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的左书房中,杨集和郝瑗、魏征、刘孝孙、李玄道悠闲的坐在茶几前喝茶。
此外还有新人房彦藻。房彦藻是王府里的参军事,他和房玄龄是在范阳卢氏的府上主动来投,而后又被杨集派去了百济,所以他与杨集等人不是很熟悉,不过杨集却知道他在史上是李密最厉害的谋主,其才智本事实际并不弱于房玄龄,遗憾的是李密的“大魏”山头太多,各个山头的首领各有心思、战时总是拖后腿,所以他们败得那么快。
至于同样是参军事的房玄龄,并没有入朝,战后他就回家筹备完婚事宜去了。
魏征提起火炉上的水壶,动作娴熟的洗茶、泡茶、分茶,动作熟练,看他行云流水般的韵律,便觉有一种凝神静虑的美感。他对火候的掌握得恰到好处,如是与人斗茶,甘拜下风者不知凡几。
杨集端起胎质洁白、釉面光润的白瓷茶杯,看了看翠绿的茶汤,轻轻的啜一口,一股清新甘醇的滋味萦绕在口齿之间。他放下茶杯,向魏征说道:“玄成好像拥有水火灵根,对于水火有一种特别的洞察力,你酿制的葡萄酒、泡的茶,都是与众不同。”
魏征酿造葡萄酒的技术很高,就连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大师都要请教他,然而同样的技术、同样的葡萄和水、同样的地方和时间,但是别人酿造出来的酒就是不如他好,你若要问他为什么,他说感觉到了,就会进行下一步。
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他酿洒的时候,全凭感觉操作,而感觉这种玄幻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写不了,只可意会无法言传。而别的酿酒师没有魏征这种特殊的天赋,其所酿造出来的酒浆自然没有他的好。
酒如此,茶亦然!
他泡的茶,也比别人好,也是凭感觉。
“天赋如此,没办法!”魏征颇有得色的放下茶壶,开起了玩笑:“若是大王给我放几年假,定能酿好也足够大王使用的好酒。”
王府属官分为文武两大体系。比起文官体系,武官体系权力、职责更重大,只因亲王府、公主府和东宫一样,都有属于自己的军事系统。东宫是十率,而亲王和公主是六护军,名字分别叫左一府、左二府、左三府、右一府、右二府、右三府。每府的私军两千人,这也就是说,杨集有一万两千名亲兵的配额。
六护军各府配有一名正护军、两名副护军、四名左右统军,长史和司马,而编制和朝廷军队一样,分别是千人营、两百人团、百人旅、五十人队、十人火、五人伍。
只不过朝廷设定的各个“小朝廷”的体系虽然很完善,合法,但是除了东宫以外,各个亲王和公主的属官体系基本上都不满员,尤其是那六护军统御的一万两千名亲兵配给,谁都不敢当真养那么多。但是尽管亲王府和公主府的编制不满,朝廷每年还会按照属官体系、军队体系,满额的给各府发放俸禄,所以杨集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依法吃空额。
而卫王府的编制虽然不满,可六护军还是存在的,杨集的亲兵就是属于这个体系之中。另外还有一些所谓的院护、家丁、仆从实际也是亲兵,但又不能明着表现出来,所以日常管理很复杂、很麻烦。
卫王府的文官体系之首以长史凌敬为主,他的品级是从四品上,主管府中各类政事要务。武官体系以司马郝瑗为主,他的品级也是从四品上。两人之下,各有两名从四品下的从事中郎,而魏征便是武官这边的左从事中郎,他的职责是协助司马郝瑗管理府中军事要务。
杨集以一种“我看穿你了的模样”看向魏征,冷哼一声道:“想偷懒是吧?做梦去吧你。”
杨集所认识的魏征其实是一个非常幽默风趣、开朗的人,一点都不迂腐,而且对灵活多变的用兵之道非常有见解。如果他是一个古板的伪儒,怎么可能跑去酿酒?如果他迂腐古板,岂能成为李建成的谋主?岂能建议李建成先下手为强宰了李世民?
史上之所以变成那个古板的人镜,极可能是他的主公李建成死了以后,自己又面临着被天策府集团弄死的风险;而到处得罪人的铮臣孤臣的角色,既能自保、又能骂李世民给自己和故主出气,所以魏征便走上了不近人情、却又符合李世民所需的“人镜之道”。
魏征闻言,顿时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端起面前杯茶道:“竟让大王看出来了,喝杯茶压压惊。”
众人哈哈大笑!
