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嵩对着那两条撤回信息看了半天,几次输入完整的句子又删除了,最后把手机丢到一边,蒙上被子就睡。
早上六点多,周嵩醒过来,看到夜里2点多有胖哥的一条留言。
“在吗?”胖哥问。
周嵩菊花一紧,胖哥别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刚醒,”周嵩惴惴不安地回复道:“昨晚睡得早。”
没想到胖哥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嵩子,我这几天在帝都太忙了,这不,我一有空就来找你了。”
周嵩暗暗松了一口气:“没事,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下星期,回来就请你喝酒。”胖哥说:“兄弟,想开点,会有更好的。”
“随便了。”周嵩有气无力地说。
“盼望圈子里的妹子很多,她说在给你留意了。”
不会又是高中生吧,还是名流大小姐?周嵩暗暗想着:“谢了,我很期待。”
放下电话,周嵩出门去教堂参与弥撒。
刚搬到沙川的时候,周嵩曾经和袁月苓提议,每天早上都要去参加弥撒。
最终只坚持了几天就放弃了。
想来,自己的爱情大失败,不会是神灵大人怪罪了吧?
如今分手以后,他倒是养成了每天早上去教堂的习惯,在铃铛、乳香和钟声中获得片刻安慰。
但袁月苓还是不会回来,天主的面容亦隐藏在深不可测的幽暗中。
周嵩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荒诞的行为艺术。
弥撒结束后,周嵩仍然坐在长椅上不动。
他打开圣经,翻到了《约伯传》的第三章。
他朗声念道:
“愿我诞生的那日消逝,愿报告“怀了男胎”的那夜灭亡。愿那日成为黑暗,愿天主从上面不再寻觅它,再没有光烛照它。愿黑暗和阴影玷污它,浓云遮盖它,白昼失光的晦暗惊吓它。愿那夜常为黑暗所制,不让它列入年岁中,不让它算在月份里。愿那夜孤寂茕独,毫无欢呼之声。愿那诅咒白日者,有术召唤海怪者,前来诅咒那夜。愿晨星昏暗,期待光明而光明不至,也不见晨光熹微,因为它没有关闭我母胎之门,遮住我眼前的愁苦。
“我为何一出母胎没有立即死去?为何我一离母腹没有断气?为何两膝接住我?为何两乳哺养我?不然,现今我早已卧下安睡了,早已永眠获得安息了,与那些为自己建陵墓的国王和百官,与那些金银满堂的王侯同眠;或者像隐没的流产儿,像未见光明的婴孩;在那里恶人停止作乱,在那里劳悴者得享安宁;囚徒相安无事,再不闻督工的呼叱声;在那里大小平等,奴隶脱离主人。
“为何赐不幸者以光明,赐心中忧苦者以生命?这些人渴望死,而死不至;寻求死亡胜于宝藏,见到坟墓,感觉欢乐,且喜乐达于极点!人的道路,既如此渺茫,天主为何赐给他生命,又把他包围?叹息成了我的食物,不停哀叹有如流水。我所畏惧的,偏偏临于我身;我所害怕的,却迎面而来。我没有安宁,也没有平静,得不到休息,而只有烦恼。”
“阿们。”周嵩的身边隐约传来一个女声,他扭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一声“阿们”好像是袁月苓的声音,又好像不是。
是啊,从前袁月苓就是坐在身边这个位置上,披着白色的蕾丝头纱,微微仰起小巧的脸,说“阿们”。
周嵩晃晃悠悠地出了教堂,绕到圣母山前面,盯着圣母的雕像发呆。
这尊雕像和家门口的那尊盼望送的生日礼物颇为相似,只是体型更巨大一些。
两道鲜红的水流从圣母像的双眼中渗了下来。
周嵩大骇,连退几步,再定睛一看,哪有什么血水,一切如常。
“赵神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周嵩打赵神父的电话没人接,遂发了一条威信留言。
打胡安神父的电话,也一直都是语音留言信箱。
“Damn.”周嵩嘟哝了一句,抬头看到沙川堂的本堂神父从宿舍楼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有些谢顶的小个子中年人,普通话不怎么标准,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好像一个中世纪的修士。
平日里的弥撒都是他主祭,他认得出周嵩的脸,周嵩也认得他,只是俩人没太说过话。
