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摔断了,自然要看医生。
但这只藏狐道行不够深,还没化形,于是陆知非跟老竹子合计了一下,只能请兽医。可是这么晚了,哪里去找兽医?
就算找到了兽医,他们该怎么解释这只国家保护动物的由来?
治好了他,警察叔叔也该来了。
最后他们只能抬着藏狐去找南英,南英就像妖界的大夫,只是他专治各类疑难杂症,平日里又深居简出,妖怪们若不是碰到什么天大的毛病,也不会轻易找上门去。
但书斋的忙,南英当然得帮。只是当他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大氅上的毛随着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南英大哥!”吴羌羌急了。
南英连忙摆手,“好好好,我不笑了,红英,赶紧把我的药箱拿来。”
南英出手,骨折的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于是藏狐就在书斋里暂时住下了,等伤好再走。藏狐对此倒是很泰然,那张脸二十四小时都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完全看不出内心波澜。
就这样,书斋又多了一个常住人口,更热闹了。
“藏藏~藏藏~”最开心的还是太白太黑,整天围着藏狐蹦蹦跳跳,藏藏长藏藏短,追着问为什么他的脸是方的,几天下来藏狐的白眼似乎翻得更流利了。
当然,太白太黑也有伤感的时候,比如商四去了好多天了,还是没有回来。太白太黑很想念他,每天陆知非从学校或者工作室回来,两个小胖子就跟在他脚边扯着他裤腿问,“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呀?什么时候回来呀?”
陆知非早已习惯了他们的二重奏,扬了扬手里的菜,“他过几天就回来了,今天晚上吃冬笋炒肉好不好?”
“好呀好呀!”一听到吃的,两个小胖子就把主人忘到脑后去了。陆知非转身去厨房做饭,刚洗好菜,小胖子又跑进来,“陆陆、陆陆,你的快递来啦!”
陆知非擦把手跑出去,还以为又是商四的快递到了,结果,却看到了那个头上顶着一撮绿毛的东风快递员。
“你的信,请签收。”青鸟递过信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这次路上正好有点事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我见到你爸爸了,他托我跟你说声他很好,让你不要担心他,好好念书。”
“多谢。”陆知非礼貌地道谢,面上仍然平静,可接过信的时候,指尖却有些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把信封拆开,展开信纸,娟秀的妖怪文跃然其上。
知非:
见字如面。收到来信,很惊喜,知道你还记着我,爸爸真的很开心。这些年虽然你看不见我,虽然很多话不能跟你说,但爸爸知道你一定都懂。爸爸一直就在那里,哪里都不会去。所以,不要自责,不要担心,这世间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聚,缘来缘去,顺其自然便好。
爸爸一切都好,隔壁院里的枣子树今年也探出了头来,大黄狗身子骨也还利索。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我们屋檐下做窝的小燕子吗?今年他们又回来了,小燕子变成了燕子妈妈,又生了一窝可爱的雏鸟。她还问起你,说要谢谢你当年把摔下树的她捡起来照顾。我同她说你在首都上大学,并邀请她们来年继续过来做客。等你他日学成归来,旧友重逢,想必也是喜事一件。
对了,青鸟同我介绍了那位教你识字的先生,妖界多争端,那位先生肯如此热心地教你,必定是位好先生。我不便出远门,你记得要替我多多感谢他。爸爸爱你,珍重,勿念。
乃父陆庭芳
陆知非合上信,万千暖意,恰如江南温柔的水,汩汩流淌过心田。爸爸还是那个记忆中爸爸,陆知非恍惚中好像还能看到他在树上温柔地冲他笑着。
这样就好,陆知非把信贴在最靠近胸口的位置,还能再见就好。
只要还能再见,那么先前所有的孤单,都好像变得无足轻重。只要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一定,还能再相见。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陆知非松了一口气,再次跟青鸟说谢谢,“下次说不定还要再麻烦你,真的太谢谢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就是跑了个腿,要谢啊,该谢四爷。”青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哦对了,我就叫东风,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那个东风,你下次要是有事喊我,就摇一摇四爷窗口的铃铛。”
正在这时,屋外又有人喊,“快递!有人吗?”
可东风快递还在呢,这就有点尴尬了。陆知非歉意地笑笑,“是商四的快递,他最近刚学会网购,所以……”
“哈哈没事没事,反正我也不接淘宝的单子。”东风很豁达,然后当他看到商四的快递后,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接这个单。
只见眼前一辆红色面包车,装满了东西,快递员正卖力地往下搬,搬了一样又一样,搬了一样又一样。东风咋舌,“这……四爷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啊?”
陆知非也不知道,反正商四学会网购之后,快递就没停过。所以陆知非一点都不担心商四的安全,一只还有闲心逛淘宝的妖,能出什么事?
而且这些包裹里十份有九份都是商四的衣服、墨镜、鞋子,等等,一只还有闲心打扮的妖,能出什么事?
快递堆成了小山,全书斋的妖都来帮忙拆包裹,再由陆知非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进商四的卧室。没办法,谁让整个书斋都没有一只妖会收拾房间呢?
