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汗水滑下直直砸在地面上,他盯着土地里突然出现的湿渍,猛然惊醒,往山下窜去。
福满反应慢了一拍,追不上只得高声问:“少爷,您这是去什么地方?”
“与你何干?我要去找人救我姐姐。”他双目赤红,用袖子抹了两把眼泪,朝着承恩侯的方向,恶狠狠说:“自然是找人去救我姐姐!”
承恩侯将这一眼看作是对自己的挑衅,顿时大怒道:“逆子,这个时候你还要添乱吗!”
若是平时,见到父亲发火,江乔辞都会听话几分,可以想到自己的亲姐姐滚落深山下落不明,而父亲却全然不关注,将所有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他气到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疼。
他声音嘶哑,眼神坚定,“我要救我姐姐。”
说着他夺过一匹马,朝着山下飞奔而去。他要去找慕大哥,慕大哥手底下有那么多将士,一定可以找到姐姐。
“逆子!逆子!”江和豫一连说了两声“逆子”,胸口起伏不定,见众人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他,他才收敛一点。
可他心里岂能不气,先前他只有这个畜生这么一个儿子,还能忍上几分。现在大夫都说容姨娘的肚子里是个男胎,他又不是只有江乔辞一个儿子。
原先的嫌弃都变成了憎恶,他嘴上不干不净地骂,“他生来就是讨债的,文不成武不就的玩意儿,和畜生有什么分别。”
“下官拜见侯爷”陆瑾言有些听不下去,适时出声,上前行礼,态度很是恭敬。
江和豫显然对他的出现很是意外,陆瑾言名义上是他的女婿,实则二人见面不多。他虽有侯爷名头,但只在朝廷上领了闲职,哪里比得上陆瑾言这种天子近臣。
他见陆瑾言恭敬,一时想起自己老丈人的身份,拿乔起来,“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男子站立如松,清俊矜贵,面上多了担忧和焦急,“我听说婉容出了事情,特意赶过来,看能不能帮忙找到人。我曾听婉容提过,乔辞性格耿直,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您多担待些。”
他说着招手,叫过身边的人,“你去跟着承恩侯世子后面,免得冲撞了别人。”
江和豫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说:“这混小子,你理会他做什么?”
陆瑾言看向他的眼神很冷,“他是婉容的弟弟,我自然不能不管。”
这一番话直接将江婉容连带着小舅子都划进自己人的圈子里,而真正有血缘关系的江和豫倒像是成了外人,对自己的儿女没有丝毫的关心。
江和豫一张脸上五彩缤纷,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这种软刀子割肉最疼,他一时恼火,托着长辈的派头直接翻脸,“我管教自己的孩子,还轮到你一个小辈说三道四!”
陆瑾言哂笑,对江婉容倒是多了几分同情,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父亲,既然他们日后都要成亲,他自然是要在外面维护她的体面。
“晚辈失言,不过天色已晚,我实在担心婉容的安慰,想要下去寻人,在此不能好好向您赔礼,得罪了。”
他也不纠缠,带着官兵就要往下搜去,丝毫不理会站在原地气得涨红脸的承恩侯和即将传出去的风言风语。
——
江婉容醒过来时,天已经大黑,周围是一片寂静,连鸟叫虫鸣声都听不见。身体上的疼痛将意识收拢回来,她挣扎着坐起来,想要看看自己目前的处境。
腿边有温热的触感,她踢了一脚过去,就听见女子痛苦的口申口今声,她顿时想起江婉媛推她下马车的那一幕。
她承认不是什么好人,可她就算是对两个人怀着恨意,她都未曾起过要将两个人丢出去,自己保命的心思。可她一时仁慈,就落得别人对她下狠手,她心里岂能不生气?
天上没有一点光亮,她摸着黑趁江婉媛还没有醒过来,将她身上所有锐利的东西收走,往山下面抛掉,又检查了一遍周围,确定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坐下来,撕开里面的衣服开始包扎伤口。
江婉媛醒来时,她就坐了过去,冷笑一声,“你终于醒了啊”
“这……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提到这个,她心中的怒火更甚,冷笑一声,然后一把攥住她的头发,想也没想的抓着她的头往树上撞去。
女人的惨叫声中,江婉容的声音平静到有些诡异,“这里是地狱,你应该知道呀。你将我推下马车的时候,不就是想着送我去死吗?”
她蹭了过去,附在江婉媛耳旁,一字一顿说,“高兴吗,我也是送你去死的。”
江婉媛浑身抖得像筛子,声音中有本能的恐惧,连哭带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害我。”
“你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也不记得将我推下了马车。”
“我……我叫你推下马车?”江婉媛捂着自己的头,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婉容察觉出一些古怪来,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摸到一块肿起的地方。
手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很小还带着沙哑,她小心地问,“你是谁,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地方?”
难不成是失忆了?
江婉容想起这种可能,差点就被气笑了,恨不得对着江婉媛脸上打几巴掌,冷笑着说:“我是你最亲爱的姐姐,你怎么忘记了?”