“高神父!”周嵩唤道。
高神父上午有事要出去,俩人约定了下午2点谈心。
周嵩离开教堂,又骑电瓶车到了学校。
他也不知道到学校来干嘛,只是单纯地觉得,一个人待在那栋无人的大别墅里有点害怕。
周嵩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一家冷饮店,觉得口渴燥热,就拐了进去。
这家店从外面看是很有活力的那种网红风格,店内装潢却处处透着那种100年前的奢靡风。
周嵩坐下来拿起点餐单,才恍然大悟——这tmd不就是那个中不中洋不洋马迭尔咖啡馆吗?其实连名字都没换,还叫马迭尔咖啡馆,餐单也还是那个餐单,贵且不合时宜,周嵩只是被花里胡哨的新店外装修蒙蔽了眼睛。
显然,这家店的改革还是卓有成效的,店里客人不少,周嵩只得了一个最不好的位置,就是当初他自己坐的位置。
只不过,这次没有人替他点热巧克力了。
周嵩端起巧克力到唇边,意外地被烫了,这才想起,现在是夏天,服务员似乎对自己的点单再三进行了确认。
现在硬要去换一杯冰巧克力似乎过于胡搅蛮缠,于是周嵩决定等它自己变成冰巧克力。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周嵩放下杯子,靠在椅子里望着对面的空座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坐在这里面对这个场景,想的是一会袁月苓从洗手间出来,自己该怎么开口,怎么和她做朋友。
还有一个小插曲,当时自己的大腿感觉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自己开始还以为是椅子上有钉子,很长时间以后他才从袁月苓口中知道,那是袁月苓为了验证共生的苦肉计。
这女人下手可真够狠的,那一下就像……
就像现在周嵩大腿上的刺痛一样!
周嵩像触电一样从椅子里弹了起来,连忙去查看椅子,但又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找什么呢?”一个轻灵欢快,而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那一瞬间周嵩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抓紧了桌上那杯巧克力,紧接着就感到刺骨的寒意从拿杯子的指尖渗透进手臂,乃至全身。
他慌忙丢开杯子,那杯热巧克力如同一块石头一样落在覆了冰层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环顾周围,店里的一切都被白霜覆盖,挂上了或长或短的冰凌,或走动或交谈的客人和店员也都被冻结在了各自正要做的动作上。
来人头上的一轮明月告诉他,虽然她的声音和样貌均与袁月苓一般无二,但却并不是袁月苓。
周嵩感到很失望。
他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本笃驱魔十字架。
“你刚才想向我解释什么?”桌对面的少女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们。以耶稣基督之名,我命令你离开,阿拉狄亚。”周嵩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说。
“哎呀哎呀,我可是看你相思成疾,为了安慰你才特意打扮了一番呢。”少女故作夸张的语气与周围冰寒刺骨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周先生不解风情,还是我会错意了呢?”她如同野兽般爬上了桌子,和周嵩脸对脸,无光的双眼死死盯着周嵩的眼睛。
周嵩没有理睬她的挑衅,反正也不会更糟了,既然这魔鬼开放冷气,那自己就赚她这个便宜好了。
“我懂了。”少女突然一盘腿,转身坐回了座位上。
她接着说道:“猎手跟丢了猎物,恼羞成怒了。那么就让我来,替你结束这场无聊的追猎游戏吧。”
周嵩继续念着拉丁语的驱魔仪文。
“只要你点个头,我就替你找到她,用利刃割开喉咙,把鲜血放尽,剖出内脏,剥掉……替你复仇雪恨,你也不会受到任何的法律制裁。”
周嵩口中念了一半的祷文停下了。
他违反了“不要和魔鬼说话”的驱魔人守则。
“那么代价呢?”他冷笑着说:“我的灵魂?”