房彦藻亦是大笑,他算是“初来乍到”后来者,与杨集及这几位都不太熟悉,本来还是有些拘谨的,可是经此一闹,他那绷着的心弦亦是一松。
这样的氛围,他很喜欢。
闹了一阵,郝瑗看了看杨集从皇宫带来的署名‘张衡’的访册。访册的内容形式有两种:一种是中枢在进行年终考核之前,先行罗列一些官员名单,决定对其重点巡察、暗访;另一种是考察之后,册子之上详细记载被巡察官员的政绩,以及中枢对其做出的评语。
今年的年审刚刚开始,而地方的考评还没上交中枢,那么眼前这一份访册,自然是朝廷将要进行重点巡察的官员名单了。
他向杨集问道:“大王,这次年终审核,应当要罢黜不少官吏吧?”
说到正事,所有人都敛去了笑容、坐正了身子。他们虽然拿着朝廷的俸禄、吃上“公家饭”、品级也高,可本质还是杨集的私人幕僚,并没有上朝商议国政的权力,类似于没有实职的爵官、勋官、文武散官。这也让他们对朝廷决策的了解,要比上朝的职事官晚一些时间。
“这是肯定的!”杨集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接着向众人解释道:“圣人将今年年审、精简军府到了一起,一方面是因为荆州地断官府和南方水师勾结做案、勾结犯罪;另一方面是我们出征、圣人巡至太原之时,那场出现在雍州的激烈动荡。两者的共同点是军政勾结、协同为匪、祸害地方。所以远比往年复杂和严格,军政结合来查,最后落马的文武官员,自然也比往年多。”
郝瑗又问道:“大王,凉州军政也在考评之列吧?”
“正是!”杨集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又很会折腾,使得八成以上官员都不希望我当朝官。然而让他们既恶心又无奈的是,我在凉州积累了几年的军功、积累了几年的执政经验,此番又立了灭国大功归来,所以圣人加封我为议事堂宰相之举,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反驳、实在是没办法反对。”
郝瑗等人笑着点头,杨集说的这些,便是他常年积累的好处,就杨集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差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年纪小,余者全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杨集后台硬,便走了积厚薄发之道;而卫王系上下又因为有他这么一个强大的大后台,也都走上积厚薄发之道,只要大家能力强、积累多、资历足,根本就不怕没有升迁机会。此道虽好,但如果是换成了没有后台的人,几乎是一条行不通的死路。
“我们的政敌奈何不了我,便从凉州军政入手。只要凉州存在塌方式的贪腐,那我这个凉州牧肯定要负全责。朝堂诸公、各大势力代表正是因为这个心思,便默契的决定重点考察凉州。”杨集说道。
“想法虽好,然而他们的梦想注定成空。”魏征冷冷一笑,向杨集拱手一礼道:“大王,凉州州牧府下辖会宁、金城、枹罕、临洮、浇河、武威、张掖、敦煌、鄯善、且末、伊吾、西州、庭州十三郡;西海都护府所辖西海、河源、甘泉三郡也在凉州州牧府之下,甚至就连大湖区都护府也由凉州代朝廷监管。”
“在这广袤的地域之内,一定有害群之马,但我认为害群之马绝对不多、级别绝对不高,而这些害群之马的存在,非但影响不了大局,反而让凉州军政变得十分合理。”
杨集听得深以为然,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看的,所以我们根本不怕查,今天早朝之上,李子权提出了‘各州当以凉州为楷模,从严治吏’的观点,而其他人以他的理念为基,进行了延伸,纷纷觉得凉州既然是治吏的楷模,那肯定不怕查了。”
听到这儿,刘孝孙忍不住问道:“那么大王是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魏征晒然一笑,云淡风轻的说道:“大王肯定说从严、加倍从严。”
杨集竖指而赞,大笑道:“哈哈,玄成说得对!”
魏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也就说说而已,杨集竟然玩真的?
余者几人,脸色全都黑:“……”
过了半晌,郝瑗皱眉道:“大王,你这不是给自己增加难度么?”
杨集就知道会是这样,他无奈的说道:“那些混蛋全都这么说,而且这还是一个无从化解的阳谋,你们说我能怎么办?如果换成是你们,你们又该如何?”
