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一老者在竹排孤舟之上,执杆垂线,随波逐流。
钟离此刻神色面容要比从前淡然了些,他双眼微眯,一副睡非睡的模样,连那舟边的浮漂在上下浮沉都似乎不曾察觉。
天外飞来两人,张世平落在了舟上,而丘从仍御风于空中。
“原来是上钩了。”钟离轻声说道。他一把提起鱼竿,那钩上一尾银鳞小鱼在狂乱地摆着身子,鱼鳞上还有些江水飞溅。
张世平见排舟上还空着两把小凳,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而后笑道:“看来你是料到我会来。”
“老夫又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只不过这舟上本就多了几把小凳而已。丘从,既然都到了这了,不下来坐一坐吗,我们也好久未曾一起垂钓了。”钟离一手取下了钩上的小鱼,而后又将其扔到了江中。
只听到扑通一声,溅起了些水花,涟漪散开。
小鱼在水中甩了个尾,便消失在江面之下。
张世平见此,也干脆地随手一招,从岸边竹林之中取来了一根细竹,又以法力凝成长线与鱼钩,挂上了条蚯蚓,而后将其甩向了远处。
“你倒是过得快活。”丘从皱眉说道,他飞落了下来,负手而立。
“我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吧。”钟离缓声说道。
闻言,丘从冷哼了一声,不过并没有再说什么。三人就这般静默了好一会儿,
“坐下来一起垂钓吧,”张世平说道,他很快就一提杆,笑着取下了贪嘴咬钩的小鱼。
“线钩皆以法力所凝,岂有鱼儿不咬钩的?你还是用这杆吧,不然鱼儿成群聚过来倒是无妨,就怕这江中的妖物也耐不住诱惑。万一撞翻了这小小的竹排,那我可要葬身鱼腹了。”钟离笑道,他取出了一杆以细竹所制成的鱼竿,扔了过去。
“区区的筑基小妖,又岂敢……”张世平笑着接过了鱼竿。
只是话说到此处时,突然脸色一变,他皱眉看着钟离,眉间竖目赫然张开,顿时惊问了一声:
“你的元婴怎么消散无踪了?”
丘从闻言,也是满脸的惊诧之色。
“怎么,莫以为老夫成了化神?只不过是我这老儿厚着脸皮去求渡羽,入宗门宝库之中看了《太玄真解》洞虚篇章,虽略有所得,可自身也受神纹反噬,不得已之下将元婴散化,以两千余年来所修行的法力强行维持着自身生机。如今我便如那无本之木无源之水,长久不了了。”钟离笑呵呵地说道,好似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化神修士在蛰伏之时,会暂时将元婴散化于全身,压制自身的修为,免得引来小寰界的雷劫。
同时这般做法,也能将使自身寿元不至于流失得太快。
在寻常之时,化神修士所动用的法力通常只是比元婴期圆满上下而已。
因而张世平与丘从发觉了钟离元婴消散,这才如此地惊讶。
毕竟元婴修士可没有化神修士如此的神通!
“哼,你即便是心中有愧,但也不至于自寻死路吧。”丘从冷声说道。
身为玄远宗的真君老祖,岂能不明白《太玄真解》后续以神纹所记载的内容,根本就不是化神之下能看的?
纵然是青禾,也需要在自身修为臻至元婴圆满,且在明玉玄光镜的护持下,才能观悟其中洞虚篇的内容。
至于那更上一层的合体期,其法虽妙,可因为太过于深奥,境界未到的修士强看反而无益处。
“老夫心中又有何愧疚?昔日燕雨楼与夔紫相斗,我钟家成了那池鱼,举族上下数百口人只剩下我一人,老夫能忍到今时今日,已是极限了。不管是燕雨楼还是燕黎,他们之死也不过是偿还了欠下的债而已。他们两个元婴修士是命,我钟家几百人难道就不是?说到底老夫只是对不住世恒,引来了叶齐那老龟,让他差点遭了难。至于我自身的修行,你也无须操心,再怎么说,也能活得比你多上几年。”钟离也是冷眼看着丘从,丝毫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信不信老夫过几日就弄死你,莫以为有那阴冥盟誓约束,我就耐你不得?如今这种情况,多的是对付你的法子!”丘从背对着钟离,一屁股坐在小凳上。
不管是再如何巧妙,如何强力的契约,说到底有没有用,还是要看那签订的双方实力是否相若。
如五宗这阴冥盟誓,若是其中一宗只是金丹修士,而其余四宗皆为元婴。
那这金丹修士可也不敢凭此就如此地在元婴修士前肆无忌惮。
毕竟每位真君座下都有不少的真人,他们只需吩咐一声,便能使其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钟离元婴消散,虽然修为还暂时保持着,可是一旦动用起法力,便如那决堤洪涛,可就再难以维持了。
一旦法力消尽,那寿元也会随之枯竭。
钟离已活了一千七百年,早已过了金丹八百年的大限,没有了元婴境界的法力,那坐化不过在瞬息之间而已。
“老夫孑然一身,如今这条残命也不值钱,要来尽管来就是了。”钟离冷声说道。
“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些话了。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生死之敌呢,同门修士何必相争到这种地步,我今日来是为了让你们把话说开了,不是听你们吵架的。”张世平略有愠色。
“我可没和他吵,秘境方圆千里,大家各住在一边,谁也不扰到谁。”钟离说着又将手中的鱼竿提起,将一尾咬钩的小鱼取下,抛入江中。
“好,谁也不扰谁清净,我走了。”
丘从一说完,便拂袖而起,遁空而去,丝毫不给张世平再说什么相劝的话语。
“世恒,你也走吧。先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等老夫坐化之后,那府中遗物就劳烦你到时候过来打理一番了,也顺便将我尸身烧成灰,洒到那南海之中,以作送行。”钟离缓声说道。
“你这伤势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不如闭关参悟《坐忘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张世平沉声说道。
“老夫正有此意。其实这件事情我也好,丘从青玉也罢,都不是你能劝解的,也无关你事。”钟离笑道。
他一手松开,鱼竿落入江中,而后拿起脚边的木桨,划动江水,将竹排朝着岸边缓缓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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