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留在金陵宅院的门口。
小厮和丫鬟一趟一趟从院中往车上搬着行李箱笼,从京中带来的东西又全部都要装回去。
不知道这一次返京,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了,沐禾凝和沈叙怀不无留恋地望着身后的庭院。
沈五老爷和沈五夫人特意赶来送他们,虽然心中不舍,可也知道如今外头战乱,渊政王身上的担子也让他无法在这江南安居下去。
“待到事情都解决了,一定要再回来啊。”五夫人握着沐禾凝的手,感慨希冀道。
“嗯,五婶,我们会的。”沐禾凝回应道,她也十分舍不得在金陵的生活啊。
沐禾凝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沈意羡,有些遗憾:“可惜意羡这回不能跟我们一起走了……”
沈意羡刚嫁进顾家不久,自然也不会再和他们一块儿回京了。
“意羡,照顾好自己。”临别前,沈叙怀也忍不住轻拥了下自己的妹妹,叮嘱道。
沈意羡咬着唇,轻声道:“哥,你也保重。”
上一回这样临别,也是战乱中沈叙怀离开,谁知一分别就是十年。这一回却是不知要多久了。
行李全部归拢完毕,院落空置上锁,沐禾凝和沈叙怀上了马车,最后一次掀开窗帘和几人告别。
马鞭一扬,灰尘渐起,马车就开始哒哒哒行驶起来了。
直到身后的人影渐渐远去,再也看不到一点,沐禾凝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挥动的手臂,关上窗帘回到车内。
外头禾风尽起,天寒风凉,沐禾凝的脸上露出几分惆怅。
回京,意味着回到从前的那个家。
也意味着,那些曾经暂时搁置在脑后的,未曾解决的问题,如今又要重新面对了。
马车颠簸了好几日,终于快抵达了京城。
遥遥望着那熟悉的城门,沐禾凝回过头去,跟沈叙怀道:“王爷,经过城外那座山时,能不能停一下?”
沈叙怀问:“怎么了?”
“我……”沐禾凝垂眸,咬了咬唇:“我想去看看我亲娘。”
自从那次在沐府的宴席上,和沐夫人因为皇后的事情吵了一架,她便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沈叙怀说,他也偶尔会怀念亲生母亲,每当他思念的时候,就会去坟头祭拜。
沐禾凝从记事以来就没有亲生母亲的记忆,从小到大也一直是沐夫人在照顾她疼宠她,她从不曾想起过自己还有一个亲娘。
也是在那会儿,她突然开始好奇起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若她亲娘还在,大概不会逼迫她去向皇后臣服,也不会在她被打入天牢时无动于衷,那才是真正会疼她入骨的亲生母亲吧。
从那时开始,沐禾凝便有心打探自己亲娘的消息,得知她的牌位虽然供奉在沐府的祠堂中,但坟墓设在京城外的那座山上。
“我想我娘了,我想去看看她。”沐禾凝道。
沈叙怀看了眼沐禾凝的神色,大概是同样自小失亲的同病相怜,让沈叙怀理解了她。他点点头:“好。”
马车依言在山下停下。
山高且陡,沈叙怀一路扶着她上去,沐禾凝爬得气喘吁吁,脸颊上一层虚汗。
沈叙怀问她:“能行吗?”
沐禾凝抹了把汗点点头,若是她连去见亲娘的路都走不动了,那她这个女儿也不必做了。
半晌爬到山腰,沐禾凝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墓碑。
那只是一块小小的坟包,墓碑上刻着“沐国公之妻许氏”的字迹,许是很久不曾有人来过了,墓碑上落满灰尘,四处杂草与落叶丛生。
咋一眼望过去,尽是荒凉孤寂,谁能想到这竟是堂堂国公夫人的墓呢。
沐禾凝的鼻头有些发酸,她娘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啊,世人怕是早就遗忘了她,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不曾想起过,又会有谁来看她呢?
带着千万分的后悔与歉意,沐禾凝蹲下身子,用衣角小心翼翼地将那墓碑擦拭干净,露出上头篆刻的痕迹来。
“娘,对不起,女儿这么晚才来看你……”沐禾凝说着,语气变得有些哽咽起来。
她靠在墓碑前,小脸贴上去,好像就能感觉到母亲的爱意怀绕在身边似的,她喃喃道:“娘,我好想你……”
沈叙怀在她身旁,帮她清理掉了坟墓四周的杂乱。
他听到小姑娘低低的哽咽声,心中也颇为酸涩。他知道,从那次她与沐夫人起了争执,到后来她被关进天牢沐家却袖手旁观,她大概就已经对沐家、沐夫人失望了。
“禾凝,不要哭。”沈叙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第一次来见母亲,你哭了她也会伤心的。”
可他越是这样说,沐禾凝的情绪就越汹涌,眼泪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叙怀叹了口气,弯下身子蹲在墓碑前,认认真真地叮嘱墓碑上的字迹,诚恳道:“母亲,您放心,禾凝在我身边好好的,就算有一天沐家不要她了,我也一定将她护得好好的,不让她受委屈。”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认真,沐禾凝一时间忘记了哭,愣愣的转过头来看他。
沈叙怀看着她微笑:“我在向你娘保证啊,不然她看到你哭,在天上担心你了可怎么办?”
