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上京要比丹阳再冷些,进了05新年后气温大幅骤降,就算阳光倾洒在窗台上也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躺在床上的黄兴桦没工夫理会天气的变化,一大早听到闹铃就立刻起了床。
早上10点要飞丹阳,他最晚要在九点前到机场,算起来八点就得出门,时间并不宽裕的。尤其他还是个爱干净又有些轻度强迫症的人,走之前还得把行李好好检查两遍才行。
也亏的他老婆够贤惠,昨晚上给他打点妥当,生活必需品被井井有条地塞进了一个小箱子里,醒来拎包就能上路。
不过黄兴桦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出门前总要自己再查验一遍。
除了要检查自己的行李外,他还需要联系一位同行的老友,上京二院的呼吸科大主任。
其实从年岁上来说,63岁的万国朝早应该从岗位上退下来了。不过03年骤起的sars把他留在了医院,之后他的一位老病人又突发变故,陆陆续续在医院进出,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这一忙就没来得及退休。
黄兴桦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sars期间也是一起奋战一线的战友。因为住得近,年年传染科大会两人都是一起行动,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老万,我准备出门了。”黄兴桦走之前特地给他去了个电话,“直接去你家接你?”
“唉,我医院里突然有点事儿,要不你先去吧。”万国朝显得很无奈,“等我这儿忙完了再跟他们几个一起过去吧。”
“怎么了?”黄兴桦问道,“又是那个老病人?”
“是啊,这次有点麻烦了。”万国朝叹了口气,“感染又加重了,新一年才第二天就进icu,唉......”
黄兴桦知道这个病人对他来说很重要,说不定会是老头退休前最后一个重病患。但这次大会依然少不了他,作为专研肺部感染的老专家,他的经验举足轻重:“你不会连大会都不去了吧?”
“只能看情况了,人实在不太稳定,我不待在上京心里也不踏实。”
“身边那些小家伙呢?怎么担子全压你一个人身上了?”
“唉,老病人了,就信我啊。”万国朝又叹了口浊气,说道,“而且断断续续也快两年了,icu进进出出好几次,这次真到了关键时候,我怎么也得护着他吧。”
“好吧好吧,我懂,不过还是希望你能来。”黄兴桦知道老友为了这个病人花了多少时间,这时候只能尽力分担些压力,“要实在不行,我这儿也有你的一份稿子,到时候一起帮你汇报了。”
“谢了。”
“老朋友了,还谢什么。”
......
双人行变成了单人,中午12点,黄兴桦匆匆下了飞机,出现在了丹阳国际机场。
这次他没跟着大部队统一行动,而是选择提前两天就来丹阳。一来是因为他有难睡体质,需要提前到目的地适应环境。二来也是应了某人的盛情邀请,希望他能早点动身来开个会前会。
黄兴桦一手拉着行李箱走出大门,另一手直接电话打去了对方的手机:“我到机场了,你人呢?”
“辛苦辛苦,我在市西儿科医院呢。”话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大老远来丹阳,你小子竟然不来接我?”黄兴桦本来心情就不好,听了这话有些炸毛,“得,我去宾馆了。”
“别啊!黄所长!”
祁镜连忙赔笑道,“别急,您到大门口去,看看是不是停着一辆宝马?”
“宝马......”黄兴桦皱着眉头扫了一眼,“是不是辆白色的?”
“对,开车的是个年轻人,和我差不多年纪。”祁镜想着袁天驰的模样,尽量描述道,“穿着蓝色羽绒服,三七分头,对了!他手里应该有牌子的,写着你名字。”
黄兴桦听着他的话,定睛看去,远处那辆白色宝马面前确实站着一位年轻人。穿着和祁镜描述的差不多,手里也有牌子,至于写的是什么就看不清了。
“我看到了......”
