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禾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眉心,突然反应过来:“那你还欠我一百两银子呢。”
当初她可是看上了他那般的容貌气度,颇为大方地扔了张一百两的银票。
男人斜眼睨她:“是吗?”
沐禾凝眨眨眼睛,不是吗?
然而不过须臾,她突然又想起来,沈叙怀曾经在成亲之前托人给她送来一张百两银票。
原来那张银票是这个意思!
沐禾凝直拍脑门,“你当时怎么不说清楚呢?我还以为……”
亏她当时还以为是那渊政王拿一百两银子来羞辱她,害她伤心了好久。
两人正在这边说着,沐府里身穿青色比甲的丫鬟走过来,给沐禾凝行了个礼:“三姑娘,夫人现下得空了,请您去后院坐。”
沐禾凝愣了下,回头道:“好,我马上来。”
沐禾凝和沈叙怀交代了声,便从凉亭中起身,向后院走去。
沐夫人的房门前,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廊下,正说着什么。
——“待会在席上,我来给苏公子斟酒,你少说些话,往边上站着,知道吗?”
一身红色明艳装扮的沐禾筝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沐禾婉,她知道今日办的这个赏花宴是为了两人的亲事,她自己早已看中了那苏家的公子,自然是想借着一会儿的宴会在苏公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只是在这之前,她还得对自己这庶妹好好敲打几句,以免她破坏了自己的好事。
“知道了长姐……”女孩回答的声音明显怯懦无力。
沐禾筝满意地看着沐禾婉,这个妹妹性子怯弱也是好事,至少好掌握,比沐禾凝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好多了。
她目光一转,忽然看见沐禾婉藏在袖中的碧色玉镯,眼睛一亮:“这镯子你哪来的?”
虽然只露出一星半点,可也能辨认出这是一只成色极好,玉质极为优良的镯子,这不是她们这种庶女应该有的东西,连她自己的妆匣里都没有这样名贵的镯子。
沐禾婉见状瑟缩一下,将手背在了身后,结结巴巴道:“我、我娘给的……”
沐禾筝闻言扯唇一笑,她娘?一个通房丫头?早就入土了。
“拿过来!”沐禾筝二话不说,只有想要据为己有的念头。
她个子高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从沐禾婉手上摘下了手镯,可沐禾婉也不愿意,动手挣扎了两下,两人僵持的时候,镯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下子两人都停住了。
沐禾婉怔了许久,逐渐红了眼眶,她弯下身子,一块一块将那玉镯拾起来,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上面,湿了一片。
这只玉镯的确是她那死去的通房娘亲留给她的,也是她珍藏的唯一一件贵重之物了,她也是念着今天这个日子,才取出来戴着的。
可还没戴上半天,就摔碎了一地。
沐禾凝站在不远处围观许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原以为她从府上出阁了,这沐禾筝在家就能消停些,谁知道倒是助长了她的气势,现在都欺负起沐禾婉起来了。
沐禾凝蹬蹬蹬走过去,面上冷笑:“长姐好大的气派,竟然跟做妹妹的抢起东西来了。”
沐禾筝回头,眼神里有些惊慌,她没想到方才这番动作被人瞧见了,还是沐禾凝瞧见的,她仍嘴硬道:“若不是她和我争,这镯子能这么轻易摔碎吗?”
沐禾婉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捧着碎镯子,泪痕布满双颊。
沐禾凝心里过意不去,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鎏金的手钏,套在沐禾婉手上,宽慰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别哭,小心哭花了妆面,这手钏算是我送你的,你好好戴着,可别叫别人再抢去了。”
她说着抬起头,瞪一眼沐禾筝。
沐禾婉默默地收下了那只手钏,小心翼翼道:“谢谢三妹妹……”
沐禾凝叹一口气,她这个二姐姐生性老实胆小,她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沐禾凝去沐夫人房里的时候,她正坐在罗汉床上挑着礼单,见沐禾凝进来,连忙道:“凝儿快过来,帮母亲挑个礼物。”
“什么礼物?”沐禾凝走过去坐在她身旁,随手从果盘中拣了串冰葡萄吃。
沐夫人道:“你姑母寿辰快到了,到时候咱们必然要进宫的,可得提前选好寿辰礼物啊。”
沐禾凝听到这话,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唇角顿时就下垂了。
沐夫人见她不说话,抬头看了眼她的面色,道:“怎么了?听说你前段日子和姑母吵架了,气还没消呢?”
沐禾凝放下吃到一半的葡萄,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角。
他们才不是简简单单的吵架,那是两人之间的观念差异,是原则性的问题,哪能这么快就释怀呢。
她甚至近一段时间都不想再进宫了,也不想再面对姑母。
见她面上仍然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沐夫人的笑容收敛了些,放下手中的礼单,语重心长道:“凝儿,你和姑母争什么?这么些年来,姑母不疼你吗?你在京中小姐里面这样骄纵放肆,不也都是姑母在背后给你撑腰?”
沐夫人的这番质问让沐禾凝有些忍不住了,她拧起眉,坐直了身子理论道,“母亲,你根本不知道我和姑母争执的是什么。”
姑母想让她对沈叙坏使坏,她能这么做吗?