正整理着,有短信来了。
大魔王:快递都到了吗?
小鹿鹿:到了,太多,快没地方放了。
大魔王:没关系,你拧一下床头柜上的那只小椒图,打开来,里面有一个衣帽间。
衣帽间?
陆知非往床头柜上看,果然看见那里有一方镇尺,镇尺上蹲着一只青铜神兽。陆知非看着很眼熟,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第一次见到商四时,在他衣服上打滚的那一只。
拧一下?陆知非想着商四的话,还以为是像电视里机关那样,握住椒图转动一下。可他的手刚用力,那神兽忽然活了过来,扭着小身子凶神恶煞,“你干什么!为什么挠我痒痒!”
“呃……”陆知非顿住,原来这是活的啊,“商四让我来开衣帽间,放衣服。”
“哼。”小椒图鼻孔里出气,两抹小须须跟着摇摆,根本不拿正眼瞧人,就跟商四平常一个样。陆知非也不跟它理论,“那我把衣服放这里,等他回来自己放?”
椒图跳脚,“狡猾的人类!狡猾的人类!”
但大魔王之威,让堂堂龙子也要胆颤呐。哼了一声,一张嘴,吐出一道光来。那光落地,就成了一扇雕花小红门。
陆知非推门进去,只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好大的一个衣帽间,大概跟整个书斋一样大,上下两层,四面墙壁上全是衣橱。从秦皇汉武到民国风韵,应有尽有,陆知非甚至看到了几件花旦的戏服。
“哈哈哈惊讶吧?目瞪口呆吧?”椒图跑到衣服上,再次变成绣纹,从这件衣服跑到那件衣服上,非常高兴地鄙视着陆知非的无知,“有我椒图给他看门,从没有丢过一件衣服!”
陆知非确实很惊讶,他是学服装设计的,更明白这一屋子衣服的价值。无论是材质、绣工、样式,每一件,几乎都可以称之为精品。
“这些……都是他穿过的?”陆知非不确定地问。
“那当然,四爷神仙般地人物,穿衣服当然不能重样。”
闻言,陆知非仔细想了想,发觉商四好像真的没有穿过相同的衣服。就算是看起来一样的白色里衣,也有细微的区别。
陆知非一边咋舌,一边把衣服挂起来。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衣服,不禁有些心痒——如果以后得空,一定要请商四让他再进来观摩观摩。
放完衣服出去,商四的短信又来了。
大魔王:你觉不觉得我的衣服有点少了?
小鹿鹿:好像,不少。
大魔王:不,肯定太少。男人嘛,总是缺那么一两件衣服,我要再买。
小鹿鹿:你开心就好。
小鹿鹿:对了,我收到爸爸的回信了,谢谢你。
大魔王: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小鹿鹿:给你做饭。
大魔王:哎,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了。好吧,我要吃水煮鱼、龙井虾仁、糖醋排骨、红烧肉、松鼠鳜鱼、开水白菜、清蒸丸子、麻婆豆腐……
陆知非果断退出短信界面,他需要缓缓。爸爸说的对,他是恩人,要感恩。
陆知非,你要感恩啊。
这时,陆知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转过去一看,是房里的藏狐。
“有事吗?”陆知非进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藏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说:“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当然可以。”陆知非无意打探别人的*,而他自己的手机上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把手机递给他,就回厨房做饭去了。
藏狐摆弄着陆知非的手机,等他走了,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熟练地打开□□,退出当前账号重新登录,找到好友栏里唯一的那个人——发送消息。
我在北京,你在哪儿?
不不不,这样不好,太突然了。藏狐摇摇头,又删掉,一个字一个字反复斟酌着,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满是纠结。
但那是幸福的纠结。
与此同时,终南山。
商四背着手信步而上,终于又看到了那座凉亭。只是时光匆匆,凉亭已然破败,荒草掩盖、枯藤缠绕,一片片破瓦,就像破碎的往事,随时都可能从顶上掉落。
纵是洒脱如商四,此时都不免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他最终没有进凉亭,转身趟过及膝的草丛,终于在记忆中的地方找到了那座字库。字库并不大,就像一座小小的舍利塔,是古人专门用来焚烧书籍的地方。
万物有灵,字也是有灵性的,商四作为书斋的主人,当然更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当初才会特意把那本书拿到这里来焚毁。
可是这中间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呢?
商四蹲下来,伸手抚过字库璧上的斑驳痕迹,想要从中窥探出些什么。可那都是几百年?还是千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又能留下什么痕迹。
商四无奈,正要走,余光却忽然瞥见刚刚被他拂过的墙壁上,似乎有些字迹浮现。字迹?商四看着手上的灰黑,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挥手将墙壁上所有的灰黑除去。
成片成片的文字,逐渐浮现在商四面前。
它们有着不同的形态,因为写下他们的不止一个,而其中,还有商四。
商四很快就在墙壁一角看到了自己的龙飞凤舞的狂草——此人面若好女,过于貌美,遂以白纱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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