“那我们在市西等你。”
黄兴桦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丝毫没有做所长的实感,总觉得自己梦回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是医院一名普通临床医生和研究员,平时工作见自己老爸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么个情景。
不过他对这种事儿本来就迟钝,等一晃神到了市西儿科医院见过那几例感染病历后,就把这些全忘了。
祁镜和他都是传染的老手,对院感都非常有经验,对院感的常见菌种、发展速度和播散范围心里都有数。
可这次市西儿科的院感事件却有点颠覆他们对院感的既定认知。
“什么?两个月?怎么跨度时间那么长?”黄兴桦拿着新病人的病历有些奇怪,“不对啊,时间跨度那么长的院感,怎么可能才五个病人?”
黄兴桦有这个疑问其实很正常,因为市西儿科病源数虽然比不上儿中心,但依然要比普通的成人大三甲忙碌,急诊重监室经常满负荷运转。
重监室不像观察室,病儿大都情况不好,周转率跟着医生和死神的办事效率走。
事实上两方角力往往都是一边倒,相互掣肘僵持不下的情况并不多见。医生棋高一着,孩子就会被转出重监室;死神多动一根手指,孩子说不定就走了。
整整两个月,重监室收治的孩子早就换了好几茬,搁一块儿数量都快上百了,怎么会只感染5个人?
“这不对吧,才5个人你们说是院感?”
“我们也不想啊,谁会没事儿往自家医院头上戴这个帽子。”
市西的院感办公室主任叫时穗,听了这话也是无奈,她指着身边的两份病历说道:“最开始的时候,一次出现了两例呼吸道感染,就被家属死死揪着不放,我们没办法才定的院感。”
2个月前也就是04年10月底,一位30岁的父亲带着2岁的孩子A来院就诊。医生很快下了诊断,哮喘以及普通感冒。
虽然治疗起来简单,但孩子哮喘有点重,再加上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医生要求在观察室留观两天看看情况。
孩子平时是母亲在带,但那几天临时有事儿不在家,父亲陪在床边。
哮喘需要糖皮质激素雾化治疗,顺带着感冒症状也好得差不多了。但因为观察室里有人咳嗽,父亲觉得不放心,就拿了随身带着的Vc泡腾片给孩子吃。
“吃那个干嘛?”
“增加抵抗力咯!”
黄兴桦愣了愣:“那然后呢?”
“结果直接给孩子吞了。”
“泡腾片直接吞服?”黄兴桦皱着眉头,压着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他以为这是药片呢。”
“虽然盒子边上特地贴着‘用水冲服’的字样,可父亲不懂,连基本的生活常识也没有。”
在场的几个儿科急诊的医生听了也是直摇头:“当时孩子嘴就青了,当值医生知道后又是拍背又是催吐,结果都不起作用,最后只能做气管切开。”
“东西粘在咽喉黏膜处了吧。”黄兴桦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激发的泡沫阻塞气管......后来情况怎么样?”
“还好处理及时,送去重监室后,生命体征都还算平稳。”
这曲折的遭遇到了这儿还算值得庆幸,好在父亲叫人及时,也好在医生处理果断,保下了孩子的命。只不过在重监室待了3天后,病情平稳了刚要转走,忽然就肺部感染了。
“才三天?”
“其实去头去尾,严格来说就只有两天!”时穗翻开病历,“当时体温不是很高,但白细胞升得很明显。”
“这速度有点快啊!”
黄兴桦前后对比了血常规的报告,在进重监室之前确实一切都正常,就是进了之后才这样的。他又看向了和这孩子同时发病的另一份病历:“另一个是什么情况?”
