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两点,陶桃睡完午觉起床,梳洗打扮好,前团队成员老刘、李姐、欧阳今三个退休人员都已经来了。
齐齐聚在她家客厅,定睛看着站在那里的宋岫岩。
他们已经来半天了,没有说话。
陶桃:“人都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徒弟,你们认识的。”
老刘:“宋田家的公子谁不认识啊,从小就在团里玩的。不过……”
“我知道你的顾虑,昨天我考较过了,有童子功,不过还有需要加强的地方,我找你们来就是合计一下怎么把孩子练出来。”陶桃又看了看老刘:“你最近的脸黑了好多,是不是得了肝癌?”
陶老板说话就是难听,老刘被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自己身体没问题,天天吞旭日,晒黑了。
陶桃:“吞旭日这土办法就别教岫岩了,他将来是要当角当腕儿的,要演白素珍演秦香莲演杨贵妃,晒得漆黑只能唱昆仑奴唱黑熊精,那不是毁了吗?以后,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半,你们都到我这里来,好好教教我这个关门弟子。”
别人倒是没说什么,欧阳今有点为难:“老板,我还要带孙子给家里人买菜做饭,偶尔一两次无妨,天天这样会被婆娘骂。”
“你什么意思,不愿意?”陶桃哼了一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韩答应我了,说是,一旦宋岫岩学成,就可以参加中心的演出。我看你们也闲得无聊,到时候作为团队一员,可以跟着登台。当然,暂时要对宋田保密。”说完,陶桃指着宋岫岩:“好好教,以后他就是你们的老板了。”
众人退休后很不适应,唱了一辈子戏,忽然不登台了,心里痒得难受。
听说有这么个机会,大家都高兴了,皆道,陶老板你放心,我们一定顷囊相授,把这娃雕琢出来。如果娃不听话,刁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您就看好了吧!
下午两个小时的练习,就是一些基本功。先是做发声,然后是形体,身眼步都要到位。
然后就是从最基础的唱段开始,为了教授宋岫岩,陶桃今天上午还专门把戏剧学院的教材翻出来,制定了一年学习计划。
只需要按步就班地进行教学就是。
教完,陶桃问其他几人如何。欧阳今说孩子基础还成,关键是天赋好。往那里一站,那神态简直就是绝世美人,祸国殃民。其实,功底差也不要紧,长期练习就能练出来。但这种舞台感觉,这种对人物的表现力,却生出来的。陶老板你是明师不假,可没有好学生也是白搭。现在有这么个好苗子,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是……
“但是什么?”陶桃问。
欧阳今:“他的形体还差了点,身形步伐都显得僵硬,得练。现在的孩子娇气,怕是吃不了那苦。而且……孩子性格上又有问题,我怕……”
一说起形体练,大家都是一脸的不堪回首。
陶桃:“那就练,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如果宋岫岩吃不了苦,这个徒弟我不要也罢。”
欧阳今说宋岫岩身形僵其实说的就是他韧带还没有拉开,动作也不协调,这得下苦工夫练,也能练出来。
陶桃想了想,就决定让宋岫岩每天下午提前一个小时,在一点半的时候来自己家。为此,她还给了娃娃一把自己家的钥匙。
别看宋岫岩脾气古怪,这次过来学戏却显得很激动很乖。
他每天吃过午饭后就坐公交车赶来韩路家,踢腿、窝腰、练毯子功。一个钟头以后,陶师父午睡起来,小宋急忙将泡好的茶递过去让师父净口。
又拧上一条热毛巾让陶师父擦脸。
小宋生活自理能力差,泡茶的时候常常打翻茶叶罐儿,被饮水机烫着手。拧毛巾的时候,弄得卫生间和身上全是水。
韩国庆看不过去,说,别为难孩子。
陶桃:“让他做,手眼身步,肢体的协调性是演员基本功,家务事也是一种训练。家里弄脏了,我们打扫就是。”
老韩嘀咕:“我们打扫,你什么时候动过手,最后这家务事还不是落到我和我儿头上?”
陶桃快四十岁的人了,一双手白皙细嫩,如同少女。
相反,韩路的手却粗糙。因为内衣裤不能进洗衣机,他就用手洗,冬天的时候还裂了口子。
老韩心疼儿子,心道:家有丑妻才是福,这男人如果娶了美人,那得一辈子受苦。我死去的老太婆真是糊涂,就看上陶桃长得好看。好看当饭吃吗,我儿可怜啊!
宋岫岩干活,陶桃就在旁边看着,耐心地道:“岫岩,这泡茶的时候你先打开茶叶罐,用勺子舀一勺茶叶放进杯里。师父喝得淡,你放一钱茶叶就好。然后,右手端着茶杯,凑到饮水机水龙头下去再去按出水开关。而不是先去按开关,那可是要烫着手的。”
“岫岩。你拧毛巾的时候先把毛巾对折成条状。左右手抓住毛巾条两端,反方向用力。不要捏成一团挤,那样水挤不干净的。不要急,慢一点也行。你可以在事先把各个步骤想清楚了再做,老师不急的。”
韩国庆在旁边看得不住摇头:这娃连毛巾都不会拧,是不是傻?不像妹妹,什么事情她看一眼就会,四岁的时候就能做饭洗衣服,就能跟父母爷爷耍心眼,粘上毛就是个猴儿……哎,陶桃这婆娘就没管过一天妹妹,对别人家的娃却这样上心,混蛋嘛!