“你自己留着好了,这一杯我请。”阿拉狄亚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我拒绝。”周嵩凛然道:“我不会允许你,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袁……”
“呀咧呀咧,”桌对面的少女笑道:“真是有绅士风度呢,确定不再考虑一下吗?
“荣誉当然还是归于你,我会把她……”少女伸手抓起自己头顶的头发,把自己的头颅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托在掌中,往前一递:“交给你的。你可以把她装饰在你的客厅,或者卧室,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像你们人类世世代代做的那样。”
那掌心的头颅嘴巴还一动一动说话,这视觉冲击力过于强烈,周嵩猛地站起身来,退到墙边,再次举起了自己的十字架。
少女耸了耸肩,又把脑袋安回了脖子上:“人类真是一种繁琐的生物,你们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还得我来抽丝剥茧,才能让你们了解自己的内心。”
“总领天神圣弥额尔,从黑暗的权势中……”
“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你想要那个女人回到你的身边,你希望她崇拜你、仰望你……”
“……”
少女站起身,走到周嵩跟前,一只手按在墙上,在他的耳边私语:“你希望她跪伏在你的脚边,顺从地任你予取予求,就像……共生还在时的样子。”
“我不是!我没有!你这个无耻的怪物,我命令你马上滚开!”周嵩有些气急败坏地挥舞手中的十字架。
“你尽情的大声欺骗世人好了,而你的愿望将会实现,正义将得到伸张,她将会回你的身边。你放心,这一杯,还是我请。”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咯。”阿拉狄亚嘻嘻笑道。
等等,周嵩说。
你总得让我考虑一下,周嵩说。
他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他张开嘴巴,想把“我没有同意”这五个字挤出喉头,但流出的只有嘶嘶的空气声。
那种感觉就好像因为错误的睡眠姿势,而在睡梦中压迫到了心脏一般。
那是无论如何试图大叫,都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可怖梦魇。
阿拉狄亚嫣然一笑,凑上前,在周嵩的唇上落下冰凉的一吻,消失了。
“你别自说自话,我没同意啊!”终于,他喊了出来。
面前不远处,他看到的却是投来怪异眼神的咖啡店服务员,周围的顾客依旧是或交谈或走动,依旧是那个不中不洋的马迭尔咖啡馆。
周嵩尴尬地躲开了服务员的目光,端起那杯巧克力送到嘴边,
然后,又被烫到了。
“淦你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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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跟着高神父走进他的办公室,高神父给他泡了茶。
“不用麻烦,高神父,我不渴,喝水就可以了。”
“最近总是看你一个人来弥撒,袁姐妹回家去了?”高神父和蔼地问道。
听到他俩分手了以后,高神父面露惋惜之色:“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很好,还想有一天帮你们主持婚配圣事呢。”
听到这话,周嵩的眼眶又有些湿润。
“没关系,”高神父安慰他:“多祈祷,交托给天主,让祂带领你找到真正为你预备的另一半。”
“神父,我只想让她回来。”周嵩的声音有些哽咽。
“唉。”高神父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说一些类似“多祈祷”“天主自会照料”之类的正确的,没什么用的废话。
“但是现在我有了机会,”周嵩小心翼翼地说:“刚才在咖啡馆,有个魔鬼跟我说,牠能帮我让她回来,而且不需要我付出任何代价。”
“魔鬼?”高神父拧起了鼻子,表情似有一些困惑。
周嵩把刚才在咖啡馆遭遇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和高神父说了一通,只是省去了共生相关的描述,只说魔鬼承诺让女友回来。
才讲了一半,他就看到高神父露出关爱精神病人的惋惜眼神。
“我没疯,”在收到高神父及时就诊的善意提醒以后,周嵩坚持道:“您不相信魔鬼吗?”
