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当初剧组要到这里进行外景拍摄的时候,也协调了很长时间。
主要原因因为传说,以及爱编。这个地方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故事。
比如有些小孩儿不懂事,到这里玩耍后,回去后又哭又闹,夜里还会做恶梦。还有些成人不信邪,到这里后,回去就会发疯,有的还会拿刀砍人。
村民对这里即忌讳,又害怕。
但这不过是臆想,会发疯的人只要有个契机,什么时候都会发疯。而能杀人的,现在好好的,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称手的工具。
就像江子豪一样。他对阮落的行为已属犯罪,但对他而言,大概就是玩了一个捉弄人的游戏。
最后,阮落发散的思绪落在对面的泥塑上,那只被雕刻得无比笨拙,垂落在博衣广袖间的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
有点类似纺锤型的金刚杵,又有些不同。该是法器之类。
天越来越黑,庙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阮落推测应该是晚上八点以后,村里本来就黑得早,现在又是深秋,外面已看不到什么光线。
为了转移注意力,阮落闭上眼睛开始背剧本台词。明天所几场戏,大部分镜头,都是属于他的。阮落在脑海里调度镜头,练习微表情,过度的专注,让他暂时忘了害怕,不知道多长时间,忽然一个声音啪的一声,在静夜里异常清晰。
阮落心里一惊,耳朵跟着竖了起来,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阮落全身紧张,开始默念自由民主和谐时,黑暗中响起老鼠的吱吱声。
阮落的心放回肚里。在这个阴气沉沉让人浮想连篇的地方,老鼠现在是自己人,是同盟。是热血动物,阳间生物。而不是别的什么灵异鬼怪。
阮落的耳朵跟着老鼠跑来跑去,渐渐地开始放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意识也跟着朦胧起来。
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挺好,就这样一觉到天明,也不用担惊受怕,是再好不过了。
恍惚中,一股淡淡的香味萦绕而来,带着让人熏熏欲醉的暖意。
阮落的眼皮发重,意识模糊,这里有人在上香?不对。这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这香有些暖意却并不浑浊,和日常寺庙里的种类也不相同,是剧组阿姨过来打扫时燃过的麝香?
阮落意识更加往下沉沦,身体却有些微动。身上如同一股力量压了下来,在一些地带缓缓移动。
阮落糊模的意识中,那是一只有着长直手指的手。
阮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梦中的那只手滑动缓慢,让人觉得并不是因为体贴温柔,倒像是在确认属于自己的每个邻地。
二十二岁,没谈过恋爱,没有任何男女朋友,甚至连暧昧对象都没有的阮落,对诸如此类的梦境并不陌生。现实有多寡淡,梦境里就有多狂放。
正如现在。这股力量不知什么时候变了节奏,直接而又大胆。
阮洛听到几声自己喘气声,又沉又急,似乎还夹杂着抽泣声,声音回响在耳朵里,很委曲,像是被人欺负到哭,但又有些说不出明状的撒娇,像在求饶。又可怜又可爱。
只是忽然受惊般,阮洛从梦中惊醒。张开眼睛,四下漆黑一片,似乎还听得到琐琐碎碎的老鼠跑动,以及啃木头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做这种梦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阮落想微微挪动一下自己长时间捆绑的身体,但下一刻,整个人便僵住了,冷汗涔涔而下。
那个因他醒来而停顿了两秒的探求,此时又开始继续,并带着明显激烈的节奏。
只是阮洛已没有刚才的释然与享受,他闭了闭眼睛,猛咬自己的舌尖,疼得他几乎要一跃而起,但那股力量依然存在他身体里。
这不是梦,也不是非现实。他的身体现在正承受着一个无形的力量。如果非要给个力量赋予一个形态,那是一只有着长直手指的大手。
阮落听到一个声音,过了会儿才明白,是自己牙齿在磕碰,而片刻前还上扬的激情也萎了下来。
阮落听到外面人声喧哗的时候,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股力量中途也停止过,精神极度紧绷的阮落也因为受不了,睡着过。但那股力量,隔不了多久,最终又会再次回到阮落身上,让阮落发出哭般的声音。
终于外面“哗啦”一声响,门被推开,一道强光照了进来。在后面的大队人马进来之前,一个人已先一步抢了进来,拿刀割开了阮落手脚上的绳子,迅速收了起来,又退了回去。
阮洛就着闪进来的光线,认出割断他绳子的人是江子豪的保镖,也确认出那股力量的主人,并没有实体。
不仅是他,连刚才进来的保镖也没有看到这股力量的存在。
接着,阮落到导演朴建的声音:“灯光,灯光在哪儿?机器要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这轨就铺这儿.....”
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啊......有鬼!!!”