等到宋岫岩侍侯完陶桃后,陶桃口述唱念,让他记住唱词。戏文这玩意儿没有捷径可走,全靠死记硬背。好在他虽然生活自理能力差,记性却好。
背完一段唱词,又得继续练习形体,拉韧带。陶桃将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腿部弓曲,然后将宋岫岩的腰部放在腿上,一手按徒弟膝部,一手按胸部,用力使徒弟的头与脚相并拢,这叫杠腰。
宋岫岩岁数有点大,身体硬,被压得痛不可忍,冷汗一阵阵冒。
须臾,终于练完,他目中已经全是泪水。
陶桃扔过去一张纸巾,劝慰:“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恩,我知道,我不怕痛。”话虽然这么说,宋岫岩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除了杠腰,拉筋也挺可怕,练不了几天,宋岫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练完形体,老刘、李姐、欧阳他们也来了,继续和乐练声。
见宋岫岩喊浑身痛,众人苦笑着对陶桃说:“老板,本以为小宋好歹是同事的儿子,到你这里来学戏就是坐科,看你这架势是收手把徒弟啊!”
所谓坐科和手把,是早年间梨园老板收徒的两种说法。
简单说起来坐科就是大班,师兄弟们凑一快儿同时学习,都有自己的艺名,每天学完各自回家,师父也管不着他们。
手把就是一对一私教,指的是师父在家中收徒,进行个别传艺。拜师要立字据,签订为期七年的契约,与卖身契差不了多少。学艺期间,徒弟可任老师打骂,生老病死,老师概不负责。学生能登台了,七年内演出收入均归师父。学艺之余还要帮老师做家务。手把徒弟如果想另拜老师,得师父同意,否则一辈子被同行鄙视和排挤。
由于手把徒弟学艺期间吃穿住都要师父负担,而学成后演出的收入都归师父,对于手把徒弟,师父总是希望徒弟能早一日登台,早一日为他赚钱。因此,师父多对手把徒弟要求得十分严格,对徒弟练功也特别狠。
旧时代,手把徒弟被师父打死的事情都有发生。
但因为教学严厉,师父也不藏私,还真能学到真本事。
新社会不兴封建那一套,但传统文化讲究传承,还有有些东西留了下来。
陶桃当年在戏校学习的时候就被一个老师看中,平时严加管束不说,假期更是直接接到自己家住着。
她现在就将那一套都用到宋岫岩身上,当然打人是不行的。
还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暴力教学之后,宋岫岩身上发生了巨大变化。
唱腔且不论,但就形体而言。他的筋被拉开,往日有点佝偻的背也伸展了,凭空高了一公分,整个人显得挺拔娉婷婀娜。
他以往走路的时候上身不动,只两腿不住朝前迈,现在整个动作都舒展自然。
但陶桃还是不满,道:“岫岩,你才唱戏和跟人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睛看着观众。你是演员,你要用神态用目光打动人心。一亮相一开腔,你就是戏里的人,你就不再是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漂亮,对对对,就这样,你是美人儿,你貌若天仙,你聚天地灵气为一体,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都为你倾慕,为你颠倒。”
陶桃不住鼓掌,神色尽是鼓励和欣赏。
而宋岫岩的目光渐渐地亮了,波动了,漾开了,里面仿佛有五彩云霞。
欧阳今、老刘、李姐等人愕然:你拿人家孩子当美人儿,如果要宋田晓得,非把你家房子烧了不可。咱们……好象干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老刘悄悄跟陶桃说:“老板,我觉得还是教娃娃吞旭日吧,好歹沾点阳刚之气?”
陶桃:“不用,咱们要的就是疯魔。”
对了,每天早上六点,宋岫岩还得出门跑步。
演员唱戏,全凭一口中气,说穿了就是耐力。
陶桃跟着去陪跑去监督,两人约好在市中区公园集合,然后围着体育场开始跑圈。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宋岫岩肢体协调性差,平时也没怎么锻炼,跑不两圈就累倒在地上。
陶桃也不生气,就站在他身边小声鼓励:“岫岩,师父知道你很难受,很累,但是,为了上台,为了理想,你得站起来。放心,死不了的,就算死我们也不怕。你行的,起来吧!你这样,师父真的很失望。”
宋岫岩站起来,摇晃着身体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哭。
渐渐地,他中气足起来,纤细的身子也有了轮廓线条,但脸依旧白皙,因为师父不让他晒太阳。
宋岫岩是要演杨贵妃的,演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牡丹,一黑就变成东施了,还要不要艺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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