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雪了。
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度左右,大朵的雪花被狂风裹挟着四处乱窜。
二十四岁的苏肯带着部队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过了今晚,山上将是厚厚的积雪,行走起来将更为艰难。
身为山地营副都虞侯的他还是重步营的校尉,之前他曾带着少数虞侯军探查过这一带,让他的重兵营出其不意攻占涅里五处大营最关键的那处——南山大营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苏肯带着重兵营正在往东走。
此时,按照惯例,滦河想要冻得结实,至少需要三日。
故此,向北越过滦河然后迂回插到南山是不可能的,少数虞侯军可以到那里的高处侦查,但五百人的大队伍肯定不行。
故此,只能从南面迂回。
不过新的问题来了。
敌人在滦河南岸设置的明暗哨有多少?涉及的范围有多广?
想要弄清楚这些就必须上山弄清楚,幸亏碎叶军山地营的训练里便有设置明暗哨的科目,与之相比,契丹人的哨所就比不上了,在白日里,苏肯的手下已经在敌人西营往西大约十里的地方细细探查了一番。
很幸运,敌人在这一段山体只设置了一个哨所,自然被山地营拔除了。
也许在更西边还有哨所,但眼下顾不了这许多了,现在只能赌,一是赌敌人只在滦河南岸的山上设置了哨所,并没有设置碍口,二是他们没有这个精力或者能力将哨所的布置覆盖到方圆几十里的地方。
迎着风雪往西行走约莫五里后便又是一处滦河的支流了,河水从南边留下,这里本是有一户牧户的,自然被山地营控制住了。
根据牧民的说法,从这条支流朔流而上,然后越过大山后径直向南,在山中穿行约莫二十里后再拐向东面,那里是一处树林茂密的高山平地,同样行走二十里后,再往北,又是一个二十里的爬坡便能抵近南山大营的后面。
在风雪的夜晚,在山中穿行六十里,然后在黎明前抵达南山大营的后面,有可能吗?
苏肯仔细盘问过那个牧户,自己的人也走过一趟,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牧户说的是有道路的地方,在南山大营的后面,上山的路上敌人肯定设置有碍口,虽然防卫不如正面严整,但肯定是有的”
“只能在越过大山向东穿行时尽量走到靠近东营的山上,那一侧的山体敌人多半不会关注,然后从那里上山才是万无一失”
不过在风雪交加、漆黑的夜晚,想要在陌生的地方奔行六十里抵达目的地,不用说是非常艰难的,虽然南山背后的山体都是不到四五百米的,但有些地方还是很陡峭的,何况是在夜晚,就连去过一次的虞侯军也不能保证完全找得到道路。
于是,强攻南山南面的上山道路便成了自然的选择。
“南山背后的道路,敌人自然是会设置碍口,但放置的人数肯定不多,只要围住这个碍口,在里面的人来不及上山汇报之前占据那里,起到的效果其实与从东营那里上山差不多”
此时的山上,多半都是人迹罕至之地,就算有路也是牛羊踩出来的小路,还是在夜间,就别想采用什么三十里强遮蔽了,点上少量的火把,一个跟着一个能不掉队就不错了。
夜半,风雪之势骤然缓了下来。
风雪缓和后,反而觉得更加寒冷了,苏肯的重兵营来到了山上那处平地的中间位置。
一路上,除了少数被惊走的野兽,并没有发现半个人影,此时的边墙之外,牧户绝大多数是沿着河流居住的,很少有人住在山上,当然了,渔猎民族住在山上的有的是,但在燕山腹地,都是游牧部族。
这一夜,重兵营已经奔行了四十里路,苏肯想了想,决定在原地歇息一刻的时间。
因为这里正好有一条从南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小溪尚未封冻,正好供人饮用。
按照向导的说法,沿着这条小溪往北走就是通往南大营北面那条路。
这条路苏肯亲自走过,小溪的两岸都是茂密的松树林,重兵营的所在就是一个十字路口,小溪的正中间放着几块大石头用作东西向往来所用。
苏肯就着冰水吃了几口炒面,坐在松林里一棵倾倒的枯树上。
虽然风雪之势渐小,但依旧有轻微的啸声不时传来,雪依旧没有完全停止,当他抬起头,让面部完全暴露在上空时,雪花依旧不时落到他的脸上。
按照操典,就算在人迹罕至处,在漆黑一片的夜晚,五百碎叶军发出的声响依旧不大,由于没有牲口,他们在喝水就食时,在啸声的掩盖下,发出的声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朵雪花落到苏肯面部后,原本有些疲累的他顿时又恢复了清醒。
“从现在开始要时刻提高警惕了,这里是山上平地小路的交汇地带,契丹人就算再粗心大意,也是极有可能设置暗哨的,不过我上次带人过来时在这个地方方圆两里的范围都搜索过,并没有发现异样,这样的地方,暗哨若是设置的太过里面,遇到有风雪的夜晚,以及我等这样军纪严整的队伍,会什么也发现不了的”
“向导呢?”
他小声看向同坐在枯树上的亲兵,那清兵左右看了一下,“刚才还在这里的”
那人招呼了几个人,准备找回那向导,不过半晌也没有见到他——那个向导是居住在西营附近的一个奚人牧户,据说为了狩猎,曾经多次来过这里。
孙肯心念电转,猛然想到了什么。
“紧急戒备!”
