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的住处在二进院里,挨着配殿和外书房,又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正屋一排五间,又带着两边几间厢房,很是朗阔。
文晚晚四下一看,房屋虽多,床却只有一张,眼见叶淮并没有让人再加床的意思,文晚晚便指着小书房里的短榻向万安说道:“麻烦你取床铺盖来,再让人把这榻挪到厢房去。”
万安且不答应,先去看叶淮,叶淮淡淡道:“去找张大点的床,把最里间收拾出来,就安在那里。”
万安便知道这是要把文晚晚的住处安排得跟他在一起,一边诧异着,一边忙答应了,又向叶淮说道:“王爷还没用晚膳,刚才我去厨房里转了一圈,看见有刚烤好的肉馅月饼,松针垫着蒸出来的螃蟹馅儿饺子,还有糟好的鱼片、鸭掌,蒸的小芋头和麻油拌的贡菜,王爷想吃哪样?我过去拿。”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叶淮,四下里一打量,道:“叫几个泥瓦匠把厢房收拾一下,砌个灶,再把园子里头那片蜀葵拔了,拾掇出个小菜园子出来。”
万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砌灶就算了,毁了花圃改菜园?难道堂堂镇南王,要学诸葛亮躬耕南阳?可诸葛亮应该也不种菜,是种庄稼吧!
“还不快去?”叶淮见他傻站着不动,
“哎,这就去!”万安反应过来,一道烟地跑了。
出了院门没走几步,便看见薛令仪款款向这边走来,身后两个丫鬟提着药罐,捧着药碗汤匙,万安便知道是给叶淮送药来的,连忙上前行礼,道:“奴才给夫人请安。”
薛令仪点点头,问道:“王爷在做什么?”
“在给文姑娘收拾住处呢,又说要在厢房砌灶,还要在花园子里头弄块菜地,”万安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笑了起来,“夫人你瞧,王爷这次回来尽弄些新文,奴才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薛令仪本是蕙质兰心,只略一思索,便猜了个大概,问道:“那位文姑娘是不是善庖厨?在淮浦的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是不是有菜地?”
“夫人说的怎么好像亲眼看见了似的?”万安挠挠头,笑道,“文姑娘做饭是挺好吃的,我吃了几顿,到现在也还一直惦记着,不过看样子,以后是没这个口福再吃了,而且在那边的时候,住的院子里就有一块菜地,平时都是现摘地里的菜蔬吃。”
薛令仪点点头,道:“你去做什么?”
“去给王爷拿晚膳,顺道打发人去找工匠,”万安道,“王爷的性子,一向是说了就要立刻办好,得赶紧安排下去。”
“你先让厨房备着菜,一炷香后再出菜传膳,”薛令仪道,“王爷得先吃药。”
“好咧,”万安又向她打了一躬,道,“那奴才先过去办事了!”
万安走后,薛令仪越发放慢了步子,刚走到院门前,就听见叶淮的声音在里头说道:“……等砌好了灶,以后还是你做饭,咱们两个在这边吃。”
薛令仪有些惊讶,她只道叶淮砌灶是为了偶尔能在这边做点可心的吃食,没想到他竟是准备单独开火,不跟其他人一道。
又听见一个含笑带俏的女子声音:“镇南王府就没有厨子吗,偏要让我做饭?”
薛令仪更加惊讶,她嫁进镇南王府将近十年,敢这般跟叶淮说话的,阖府里也也找不出一个来。
跟着又是叶淮的声音,懒懒的,又带着点笑意:“偏要你做。”
薛令仪站在原地发怔,这样的叶淮,她从前从不曾见过。
当年她嫁进来时,叶淮只有十一岁,小小少年按理说应该最是爱玩爱笑的年纪,可叶淮那时候,便总是绷着一张脸,脾气古怪孤僻,除了叶朔,跟谁都不亲近,像这样轻松自在,甚至带着点撒娇撒赖的叶淮,薛令仪有点难以想象。
薛令仪心想,叶淮大约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姓文的女子,林氏打的种种盘算,应该是行不通了。
院里伺候的下人看见了她,连忙通传:“王爷,薛夫人来了。”
薛令仪迈步踏进门槛,就见叶淮拉着文晚晚迎出来,道:“大嫂来了。”
跟着松开了文晚晚的手,又道:“去见过大嫂。”
文晚晚上前福了一福,道:“文晚晚见过薛夫人。”
薛令仪心想,知道叫她薛夫人,还算是有点顾忌,并没有仗着叶淮的偏爱就真的改口叫她大嫂了。她向文晚晚点点头,这才向叶淮说道:“母亲让我把药给你送来。”
叶淮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提着药罐的丫鬟,脸上的笑模样一下子就没了。
薛令仪以为他还在使性子,便示意丫鬟把药罐交到文晚晚手里,道:“文姑娘,王爷的病还没好,这药你服侍王爷吃了吧。”
文晚晚双手接过,下意识地去看叶淮。
叶淮却突然冷声说道:“都退下吧。”
侍从、丫鬟一下子走了个干净,文晚晚正要走时,叶淮一把拉住了她,眼睛看着药罐,向薛令仪说道:“大嫂也知道我不是生病吧?”