接着就是十几分钟的兵荒马乱。
等到四下亮得如同白昼,剧组发现了趴倒在墙角的阮落。
副导演,场记几个人冲了过去,蹲在阮落的旁边。
阮落靠坐在墙角,一双张大的眼睛被泪水泡得有些浮肿,但眼角红得却又如同带着三分春意。
他虽然手脚上已没了牵制,但依然没有动。他以为看到了朴建,看到了剧组大队的人马,就会一切恢复常态。但那道才褪去一会的力量,此时又擦摸上他的下巴与颈项,似是恋恋不舍。
“你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个人提前过来了?”朴建脸色难看。
阮落抿了抿唇,他一时半会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说出话来。同时,还借机捋了捋思路。
这里没有监控,无法记录事发经过。众人目睹,又是自己主动上了江子豪的车。就像江子豪所说,现在冒然指证他,并不是明智之举。有可能还被他反咬一口,说自己主动勾引他。届时,自己将是百口莫辨。
“这小脸哭成什么样了.......”副导演许放心疼地说。
“吓的.....”阮落颤着声说。
身上那股力量忽然间撤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阮落的目光在庙里失神地扫了一眼。
这个时候,周霁与江子豪姗姗而入。周霁一脸惊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江子豪歪头笑:“阮落,你在这儿干嘛?”
说着一指深处的那个泥塑木雕,“你这是提前在演习剧情,和这个不知道是神还是鬼的丑八怪约会?刚巧你今天演的也是《恶神》新娘。”
周霁打断了他,微皱眉道:“别拿鬼神开玩笑。”
“嗯。”江子豪顿时收敛了。和日常的骄矜完全不同,江子豪在周霁的面前,有时还显得特别谦虚有礼,有着很强的两面性。
阮落情绪恢复正常,当那种力量彻退得干干净净,他开始怀疑昨夜今晨其实不过是幻觉。毕竟他一个人被扔在这里,冰冷孤单,还又害怕。人的大脑极具欺骗性,会让眼睛发生幻觉,会让感觉产生错乱。大脑能制造出你所想象的一切事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副导演许放还在执着追问真相。
“是啊,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江子豪虽然昨晚上警告过阮落,还是有些不自在。
“我为什么在这儿,你还装糊涂.......”阮落看向江子豪。
“你好好给我说话,别血口喷人。”江子豪以为阮落要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但脸部表情就有些僵硬。
阮落心想:演技真差,就这些点事,面部表情就绷了,你不NG谁NG呢。
“昨天你约我一起过来,说是提前走位对词,熟悉熟悉环境。然后还和我打赌,谁能在这儿过一夜,谁就是爸爸。你呆了半个小时不到就吓跑了,我可是在这里呆了一夜。现在我赢了,你现在难道不该跪在地上,叫我声爸爸?”
阮落本来悦耳动听的声音,现在有几分沙哑,但依然口齿清晰,条理分明。
剧组的无数双眼睛落在阮落与江子豪身上。连周霁看向江子豪。江子豪本来就僵直的面部表情,又带了两分扭曲。
“胡闹。”朴建吼了一句。
“我就是闹着玩。”江子豪说。
“人都在这儿一夜了。”朴建不耐烦地说。
江子豪豪门大少爷,日常作风从工作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不可能和阮落有什么交集。现在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弯弯绕绕,但身为导演的他,以赶进度为主,不可能对此事过度追究。但该有态度还是要有。
江子豪看看周霁,又看了看朴建,冲着阮落:“行啊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仅周霁帮着你,朴建也向着你。江子豪嘴角微微一斜,叫了阮落一声爸爸。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阮落哑声说。
“快起来擦把脸,今天你是重头戏。”朴建忙着又去调度他的机器。
阮落站了起来,双腿软得直哆嗦,身体不由晃了晃,周霁伸手扶了把。他也阴着脸,不太相信阮落与江子豪之间的所谓赌约。
“没事吧。”他一语双关地问了句。
“我没事,就是坐久了。”阮落加快了脚步,去了搭建在院子空地上的临时化妆棚。
阮落在《恶神》剧组演员表上排名为第五。他所有的重头戏,也就是扮演恶神新娘这段,基本上都是在这个破庙里完成,这里就是他的高光时刻。朴建对这段剧情力求拍得唯美,华丽,给阮落准备的嫁衣也十分隆重。大红的衣服上用金线绣着凤凰。因为衣服层层叠叠,十分复杂,服装师协助阮落一起换衣服。
镜子里阮落的脖子有些浅浅的红印子,服装师也知道阮落在庙里呆了一夜,不无怜惜,“这蚊子咬得真狠。”又往他脖子里狠狠地涂了两遍粉。
一个妆整整化了两个小时。阮落神思恍惚。庙里的那几个小时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脖子上的印子,是自己的挣扎时弄出来的,还是真有什么神秘力量。
阮落一身红衣走出来的时候,外面闹哄哄的。穿着布衣的几个群演正把许放围着,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我们只说是在外面,没说让我们进庙啊。我们村里的规矩,不能进庙。进了庙的人都要倒大霉。”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你看我们整个剧组都在里面拍戏。影帝周霁听过没,还有当红小生江子豪,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个运气会差......你说我们这几天都在这庙里,你说我们都会倒霉?”