......
一场夜战在南山大营南面的高山平地上展开了,说是平地,不过是相对南山这样突出的山体而言的,实际上也是包包坑坑的,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展开严谨的阵势是不可能的。
敌人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幸亏苏肯他们是严格按照操典行事的,就算只有一刻时间的歇息,也是安排了丝毫没有放松、在四周值守的士兵,五百人,至少有一百人刚才并没有松懈下来饮食。
敌人显然是早就埋伏在这里,重兵营是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的松林里,敌人似乎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从他们的正东面(隔着小溪)、东南面、西南面以及西北面深处杀了过来!
他们过来时点了大量的火把,突前的人一手握着突厥刀,一手握着火把,后面的人则张弓搭箭,人人脸上都狰狞着,似乎他们面前的碎叶军都是待宰的羔羊。
此时,苏肯的重兵营已经在西北角的密林里大致排成了一个四方形的阵势——当四周的火把突然亮起时,他们的阵势也堪堪完成。
虽然地势不平,但四方形的阵势每一边都有大约五十人,都是两排拿着虎枪的士兵在前,后面的士兵则是弯弓搭箭,此时,想要用抛射是不成的,茂密、高大的丛林会让大部分箭枝起不到作用。
苏肯亲自拿着一杆虎枪站在大阵正东面的第二排,当他意识到不妥紧急下令队伍结阵,直到敌人突然点亮火把杀到,这之间大概不到一刻的时间,而他的重兵营能在一刻的时间里按照碎叶军新近编成的班(什)、排(伙)、连(队)的规制结成阵势,显然平时没少操练。
而在行军、歇息时也没有一窝蜂胡乱行走坐卧,而是大致按照以前的连排班划分了大致的区域,这里面,营里的都虞侯立功不小。
否则,若是胡乱坐卧,在黑夜里,五百人的队伍,要在短时间内、在不规则的地势上排成阵势完全不可能,碎叶军的战斗力是强,不过那也是建立在极为严谨的训练上以及极为严苛的军纪上的。
与碎叶军相比,狰狞着大脸,大呼小叫着冲过来的契丹人显然更适应这片树林,他们自如地在由小溪、松树、土包、大石头组成的复杂地形里穿梭着,很快就来到了碎叶军的面前!
“咻......”
双方都射出了箭枝!
与碎叶军相比,对面的契丹人虽然身上有皮甲,不过显然防不了箭枝的,幸亏树木众多,想要准确命中目标殊为不易,很快两支队伍就要短兵相接!
“拉......”
第一排的连长大喝了一声,然后全排将手里的虎枪向后一拉。
此时,处在最前面的显然是最勇猛的契丹人,他们手里也是相对较长的武器,或者是长矛,或者是长柄狼牙棒,有的身材矫健,扑到跟前时,竟不顾地上湿滑,一个跃起就用手里的长柄狼牙棒砸下来!
“刺......”
随着暗夜里一阵亮光闪过,一大阵惨叫就出现了。
......
小半个时辰过去后,惨叫声渐渐停歇了。
此时,攻守已经易势,在苏肯的指挥下,以一位拿着虎枪的士兵突前,一人双手握着长刀、一人张弓搭箭在其侧后方,开始了对敌人的追击!
在这个世界上,面对着如此严整的军队,光靠个人武勇是无法战胜的,在整齐有序的虎枪刺击下,在碎叶军阵势的四面都撂下了大量的尸体,被碎叶军虎枪匕首状的锋刃刺中后由于无法止血,就算没有命中要害,由于大出血也会要了命。
而在追击时,由于钉鞋的使用,碎叶军的速度又比敌人快得多,也就是因为人手少,否则,前来进攻的契丹人多半会全军覆没。
当时间再次过去半个时辰后,追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在漆黑的夜里无休止地追击下去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在这个时间里,通过审问俘虏,苏肯也大致摸清了敌人的来龙去脉。
“校尉”,正在给苏肯汇报的正是重兵营的都虞侯,“来的敌人大约一千五百,正是从南山大营里下来的,那个向导是一个奸细,他守着西营伏击的牧场,那里有帐篷、家小、牛羊等,实际上就是敌人设置在那里的明哨”
“还有......”
在火把的映照下,都虞侯的脸上显出了极为兴奋之色。
“刚刚审问完一个千夫长,按照他的说法,涅剌部的大酋骨力多早就带着三千人去榆关了,而榆关的守将正是白孝德将军!”
“而这里的守将则是契丹八部的大酋耶律涅里,他不禁将迭剌部的五千常备军带来了,还还从其余诸部里征调了五千精锐,就是他亲自带着一万大军镇守着涅剌部!”
“而在饶乐水的山口,则是他儿子耶律毗牒带着的三千人马,在红山以西,还有其手下大将可突通带领的三千游骑”
苏肯未置可否,“南山大营还剩下多少人?”
“大约五百,他们从这里南下时,将沿途的碍口的人也带上了,只留下了少量人看守,若是我军趁黑摸上去,绝对能在天亮之前来到大营前面!”
“虞侯军还在追赶敌人吗?”
“是的,其他人都回来了,不过还有一个连的虞侯军依旧在追击,当然了,他们是跟在朝正北面逃亡敌人的后面追击的,若是在下预料的不错,此时他们已经夺取了碍口”
“那还等什么,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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