“1岁的孩子B,腹泻1周来的医院。”市西儿科的急诊主任介绍道,“是10月中旬来医院的,因为是水样便,次数也不少,我们怕回家出现脱水就说服家属在医院留观。”
让医生没想到的是,就算留观时进行了对症处理,孩子的情况也没改善。
留观第二天腹泻四次,第三天腹泻三次,夜晚孩子开始出现呕吐。第四天又腹泻三次,继续呕吐两次,第五天进一步出现了发热,体温最高38.2度。
黄兴桦只是扫了两眼报告就发现了不对劲,看了看身边的祁镜:“这不是胃肠炎吧。”
祁镜把病历往后翻了两页:“因为吃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当时医生就怀疑呕吐是脑子出问题才引起的,所以给做了脑脊液检查。”
在成人急诊,遇到这种问题肯定第一时间做头颅ct。
不过儿科和成人不同。
首先就是ct比较容易鉴别的脑梗和脑出血,在儿科非常罕见,相反则是脑炎更多,所以脑脊液检查白细胞和脑脊液培养会比较好。其次就是顾及ct的辐射量,不仅绝大多数家属很排斥,就连医生在处理时也会慎重。(1)
孩子B的脑脊液检查中葡萄糖轻微升高,氯含量则有些低,但在医生眼里,这就是这个孩子该有的指标量。(2)
“结果还不错啊,脑脊液蛋白阴性,没发现白细胞......”黄兴桦摇摇头,“这不是脑炎。”
“对,不是脑炎。”急诊主任说道,“因为留观第六天病人突发了肢体抽搐,时间不长,我们开始怀疑孩子大脑里有其他器质性病变。”
孩子的父母钱不多,家里只是勉强温饱而已。在拒绝了ct后,自然也把收费不菲的mri也一并拒绝了。
没了影像学的眼睛,医生虽然也可以靠其他症状去判断。但这就像盲人摸象管中窥豹一样,看到表象不难,可很难触及到核心关键。
“多方劝说之后,直到第七天傍晚,孩子第二次抽搐并且出现了一部分神经系统症状后,他们终于答应做了MRI。”说到这儿急诊主任就有些伤感,“为了给他做加急,我们可得罪了不少人......”
“好了,这些就别提了。”时穗说道,“mri发现是脑出血。”
病情到了这儿,在座的都大致猜到了结果。
“是血友病造成的自发脑出血?”
“对。”急诊主任说道,“我们后来又做了加急的凝血因子活性。”
“凝血因子VIII活性才1.1%......”
黄兴桦自然知道血友病,但对其中的分型还是不太清楚,所以看了看身边的祁镜。祁镜也知道黄兴桦其他科的东西了解不深,便接了话,开口解释道:“凝血因子8合成降低,提示血友病甲。”
“对,血液科直接给了甲型血友病的诊断。还好我们急诊检查得及时,脑出血量并不多,恢复还算不错。”
这也算儿科比较容易见到的遗传天坑,一个消化道疾病查到最后竟然是血液方面的遗传病。如果中间任何一个环节没有处理妥当,结果都是灾难性的。
但这次祁镜来这儿不是听病例诊断汇报的:“重点还是没说,我们要知道的是什么时候去的重监室,这才是流调最关键的地方!”
“就在观察室留观后的第7天。”
“第二次抽搐的时候?”
“嗯,第二次抽搐后,我们检查发现有很明显的神经系统症状,孩子都不太清醒了,就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急诊主任说道,“送进重监室后没多久,孩子的父母就同意做了mri。”
在祁镜和黄兴桦的眼里,这些症状、诊断甚至之后的治疗都不重要。在院感中,除了病原体本身之外,感染的窗口时间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时间......”
“孩子A是10-26进的市西,当天留观,第六天,11-2发生服药意外,当天住进重监室。进入重监室第3天,也就是11-5出现了最早的肺部感染症状。”
“孩子B是10-21进的市西,当天留观,第七天也就是10-28出现第二次抽搐,当晚住进重监室。一周后,也是11-5,出现了最早的肺部感染症状。”
说完早就看腻了的病程,时穗叹了口气:“重监室我们上下消毒,做培养,还给他们上了药敏实验后的敏感抗生素,可都没什么效果。”
“确实有些奇怪......”
祁镜听了时间,拿出笔在白纸上做了个简单的流程图,然后摆在了桌子正中:“病人都是在进了重监室后若干天才感染的,所以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重监室。可传染病都有潜伏期......”
“潜伏期?”
“潜伏期......”
“潜伏期!!!”
“你意思是要把感染时间再往前推?”
“对。”
祁镜点点头,把视线放在了“留观室”三个大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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