“你们是外地人,拍了片就一走了之,倒霉的还是我们.......”
任凭许放苦口婆心,以群头为首的几个群演,硬是不肯进庙。
阮落从他们身边过的时候,正听许放和群头商量,“这样,每人再加100。多了不行了。这一人一天就200,你到哪儿去找这个价。”
群头以为难的神情说,“这样吧,你再加50。”
许放气蒙:“我怀疑是你们是编故事骗我......”
阮落迈进庙的时候,连朴建都停止了对江子豪的讲戏。
阮落戴了假发,一头长直的黑发,也没绾起,自然地垂在了肩头。阮落本来偏瘦弱,在这个繁复华丽的嫁衣下,有了少女般的纤瘦。本来清秀的脸,也因为妆容,昳丽异常。
“不错。漂亮!”朴建冲阮落竖了大拇指。
在一旁看本子的周霁也目不转睛看向阮落,他旁边的助理还对着阮落用手机拍了几张相。
阮落本身十八线,公司里也没什么位置。他没有助理,经纪人也是和其他两个新人共用。周霁便让自己的助理,随手也给他拍些照片,让他发发微博营业。
江子豪正面顶杠了回去,“朴导,您不是说要塑造人物,要注意的是人物内心,不要流于表面?”
朴建哼了声,“你懂什么。外形也是人物塑造手段之一,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形象接近了,人物就成功一半。”
说着一指阮落,“像他这个长相,这个打扮,就往那儿一站,绮丽浪漫,让人眼睛都不能挪开一秒,纵然一字不说,也没有任何人会出戏。”
一旁的周霁也跟着点头,看着阮落,面带微笑。
朴建少言严肃,难得夸人。夸起人来,却毫不吝啬。
朴建对阮落一向不错,时时点拨,阮落乖巧地说,“谢谢朴导夸奖。”
朴建又开始向阮落说剧本,给他示范如何表演,如何走位。
因为对演艺的热爱,阮落心无旁骛,困扰他的思绪暂时被收藏起来,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接下来的拍摄中。
一个小时后,朴建坐在了监视器前,正式开拍......
阮落饰演的天师小弟子,男扮女装,代替原本献祭给恶神的女童,装成新娘,头上搭了红盖头,被两个村民扶进这个殿宇。
日常灰败的破庙已被收拾得整齐干净,添了香案。香案上摆了供品,鲜花,让这个败旧的庙殿显得正常起来。
现在为了营造气氛,这里光线并不充足,一侧狭小的天窗被遮挡住,蜡烛与看不到光源的灯光,在地上摇曳出昏黄的光线。如同夜晚的洞房花烛。
阮落被两个村民带到一处团蒲前,把他摁跪了上去,便匆忙离去,留下他一人在这个空洞洞的庙宇。
故事进行到这里后,接下来是阮落几分钟的独角戏。
堕神才出场时,是CG制作的神魔形象,他从天而降,落在阮落面前。
所以阮落的一侧搭了绿幕。这是朴建的细微之处。半实景,半绿幕。即方便后期制作,又能让演员在相对翔实的环境中拍摄,快速进行状态。
朴建调动着摄相机,定格在阮落的脸上。
监控器里的阮落,在等待中,自己扯落红盖头,向这个空荡荡的地方打量,片刻后,眼睛微张,脸色蓦地煞白。
这一幕中,CG制作的神魔带着一双如云的黑色羽翼,出现在阮落眼前。
但他们都不知道,完美表现出震惊的阮落,并不仅仅是演技。此时他的下巴被一个看不到的力量抬了起来。
不同于昨晚今晨强盗似的摸索。这次如同戏耍一样,那股力量只是轻贴着他的脸,沿着他的脖子,缓缓下移。
阮落那只衣袖里伸出的手指不由抓紧了地上的团蒲。面色苍白,眼角却被烛火映照得无比绮丽,带着一丝绯色。
镜头中的阮洛艳丽得让人心惊。
周霁,许放与朴建一起凑在监视器前,屏着气看着镜头里的阮落。
阮落半仰着头,哑着声音,说出剧中的第一句台词,“你是谁?”
那股行到他大腿根的力量跟着一顿。
空白了十来秒,接着阮落说出了今天的第二句台词:“我是你的新娘。”
此次,阮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耳垂被什么舔咬了一口,接着嘴唇一凉,一个软软的东西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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