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携带一封封圣旨从建邺驰往各地,诏令诸路监司集结兵马增援淮西,其中荆南响应最为迅疾,十一月上旬就见一艘艘运兵船,从岳州、潭州、湘州等地发出,经洞庭湖、荆江往庐州方向驶去。
一时间洞庭湖口舟楫如林、帆影蔽日。
“葛伯奕还是豁出老命增援淮西啊!”
站在赤山军寨的城头,韩圭看着从东面湖口经过的运兵船,感慨的说道。
赤山湾原乃胡荡舟贼众盘踞的老巢,位于荆江南岸、洞庭湖口以西,是一处近百年来才渐渐成陆的冲积沙地,原属于荆州公安县。
征讨洞荆匪军之时,赤山湾为南蔡招讨司攻占。在设立荆襄路时,徐怀以洞庭湖里尚有残寇没有剿灭,单独将赤山湾划出来,设立隶属荆州兵马都监司的巡检军寨,与湖口以东的岳州城,共同控扼这一湖江要冲之地。
赤山军寨也是京襄在荆江以南唯一的军事据点。
此时徐怀在韩圭、张雄山等人的陪同下,登上赤山军寨的高墙,往湖口方向眺望过云,能看到荆南倾尽全力增援淮西的情形。
当然,这也一点都不令他意外。
荆湖南路制置使葛伯奕与韩时良以及汪伯潜、杨茂彦同为绍隆帝潜邸嫡系,彼此间同气连枝、利害攸关,甚至可以说是荣辱与共;葛钰作为准西统兵大将,更是葛氏下一代接班人,地位犹在魏楚钧之上,此时就与韩时良共守寿春等城——葛伯
奕坐镇荆南,怎么可能坐看寿春陷落?
此外,数年围剿洞荆湖寇,一方面令荆南诸州兵马都监司所辖的州军战斗力较强,另一方面也令葛伯奕对荆南地方掌握较深。
当然了,葛伯奕看到赤扈人今年秋冬有在东路大举攻伐的迹象之时,就已经在荆南有所筹备——要不然的话,真等朝廷颁传诏书再有行动,荆南兵马的反应绝不可能这么快,通常等上一两个月再正式出兵都要算行动迅速的。
一艘快船从江陵方向驶来,很快往赤山军寨外侧的码头停靠过来。
却是从建邺过来的传诏使臣,他在经过新蔡时得知徐怀此时仍在荆州坐镇,就直接从新蔡赶到荆州治江陵城,又乘船赶来赤山军寨,与徐怀见面。
徐怀也不认得传诏使臣,看他年纪较轻,心想应是这两年科举新晋的翰林。
当世传诏接旨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徐怀站在城头从传臣手里接过圣旨,只是双手抱拢朝建邺方向作揖虚礼以示敬意,就将圣旨展开来阅看。
“……”
徐怀看过圣旨,无言的将圣旨递给徐武江、韩圭他们传阅。
在正式接到赤扈东路大军渡淮对寿春等地发动攻势的消息之后,徐怀除了第一时间将汝蔡及申州等地所面临的敌情及时传禀枢密院外,还考虑淮西今年所面临的严峻形势,本身作为臣子的本分,亲拟奏表正式向绍隆帝请求亲自率领一部精锐增援淮西。
绍隆帝
在今日才送抵京襄的圣旨里,对徐怀为朝廷分忧之心表示赞许,还着传旨使臣携来若干赏赐以示嘉奖,但对徐怀请求率部增援淮西以及提及朝廷在新一轮淮南会战应重点注意的事项,圣旨里则是语气委婉的表示朝中都有权衡,要徐怀专注汝蔡及申州等地防守,不使阙漏即可。
“陛下很有信心再次将胡虏从淮南驱逐出去啊!”韩圭施施然笑道。
徐怀挥了挥手,实在不便在使臣面前多说什么,安排侍卫先领使臣进军寨暂作休息。
不管怎么说,绍隆帝有所赏赐,徐怀还得写一封谢表,由使臣带回去;所以传诏使臣一时半会还不能直接踏上返程。
“朝廷还是仿效第一次淮南会战时的策略,总的兵力部署是够了,但隐患却并没有消除!”韩圭说道。
徐怀皱着眉头,跟张雄山说道:“军情司不管多困难,还是要往庐寿之间多派一些斥候……”
申州此时承受极大的军事压力,徐怀特地使周景前往申州主持军情刺探工作,协助徐心庵守御信阳、罗山、确山等地。
张雄山从打箭炉返回,徐怀身边的军情司事务,自然便是他负责起来。
“好的!”听徐怀的吩咐,张雄山应允道,推荐陈松泽前往主持其事。
淮西非京襄辖区,朝廷又明确拒绝京襄插手淮西战事,此时军情司派遣斥候过去刺探军情,不仅要避开敌军,同时还要避开淮南西路制置使
司辖下的侦察兵马,遇到危险还不能就近向地方请求救助,说白了就是要承受双倍的风险与困难。