这下子,所有人都没办法开口了。
照杨集之前的话来看,其他派系分明就是借势压制,而杨集在那种场合之下,根本就没有其他办法,也无从回避,况且凉州又不怕查、经得起查,这又有什么害怕的?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既然避无可避、心中又有底,那么与其遮遮掩掩的逆势而为,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
众人如是一想,都没有抱怨了。
见郝瑗、魏征、刘孝孙、李玄道都没有说话,房彦藻轻咳一声,说道:“既然凉州不怕查、经得起查,那么大王已然立于不败之地。等到其他监察州的结果出来了,大王完全可以从重反击,令这些敌对势力吃下今天的果!”
杨集猛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大王目光长远,卑职佩服!”房彦藻佩服道。
郝瑗和魏征、刘孝孙、李玄道乐呵呵的看着杨集,心说你高兴就好。
他们是卫王系的老人,他们很了解自己的主公,知道杨集打仗的水平很强、破坏能力很强、馊主意也多,但是政斗的水准着实让人着急,他肯定想不到房彦藻所说的那些。
然而杨集的缺陷,恰好是他们这些幕僚的价值所在。如果杨集样样都会、样样都是高手,那么他们的价值就得不到体现,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那么这份访册呢?”郝瑗指了指那份访册,颇为好奇的向杨集问道:“莫非这位张御史大夫,也是大王盟友?”
“我和朝中重臣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和张御史的交往更是少之又少,谈不上是盟友,只能说是志同道合的道友。”杨集沉吟半晌,介绍道:“御史台在今年之前,属于先帝和圣人的耳朵和眼睛,并不是正宗的机构。改制后,虽让御史台褪去皇帝耳目的色彩,可机制和配给官员的不健全、以及带有浓重的监督性质,从而让圣人改良出来御史三台很不受欢迎。”
“张御史大夫远这个人远比其他人纯粹,这也是圣人让他执掌御史台的原因之一。他虽然想有所作为、虽然想为大隋清除害群之马,但是御史台今年的任务远比往年繁重、自身又不健全、人力也不足;而其他派系极度反感御史台,更想利用今年年审和精简军府等事弄死张御史大夫、搞垮搞臭御史台,根本不可能配合他行事。而我和他都希望大隋好、百姓好,自然就成了天色的盟友,他这份访册并不仅仅是凉州官员名单,还有其他州郡的官员,这些,都是重点要查的人。”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的用心,我大概猜了出来:他无非就是认为我长期与世家门阀战斗,定然收集了一些世家子弟的资料,于是便希望交给他,以便御史台调查。”
停顿了一下,杨集又说道:“我是凉州牧、扬州牧是蔡王杨智积、冀州牧是滕王杨纶、青州牧是道王杨静、并州刺史是我大舅独孤楷、交州刺史是卢国公刘方,此外,益州刺史杨武通又与我交好。我要是支持他、配合他,他等于是拿到七个州需要严审的官员的真实资料。”
郝瑗等人听了不觉得如何,房彦藻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如果杨集把另外六个州的第一人整合起来,且再加上对他倍加推崇幽州,那杨集轻松就能掌控了大隋王朝大半江山。
皇帝又不是昏庸之君,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是英明神武的皇帝不但没有怀疑、猜忌,反而对杨集青睐有加、信赖有加,这不得不说是件史上奇闻。
郝瑗问道:“大王是怎么想的?”
杨集说道:“凉州这些受审官员的真实资料,我们完全可以给他。另外几个州的州牧、刺史,我和圣人联名写封信过去,至于具体事务,则要他自己去谈了。”
房彦藻给整不会了,“我和圣人联名写封信过去”与现在,难道还有区别不成?
“我看行。”从这其中,郝瑗又看到对付的陇西李氏的机会,只要他们把访册之上与陇西李氏有关的人着重标注出来,就能借助御史台之手将之剪除。卫王系最后要对付的,那便是陇西李氏的主干了,压力也将因为御史台的出手,减少了许多。
这不是说他们谨慎、胆小,而是陇西李氏与关陇贵族、关中士族连成一体,实在是强大得不像话,其他六宗的单独实力和陇西李氏相比起来,根本不够看。要是二崔加起来,或者能够压制陇西李氏三分。
而卫王系明暗实力、盟友、人脉全都不如人;唯一的优势就是抢占先机。另外就是杨集这个深受皇帝信任的亲王,但杨集的亲王和诸多身份,以及其他几名亲王,全都是一把既能伤敌又能伤己的双刃剑,不宜过多使用。如果是采用暴力的方式去搞,倒是简单省事,但明显是不可能的。
“大王,秋水小娘子求见,她说有贵客来了,王妃请大王去中殿膳堂用午膳。”这时,外面传来了朱粲的声音。
“我知道了!”杨集又向众人交待了几句,便起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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