薛令仪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顿时明白了叶淮这次回来态度分外恶劣的原因,情绪复杂地点了点头。
“别人也就罢了,嫂嫂怎么也瞒着我?”叶淮拉着文晚晚掉头往屋里走,拿过她手里的药罐,砰一声放在桌上,嘴角掀了一下,似是要笑,“嫂嫂是看着我长大的,”
薛令仪连忙追进来,眼睛就湿了:“起初我也不知道,母亲和大哥都瞒着我,直到大哥他不好时,我才猜出来了一些端倪,我想母亲和大哥都没有声张,必定也有他们的道理,所以我……”
薛家是镇南王府的嫡系,薛令仪自幼便与叶朔相识,一直都只叫叶朔大哥,哪怕是成亲之后也并没有改了称呼,此时叶淮听她提起叶朔,原本是有些愤懑的心境,一下子便成了感伤,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药罐,许久才道:“吃了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苟延残喘,平白还要仰人鼻息。”
薛令仪忙道:“太妃之所以瞒着二弟,我想必定也是有苦衷的……”
叶淮忽地冷笑一声,眼皮一撩:“所以你们都有苦衷,活该我被闷在鼓里,被你们骗得团团转?”
当着文晚晚的面,薛令仪脸上有些难堪,却又无可分辨,只低低叫了声:“二弟。”
哒一声轻响,却是文晚晚从提篮里拿出一只白瓷的药碗放在桌上,跟着笑向薛令仪问道:“薛夫人,这个药是不是须得滤掉药渣?”
薛令仪不由自主点点头,道:“篮子里有干净的冷布。”
叶淮看向文晚晚,就见她拿出冷布蒙住药罐,很快把罐里的药倒了出来,棕黑的药汁到了大半碗,散发着浓重的苦涩味,白雾蒸腾。
文晚晚把药碗往叶淮跟前一放,笑着说道:“你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吃药,是不是怕苦?”
叶淮明知道她是有意逗她,还是顺着她的口气说了下去:“我堂堂男儿,怎么会怕苦?”
“那就吃吧,”文晚晚双手端起药碗,送到他跟前,“要是怕苦的话,我去找点蜜饯给你过口。”
“说了不是怕苦。”叶淮闷闷地说道。
他一张嘴说话,文晚晚顺势便把药送到了他嘴边,手上一抬,笑道:“快吃吧。”
叶淮满心里不情愿,却还是就着她的手,一口喝干了药,眉头便皱了起来:“苦。”
“等万安回来了,让他去拿些蜜饯给你。”文晚晚道。
“不要,”叶淮愤懑过后,此时心里空落落的,只想让她多说些话,多围着他转一会儿,便道,“要吃糖水海棠,你去给我做。”
“深更半夜的,上哪里去给你找海棠?况且我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文晚晚拿走药碗,又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给他,“擦擦嘴吧,嘴角沾到了药汁。”
叶淮把脸向她跟前一凑,道:“你给我擦。”
文晚晚看了眼薛令仪,脸上便有些热,但还是用帕子细细给他擦干净了,又听他说道:“海棠我记得后面杏春园就有几棵,待会儿让他们去摘一兜,我带你去厨房做。”
“二弟,”薛令仪连忙说道,“我恍惚听见母亲说,她做了糖水橘子,让你吃了药再吃。”
叶淮怔了一下,恍然有些想笑。原来林氏竟也记得他想吃那个,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到这时候才肯给他做一次,未免太迟了。叶淮淡淡一笑,道:“如今,我已经不想吃那个了。”
跟着站起身来,拉起了文晚晚:“走,我带你过去摘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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