那是她的夫君啊,她怎么能下手?再说沈叙怀又没做错什么。
沐夫人斜睨她一眼,幽幽道:“母亲是不知道你们争执什么,但你姑母是皇后,这些日子又饱受你表哥之事的痛苦,于公于私你都不该那样和她置气。”
她说着放软语气,哄起来:“凝儿乖,听母亲的话,给姑母挑个寿辰礼物,下次进宫好好跟姑母道个歉,姑母还是最疼你的。”
沐禾凝不接受,别过了身子,“我不要。”
瞧她这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沐夫人有些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她说着语气上扬起来:“你以为你姑母在宫里的日子好过吗?你以为她这皇后之位做的稳当吗?你体会过她的难处吗?若不是你姑母,你父亲这些年在朝堂中哪能平步青云,你又如何能过这衣食无忧,穿金戴银的日子?”
这番话彻底刺激了沐禾凝,她也不服气起来,回嘴道:“就算过得再难,也不能主动去害人呐!”
她低下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牡丹花刺绣缂丝的襦裙,还有手上带着的碧玺手镯、宝石指环等,一下子也来了气。
“如果我身上这些金银之物都是靠害别人得来的,那我宁愿不要!”她不由分说将身上那些饰物都一一摘下来,动作毫不迟疑。
沐夫人见到她这般动作,一时之间呆愣住,忘记了说话。
沐禾凝不声不响皱着张脸,将一身的饰物全部摘干净了,全部扔回桌上,放话道:“我就不信不用那般手段,我们全家就活不下去了。”
她说着情绪上来,也不想去理会沐夫人的反应了,扬起手抹着脸转身跑出屋子。
前院,沈叙怀看到小姑娘气喘吁吁跑出来的时候,哭红了一张脸,眼眶中湿漉漉的。
最重要的是,她头上和身上一身素净,出门时戴的那些饰物都不见了。
这可不像她,沈叙怀惊讶,忙道:“怎么了?”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一个劲儿的哭,肩膀耸动之下,胸腔也一抽一抽的。
“别哭啊。”沈叙怀见她这样不由也慌了,伸手去抹她脸上的泪,去越擦越多,他不禁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和我说说。”
“我……”小姑娘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抽噎着。
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不想告诉他自己和姑母的那些争执。
最终,她只是摇摇头:“我和母亲吵架了……”
沈叙怀松了口气,瞧见她哭成这样,还以为是谁欺负了她呢。
他弯下身子,轻轻柔柔给她拭去了泪水,温声安慰道:“好了,快别哭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还吵起来了呢。”
沐禾凝不想说,沈叙怀也没逼她,只是陪她静静地坐着。
半晌,沐禾凝才捂着帕子,平静了些。
她掀眸看了眼男人,咬唇道:“我没事……就是和母亲起了些争执……”
沈叙怀瞧她一眼,接过她用过的帕子,叹了口气道:“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争执又争不出个你对我错,反而伤了亲子和气。”
沐禾凝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坐着。
沈叙怀又问她:“你们今天这一吵,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难道还要置着气过几个月吗?”
他说着伸手去理了理小姑娘哭乱的额前碎发,安慰道:“乖,天色也不早了,回房和母亲道声别,我们就走了。”
沐禾凝“唔”了声,脑海中也想起了些从前沐夫人的好来。
回到后院的时候,屋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在。沐禾凝正要推门进去,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夫人这么疼姑娘,姑娘还给夫人气受,这性子也着实是被惯的太骄纵了。”是沐夫人身边嬷嬷的声音。
沐夫人回应的声音淡淡的:“女孩子家娇养些,也不是什么错处。”
“可夫人将姑娘当亲生女儿般,姑娘却只顾着自己,遇事就给夫人难堪,可见是没把夫人当亲娘看待的。”嬷嬷颇有些不满。
这下子,沐夫人没有再说话了。
屋里是一片宁静,沐禾凝放在门把上的手指僵硬了片刻,心中情绪起伏。
片刻后,她什么也没说,悄悄地退了出来。
回到前院的时候,男人已经在影壁前等着她了,见她出来问道:“可和母亲道过别了?”
沐禾凝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听见他这样问,也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沈叙怀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随即转身道:“那我们便回去吧。”
沈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两人上了马车,朝沈府的方向驶去。
沐禾凝一路不发一言,一颗心跟随着马车摇摇晃晃。
“王爷,”过了许久,她突然发声:“你……可有想起过自己的亲生母亲?”
男人闭目养神的状态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旋即点点头:“想她的时候,就会去坟前祭拜。”
坟墓?
沐禾凝别过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她连亲娘的葬着地方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似乎从记事以来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逢年过节在府上的宗祠里对着灵牌草草祭拜一番完事,脑海中完全没有亲生母亲的记忆。
马车在这一瞬间忽然停下,车夫在前头掀开了帘子,给二人道:“王爷、王妃,到了。”
沐禾凝回过神来惊诧,这么快就到了?沈府没有这么近的啊。
她下了马车一看,见停下来的并不是沈府门口,而是金玉楼。
回头望去,男人在身后对着自己敛眸低笑:“不是说我还欠你一百两银子吗?去挑些喜欢的饰物吧。”
沐禾凝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发髻,她方才和母亲吵架,将身上的饰物全都摘掉了,这会儿竟然是素净一身。
他带她来金玉楼,也是这个原因吧。
反应过来后,沐禾凝别过了脸,小声道:“一百两银子哪够啊……”
一百两银子当初打发他是够了,可若是自己在金玉楼消费,那可是万万不够的。
男人闻言笑了,一双墨色的眸子化为春水,倾身过来她耳边提醒。
“这么久了,还有利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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