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沈老夫人又道:“……你那新娶的王妃我看也不太守规矩,这都进门多久了,从未在我跟前伺候过,这晨昏定省也没坚持几日。沐国公府出来的嫡女,就是这般没有教养的么……”
她说的话渐渐重了,沈叙怀的眸色也渐渐暗了下去,他能允许沈老夫人在他跟前指责自己,却不能听她指责沐禾凝。
“老夫人忘了,”沈叙怀面色凝重,提醒一声:“这婚,是皇上赐的。”
沈老夫人闻言脸色一顿,顿时有些心虚,沐禾凝她可以说,可皇上赐的婚,她可是万万不敢说的。
“母亲也不是对你这桩婚事有什么意见,只是你这个媳妇太不懂规矩了些,”老夫人一边打量着沈叙怀的面色,一边说道:“你若是放心,把她给我调/教几日,必然就顺心多了。女人呐,不能太宠着了……”
沈叙怀一双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老夫人这话未免说得严重,禾凝那丫头虽然性子骄纵些,可从未对老夫人有过不尊,更不曾做过什么逾矩的事,他不知怎的在老夫人眼里就是不守规矩没教养了。
他自然是可不能将沐禾凝交到老夫人手里调/教的,那丫头娇娇气气的,受不得一点苦,若是落到了老夫人手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受折辱呢,到时候少不了又哭又闹的。
“禾凝年纪小,没经过事,不懂得这些也是自然的,老夫人就不要多计较了。”沈叙怀琢磨了下,又提醒道:“再言之,她是沐国公府出来的嫡小姐,背后又是皇后娘娘,可没人能轻易动得……”
老夫人的脚步顿时滞了。
这是在说她动不了沐禾凝吗?
如一个巴掌火辣辣扇在老夫人脸上,她喉间滚动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了,她的确不敢动沐禾凝。
她自己娘家身份低微,就连沈府这些年也逐渐没落,可那沐禾凝是出自烈火烹油的国公府,姑母是当今皇后,
便是她想给沐禾凝立规矩,那也是万万不能够的。
小姑娘要是哪天不高兴了,哭哭啼啼告到皇后宫里去,到时候一个懿旨怪罪下来,她便是沈府老夫人也难逃其咎。
方才说的话仿佛打了自己的脸,老夫人一时窘迫得下不来台,只得又蠕动了下唇,虚张声势地找话说:“……便是国公府出来的,也没有这般挥霍的,整日身上的珠环钗饰都抵得上府里大半年的开销了……”
老夫人想到那只红莲雪玉镯便头疼,花了她那么多银子都打水漂了。
沈叙怀只觉得小姑娘年轻,爱娇俏爱打扮些也是正常的,且他就爱看小姑娘穿红着绿在他跟前,他也不想委屈了她。
只是老夫人节俭惯了,怕是看不得她花钱大手大脚。
沈叙怀知道老夫人心疼钱,他想了想道:“我手底下还有个京城城郊的庄子,每年收租也有几千两银子,就当孝敬母亲了……”
老夫人闻言一喜,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她早就眼馋老王爷和先老王妃留给沈叙怀那些私产了,这下能主动从他口中吐出来一点,也够她用的了。
只是这份喜悦没有跃上眉梢,老夫人还是稳着一张脸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沈叙怀原也只是想用这庄子堵住老夫人的嘴,让她少找沐禾凝的麻烦,这下见老夫人闭嘴了,便不再多言了。
山月居里,穿一身芙蓉对襟收腰斓裙的沐禾凝半倚在罗汉床上,随手翻着府上这个月的账本,听到桑榆的话却锁紧了眉。
“老夫人真这么说?”
桑榆的脸皱成一团,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方才去浆洗房,路过西苑时看到老夫人和王爷在一起,就悄悄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没想到老夫人居然在背后说她家王妃的坏话!
桑榆这就急忙回来跟沐禾凝复命了。
“好在王爷是个好的,一直帮王妃说话,只是老夫人不依不饶,王爷只好送了个庄子出去才罢休……”桑榆撇嘴,那老夫人也真敢要,一年几千两的庄子说收就收下了。
沐禾凝冷哼了声,手上随意将账本翻到寿安院那一页。
说她乱花钱?可她看寿安院每月的开销也不少啊。
每日用膳都要最名贵的金丝燕窝,烧得炭也是少见的兽金炭。
这么一日消耗下来,可不比她的山月居少。
小姑娘眼眸一转,瞬间计上心来,她覆手合上账本,叫来了管家。
“老夫人年纪大了,胃里容易积食,那燕窝虽是个好东西,可却不好克化,往后便撤下去,换些简单好克化的小菜吧。”
“还有,那寿安院里你们竟也敢用兽金炭?那兽金炭里头有异香,在卧房烧一夜,老夫人翌日起来头痛可怎么办?往后还是换成银屑炭吧。”
沐禾凝四两拨千斤,便将寿安院里的分例降了个档,偏还都打着为老夫人好的名声,叫旁人说不出话来。
待到管家走后,山月居里几个小丫头笑成一团,桑榆捂着肚子道:“这下老夫人可要气坏了……”
“最难的是,老夫人这下是有气也没地方撒。”甘棠接话道。
魏嬷嬷也不由给沐禾凝比了个大拇指,她家小主子聪明了,竟学会暗地里给人使绊子了。
沐禾凝漫不经心拨弄着指甲,淡淡一笑,谁让老夫人总找她麻烦呢。
她如今也学乖了,对付老夫人这种人,强硬上去刚讨不到好,还不如背地里使坏来得爽。
沈叙怀回来的时候,山月居里几个丫头都还忍着笑意。
他纳闷道:“做什么这么高兴?”
“我帮你省钱呢。”沐禾凝也不藏着掖着,径直问道:“听说你送了个庄子给老夫人?”
沈叙怀一愣:“你都知道了?”
他伸手将她的碎发理在耳后,道:“我答应过你,在府中不会委屈了你,你不喜欢和旁人相处便不相处,老夫人那里也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沐禾凝扁了扁嘴,可她也不想沈叙怀在中间为难,今天一个庄子明天一张地契,再有钱也经不住这么花的。
再说了,她答应了要帮他把着钱财的关呢。
她不禁问道:“为什么老夫人口口声声自称母亲,对你对我却并不像亲生儿女般?”
沈叙怀怔了一下:“因为她并非我生母。”
“可我娘也不是我亲生母亲,”沐禾凝犹自不服:“她就对我特别好,比亲生的还要好。”
沈叙怀想到了沐夫人,的确,沐夫人对沐禾凝的好不用多说,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旁人是万万看不出来两人的继母女关系的。
沈叙怀弯下身子去,食指在沐禾凝樱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失笑道:“那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好运气啊。”
沐禾凝的确是个好命的姑娘,所以才能在周围人的疼宠下一路无忧无虑地长大。
但是他就不一样了,他自小就失了母亲,便再也没有体会到过一点母亲,后来父亲娶了后母回来,也只是维持着明面上的母慈子孝。
便是父爱,他也没有享受到多久,十多岁时父亲便匆匆过世,在那之后他便被皇帝打发到了边境,过着十年如一日的艰苦生活。
无数个寒风卷地的长夜,他都是伴着青灯黄沙入梦的。情爱与热闹属于旁人,他什么也没有。
沐禾凝看着他眸中无意识闪过的孤苦与无助,心不由得抽动了一下,不忍心看他那么难过,她下意识扯了扯他的衣角。
“那……我的运气分你一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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