不过,淮西形势力复杂,徐怀想及时得到第一手的战事情报,也只能不计风险的派遣更多的斥候渗透进去。
陈松泽乃是董成的大舅子,原为淅川县吏,初时参与刑狱司侦破淅川盗卖官粮案——因为他对东秦岭的山寨及私盐马帮势力极为了解,军情司将他要过去,专门负责对商洛等地的军情刺探。
在过去两年的对峙作战中,陈松泽为淅川行营成功抵御陕西方向的敌军进攻立下赫赫功绩。
两年对峙作战结束后,陈松泽进高级军事指挥学堂修习了半年,最近才直接调到军情司总院任事。
此时要加强对淮西的渗透侦察,需要强力人物主持其事,张雄山与陈松泽接触过一段时间,推荐他去淮西。
徐怀点点头,同意陈松泽先去淮西。
现在淮西战事会不会出现不可预料的骤变,现在还很难预料,毕竟朝廷在总的兵马部署方面是充足的。
一是在淮东还有神武军、左宣武军、左骁胜军五万战兵与相应规模的州县守军,平燕宗王府在楚州以北仅有五万战兵予以牵制,淮东至少可以抽调两万精锐穿插到庐州与寿州之间作战。
此外,从诸路能增调的援军,除了战斗力较强的荆南兵马外,荆北兵马这些年参与汝蔡等地的轮戍,经受过珍贵的实战锤炼,
战斗力也非普通的地方兵马能及。
荆北军之前在王番的率领下,参与第一次淮南会战,虽然还不能充当冲锋陷阵的精锐主力使用,表现也是可圈可点的。
朝廷这几年来一是为了防范京襄,同时也是为了削弱郑怀忠父子残余势力对神武军及淮东防线的负面影响,将一大批拨乱归正的原郑氏部族从神武军抽出来,补充到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司及诸州府的兵马都监司之中担任都指挥使、都虞候、指挥使等地方军职。
出任荆北兵马都部署的高峻堂,本身也是高氏出身的大将级人物,有着丰富的统兵作战经验。
因此荆北兵马这三四年来还是得到进一步加强的,之前也参与了对洞荆匪军的围剿作战。
绍隆帝及朝廷诸公当然有理由相信,从淮东及荆南、荆北抽调七八万兵马增援淮西,至少能在寿州与庐州之间,与渡淮南下的赤扈东路大军势均力敌。
此外在建邺附近还有京畿禁军及建邺水军总计四五万人众能随时增援庐州一线,还可以从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以及两浙东路、两浙西路源源不断的征调更大规模的援兵——
总之,朝廷在总的兵力部署上是充足的,至少要比第一次淮南会战时要宽裕得多,但徐怀此时最担忧的是两个关键位置在之前都换了人。
一是负责诸路兵马总协调、拟定及具体实施第二次淮南会战的枢密使,由胡楷换成了汪
伯潜。
汪伯潜虽然担任过好几年的枢密副使,但他在担任枢密副使之前,都没有统领或节制兵马的经验,很难想象他能发挥好协调、总揽全局的作用。
还有一个关键位置是淮西制置副使、右骁胜军统制兼知庐州,从刘衍换成了许璞。
诸路援军增援淮西,在寿春等城被优势敌军围困的情况下,基本上都需要围绕庐州,以庐州为中心、作为支点进行集结、组织反攻。
此时淮西制置安抚使韩时良坐镇寿春被围,倘若朝廷不另外派遣统兵大臣前往庐州坐镇,那接替刘衍出任淮西制置副使、右骁胜军统制、兼知庐州的许璞,自然就成了出面组织第二次淮南会战的前线统帅。
就算朝廷不放心许璞统领十数万大军进行会战的能力,但朝中除了刘衍之外,还有谁能堪当此任?
汪伯潜吗?
绍隆帝因为猜忌,才解除刘衍的兵权,将其调任枢密副使,又怎么可能轻易就叫他再往庐州统兵?
刘衍不会被委以重任,相比较干过几年枢密副使、却无实际统兵经险的汪伯潜,徐怀倒是更希望葛伯奕能前往庐州主持战事。
在之前的奏函里,徐怀也是向朝廷如此建议的。
不过,此时传来的圣旨明里暗里要求徐怀不得过问淮南战事,徐怀此时也没有办法揣摩绍隆帝心目中的前线统帅人选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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