钱的法子来。
这时候，却是宋秋雁又帮了忙，让李茂把他带在身边，教他见见世面。
李茂极爱重她，她说什么，他都很当成一回事。闻言就把六子带在身边，当跑腿的使唤，一个月给他两百文钱。
六子初时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想了想，自己穷成这样，还有什么可挑挑拣拣的？就应了。
跟在李茂身边跑了两天，他就觉得自己之前太傻了！跟着李茂，能见许多世面，便是一文钱也不给他，他都愿意的！
他勤快，人又聪明，李茂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久，李茂就把他喜欢上了，亲自教他，还带着他识了些字。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
李茂多给六子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叫他回家过年，待正月过了再回去。
六子吃喝都在李家，他自己又不花钱，这几个月的月钱和赏钱全攒下来了。他给莹莹家和石头家都买了礼物，挨家送去了。
给村长家也送了，却是宋老娘给准备的，不薄不厚：“备再厚的礼，他也不见得知足，只觉得你是靠他女婿吃饭的，认为送什么都应当。”
六子全听宋老娘的。
他跟莹莹定了亲，就是宋家的人了，宋老娘就是他娘，娘说什么儿子都该听着。
只把宋莹莹悄悄叫出去，在没人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根极漂亮的银簪子：“买给你的。”
他递过来时，手都有些发抖。宋莹莹抬头看他，就见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却意外地显得格外温柔。
心中一动，她接了过来。
霎时间，就见他眼里的紧张、期待全都化作了笑意，眸光明亮得叫人不敢直视。
他又长高一点。几个月没怎么见面，宋莹莹发现他有些陌生了。好像孩子气又褪去许多，眉眼间看着更像一个少年了。
也是了，过了年他就十四岁了。
宋莹莹不禁想，过了年，她也十六岁了呢。终于，她也长大了。
“你不戴上吗？”他轻声问她。
宋莹莹低头看了一眼簪子，真的很漂亮，做工非常精致，他一定是很用心地挑了。
她撅了撅嘴：“戴上我自己又看不到。”
六子就轻轻笑了一声，往她面前靠近半步，说道：“我的眼睛给你当镜子。”
他靠近过来时，微微低了头，使得她稍稍抬眼就能望进他的眼睛里。此刻，黑漆漆的瞳仁里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赫然是宋莹莹的样子。
看着他眼里映出的小小人影，宋莹莹呆了一下。随即，脸上一热。不知怎么，就不敢看他，一下子别过头去。
半晌，又觉得怂，把头偏了回来。
就见少年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里有温柔，有炽热，有眷恋，有渴望。眼底深处藏着浓浓的占有欲，霸道又偏执，一时藏不住浮现出来，一时又被他压了下去。
胸腔里“轰”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炸开，一颗心被惊到，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她被他眼里复杂的情感吸引住，望着他，久久忘了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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