“魔鬼啊,”高神父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所知道的是,魔鬼都在这里。”
高神父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位置。
周嵩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正在想找个什么理由告辞,高神父又悠悠地开口了:“你说你当时发不出声音,对吗?”
“嗯。”
“因为你无法当机立断地,拒绝你心中魔鬼的提议。”
“我确实……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决定……我做不到。”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但周嵩不打算对神职人员说谎。
高神父没有斥责他,而是宽容地表示了理解。
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高神父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牠说不用你付出任何代价?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犹豫的时候,当你考虑答应牠的可能性的时候,你就已经把灵魂交给了牠?”
“是这样吗……”周嵩紧张地说:“神父,我要下地狱了吗?”。
“悔改永远不会晚,”高神父温和地说:“你回去以后,读一读福音书中,耶稣三退魔诱的故事。”
“我读过那个。”周嵩说。
“多读,反复读,多默想。”
“好。”周嵩木木地点头。
“即使是天主都尊重人类的自由意志,”高神父补充道:“想一想,就算真的按你说的那样,你利用魔鬼的力量把她强行绑在你身边,但是代价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你还能将它称之为爱吗?”
“我不知道……”周嵩犹豫地说。
“那不是爱,只是单纯的占有欲罢了。你都不关心那个人自身的感受,又怎么能说爱呢?”
“可是……爱情不就是这么个东西吗?我可以对她很好,什么都答应她,只要她和我在一起。这有什么错吗?”周嵩迷惑地说。
周嵩认为,高神父关于魔鬼交易所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关于爱情,都是一些政治正确的陈词滥调。
然而,本来也不能指望他会说别的吧?
他只是想找个人谈谈而已。
周嵩彬彬有礼地辞别了高神父,回到了别墅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给袁月苓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依然关机。
一股恶气从胸壑中涌出,他一把抓过袁月苓留下来的订婚戒指,高高举起。
然后,又轻轻放了下来。
好多钱呢,挂咸鱼出了也比摔了强啊。
不然,就这么的吧?
让共生回来,自己就能和袁月苓回到以前的日子。
她既然不照顾我的感受,我照顾她的感受干嘛?
你不仁,我不义。
周嵩,你只是让过去的一切持续下去而已。
你已经和她共生了,你已经借此和她生活在一起,并且得到了她。
半途而废只会让你们两个都受伤。
让这一切继续下去,对我们都好。
对,这也是为了她好。
不,不可以。
高神父说的都是对的。
句句都在点子上。
任何时候,都不能和魔鬼做交易。
与魔鬼做交易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从前的共生,尚可以说自己是受害者。
而这次,你就是共谋的从犯了。
你将成为袁月苓的绑架者,将她捆在家里的地下室里。
那具行尸走肉的躯壳里……会装着一个永远憎恨你的灵魂。
也许她永远不会快乐,也不会让你快乐,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找机会伤害你。
周嵩,你在世上行走,也许不能做一个圣人,至少也得做一个有底线的人。
否则,最终你将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得了吧,周嵩,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装什么高尚。
你要是真的高尚,就会像赵神父建议的那样,共生期间不碰她一个小指头。
你怎么就是从犯了?你又没有答应魔鬼。
默认什么的,只不过是牠在自说自话罢了。
想一想,你喜欢的姑娘就要回来了。
只有这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这才是唯一真实的。
只有这才会让你找回自己,找回快乐。
只有这才能救赎你的灵魂。
致敬!向伟大的月神狄安娜和她的女儿阿拉狄亚欢呼吧!
走开,你这个反基督者!
拥抱爱情的魔法……让共生回来吧!
周嵩!保持灵魂的高贵和纯洁!告诉阿拉狄亚,你拒绝她的馈赠!
“你们都给我闭嘴!”周嵩吼了一声。
也许高神父是对的,自己需要接受一些精神方面的检查?
周嵩抱着脑袋,直撅撅地往前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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