沐禾凝听到他的话,才下意识擦了擦脸上泪珠,抽噎道:“娘亲会看到吗?”
“会看到的。”沈叙怀用他的指腹抹了抹她脸上未擦干的泪痕,柔声道:“她一直在你身边守护着你,从来不曾离开。”
待到天色渐晚,两人才慢慢下山。
沐禾凝道:“我以后,一定要经常来看母亲,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天边已经渐渐昏沉,下山的路也变得格外模糊,沐禾凝几乎是扶着沈叙怀的胳膊,一步一个脚印下山。
沈叙怀实在看不下去,走到她跟前弯下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背示意。
“干嘛?”沐禾凝不解。
“我背你啊。”沈叙怀道。
沐禾凝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一个人慢慢走可以的。”
“快上来。”沈叙怀不容她反驳:“我才在你娘墓前保证过,这么快就然她失望吗?”
沐禾凝犹豫了会儿,这才抬起双臂,攀着他的脖子附上去。
他的后背坚实宽厚,又满身都是好闻的松香气息,沐禾凝依偎在他背上,枕着他的脖颈觉得好安心。
下山的路本就陡峭险峻,如今身上又背了个人,沈叙怀也走得格外艰难,不多时沐禾凝就察觉到他的后背有些濡湿。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沐禾凝道。
“你好生待着。”沈叙怀沉声道:“天色暗了,这山上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沐禾凝果然身子一缩,乖乖闭上了嘴巴。
两人沉默地在山路上前行着,周遭只有树枝晃动的风声,和依稀的鸟叫。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沐禾凝在沈叙怀的背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耳朵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些异样的声音。
低低的,隐隐约约似乎在附近,像是难耐的呻.吟之声。
“什么声音?”沐禾凝有些紧张了,四下张望了眼这荒芜的山,四周都黑漆漆的,透着一股可怖的怪异。
沈叙怀身子一顿,自然也是听到了,他眯起眼睛顺着声音的来源之处张望,依稀看到那树下有个人影。
“好像有人。”
沈叙怀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度,向那树下走去。
粗壮的树下野草丛生,从树枝间隐约透下来的月色中,依稀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痛苦难耐,嘴里发出些呻.吟。
“他、他怎么了?”沐禾凝有些害怕。
沈叙怀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那人手上一道细小发黑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他是被蛇咬了。”沈叙怀弯下身,抓起那人的伤口查看了番。
“啊!有蛇?”沐禾凝闻言一阵惊恐,连忙抱紧了沈叙怀,她最怕这些蛇虫鼠蚁了。
“别怕。”沈叙怀望了眼四周的杂草,道:“那蛇咬了这人后,大概已经顺着草丛爬走了。”
“那、那怎么办?”沐禾凝躲在沈叙怀身上,看了眼地上躺着的男人。
中了蛇毒,会死的吧?
沈叙怀却道:“禾凝,我腰间的布袋中有一个小药瓶,你帮我拿出来。”
沐禾凝依然在他的身上一阵摸索,果然找了他说的那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
沈叙怀拿在手上,回答道:“是蛇药。”
他说着打开药瓶,先是往那男人嘴里灌了些,而后又展开他流着血的伤口,将药粉洒在了上面。
沐禾凝看着他一同内服外敷,惊讶道:“你知道会遇上蛇?”
沈叙怀淡淡的“嗯”了声,山里蛇虫鼠蚁最多了,上山之前他就怕遇上毒蛇,所以特意备了蛇药。
没想到倒是派上用场了。
沈叙怀说完,探了探那男人的呼吸,见他的呻.吟之声果然逐渐减弱,没过多久便缓缓睁开眼睛。
“你们……”
他睁开的瞳眸比夜色还黑,眸光中幽幽闪着暗光,却冰冷戒备。
“你中了蛇毒,我已帮你用过药,暂时没有大碍。”沈叙怀道。
男人低下头,看了眼自己那伤口,上头果然有药粉的痕迹。
“多谢,若有所需,日后相报。”
男人说完后,竟是径直站起了身子,冷冷地转身离去。
“他……”
沐禾凝目瞪口呆,喃喃道:“哪有这么没良心的,我们救了他,他只说句谢就走了……”
“而且他又不曾留下姓名,谁知道他是谁,还说什么‘日后相报’,真是可笑。”沐禾凝不满。
沈叙怀看着那人离去的身影,心中渐渐有所思量。
那人虽然面色冷峻,可气质富贵,又穿一身上好的锦袍,绝非一般之人。
最重要的是,他方才说话的口音,以及他腰间那一块刻着字的令牌,都昭示了他不是本国人。
“会再见的……”沈叙怀无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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