她刻意放慢了声音,在幽深的树林间,如泣如诉,听得江婉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她要尖叫出声时,江婉容及时捂着她的嘴,低声轻喝,“别出声。”
有风摇曳,从远处传来滑动一林的“沙沙”声,中间夹杂着的脚步声。她都心跳陡然加快,却顶住呼吸不敢大口喘气,用气音说:“他们过来了。”
“呜呜……”江婉媛顿时觉得身体发软,捂着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下像是直接踩在她们的心坎上,再继续等下去,不过就是一个死字。
江婉容咬牙,对着她小声说:“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起来跟着我。”
江婉媛用手撑着地,几次想要爬起来,可腿上疼痛难忍使不上力,声音都发颤,“我……我的腿好疼,好像已经走不了路了。”
她怕江婉容会丢下她,死死攥着女子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你不能丢下我,我害怕,他们找到我我就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江婉容是不想救她的,对敌人的所有仁慈最后都会化成刀子扎在自己心上。
她回想起前世,想起那母女三人哭惨从她这里拿了不少东西笑着骂她蠢,想起李氏勾结徐氏将她害死时得意洋洋的笑容,想起她们三人侵吞她娘亲嫁妆时趾高气昂的脸……
就这样的血海深愁,她还做不了圣人去以德报怨,她掰开女子的手,恶狠狠说:“你就在这里等死好了。”
“不要……不要,求你救……”江婉媛本能的想要呼救。
“谁?谁在那个地方!”黑衣人察觉到动静,一步步试探,加快脚步往这边走。
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她双目赤红,温热的液体蓄积在眼底,最后还是拽着江婉媛的一只胳膊将她一把背了起来,咬着牙说。“我现在带你走,可你最好把嘴闭上。”
江婉媛哪里还敢说什么,死死闭着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疯狂点头。
她力气本来不大,背上一个人之后,腿上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可出于求生的本能,速度居然也不慢,也不看路直接往前面逃窜。
额头上出了汗,很快眼睛里也出了汗。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是风声,她瞧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路。她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脚下失去平衡,两个人直接往前面栽去,重重摔倒。
“啧,这里还有两个人。”男人说话生硬,似乎是想到什么绝妙的主意,古怪的笑着,“今日我只想杀一个人,不如你们自己决定,看看要死谁?”
江婉容握住簪子的手都在发抖,她没有说话,这个男人就是疯子,既然都追到这个地方来,又怎么肯放过她们。
没有等到回答,男人直接拔开手中的刀子,阴测测地说:“没人说话,那可就一个都跑不了。”
“哇……”江婉媛一声哭了出来,直接将江婉容推到前面去,慌里慌张地说:“杀她,你杀她!”
说完她就大声哭了起来,仿佛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
“你是疯了吗!”江婉容眼睛瞬间睁大,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剖开她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黑色的。
黑衣人似乎极为喜欢这种姐妹厮杀的戏码,看够了之后,才开始朝着江婉媛走过去,“我要改变主意,想要从你开始。”
江婉媛尖叫,连腿上的伤都顾不得,不停向后面退去,“你去杀她,不是说好要杀她吗!”
看着黑衣人走近,江婉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手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匕首寒光一闪,眼见着就朝着江婉媛的方向刺过去,求生的本能极大地激发了人的潜力,她直接跳起来,将江婉媛一脚踢出去。
黑衣人的刀子落了空,插入树干中。
江婉容就趁着这个机会,扑到男人身后,用手中的金簪狠狠刺入男人的咽喉。
男人瞪大眼睛,抽搐着拔出刀子要往身后刺去。
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江婉容拔出金簪,延时腥臭的血液喷出,溅了她一手,她却没有一点知觉,疯狂地将金簪刺入男人的咽喉,直到男人没有一点气息地倒地而死。
她衣服上都是血,手臂上**的一片,这无一不再提醒她,她真的亲手将一个人杀死。
那种后怕和畏惧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她孤零零地现在原地,不自觉地将手往身上擦,机械的重复着动作,想要将手上的血迹都擦干净。
陆瑾言赶过来时,就看见这么诡异的一幕。
少女穿着一身湖蓝色襦裙,衣服上沾满了大块大块血迹。她苍白着一张脸,连原本明艳的五官都像是蒙上一层灰,凤眼有些湿,要哭不哭地看着他,轻声说:“我杀人了。”
声音尚且算得上平静,只是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陆瑾言看了一眼她脚边的男人,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连忙上前去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轻轻给女子披上,抿唇说:
“你做得很好,他……原本就是该死之人。”
披风上还带着一点温度,江婉容原本僵硬的身子缓和了些,听了他的话之后,忽然朝着他笑,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液体,“你不大会安慰人,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别的。”
她明明是笑着的,陆瑾言却敏锐察觉到她那种满都快要溢出来的难受,似乎就已经在向周围的人求救,“我很难受,请帮帮我。”
他见过江婉容的很多面,沉稳的,明艳的,掐尖斗狠的,可唯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示弱。她原本坚硬的外壳被打破,柔软的内里鲜血淋漓着。
这样的江婉容看得他心中有些堵得慌,面对朝臣时口若悬河的他,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说:“后面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解决好。”
他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又觉得不大合适。犹豫不决的时候,面前的女子缓慢闭上眼睛,摇晃了两下就要向后倒去。
他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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