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消息都表明京襄早已秘密调了两千甲卒暗藏京中,想到牛首山义军在王峻、徐忻等京襄嫡系将领的控制下,随时都有可能杀进城来,见再次传旨都没能将缨云公主及齐王赵寅召来,绍隆帝与汪伯潜、罗望等人又哪里还敢节外生枝,派出禁卫武卒强行去强请?
他们就不怕建邺城里提前发生混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出京?
他们更等不及文武百官奉诏赶来汇合,好不容易熬到卯时刚过,见天色更亮堂些,汪伯潜、汪修涵、罗望、晋庄成等人簇拥绍隆帝及诸妃嫔的车驾,就在禁卫武卒的护卫下,迫不及待第一批先从东城新曹门鱼贯而出。
出了建邺城后,绍隆帝与汪伯潜、罗望等人也不敢稍作停留,甚至也无暇关注城中动静,就马不停蹄沿着宝华山南麓的驿道,径直往润州方向而去。
像汪伯潜、晋庄成、罗望、钱尚端、张辛等人,为绍隆帝视为嫡系,不仅知道绍隆帝去意已决,还提前一天接到密旨,连夜就将家小以及一些信得过的近随、家兵家将都集中起来。
这部分人员则与内侍省的宦官、宫侍,在建邺府军的簇拥下,随后分批从新曹、峙岳等城门出城东行。
建邺府军指挥使以上中高级将领,基本上都是潜邸嫡系,在没有其他因素的干涉下,中下层武吏以及普通兵卒在突然接到随圣驾出京东进的军令,虽说内心深处惊疑不定,但也只能奉令行事。
不过,朝中绝大部分官员虽然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在拂晓前后接到如此诡异的圣旨,当然是或亲自或派近随赶往各自视作派系领袖的大臣那里先打听消息。
即便有一部分官员比较遵规守矩,接到圣旨后不敢耽搁,就匆匆赶到皇宫东门会合,但看到周鹤、顾藩、王番、钱择瑞等人完全不见踪影,不少人很快就回过味来,纷纷找借口、找机会离去。
真正蒙在鼓里跟随动身、本身又非潜邸系的文武官员却是不多,更不要说仓促间将家小都带上了。
晋应槐勒马停在父亲晋龙泉身边,看着逶迤东去的队伍在驿道间乱糟糟而行,有如蜿蜒的长龙,心情颇为复杂,既有担忧,也有难抑的兴奋。
他知道禁卫武卒以及建邺府军目前已空城而出,在周鹤、王番、顾藩等人的主持下,只要赶到绍隆帝醒悟过来之前,牛首山义军进入建邺城接管防务也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到时候其他人员出城东逃的道路,就自然而然会被切断掉,应槐、曦彦他们正好可以顺势带着一家老小留下来,不用承担什么凶险。
不过,他跟父亲还是不得不保持伪装,追随晋庄成、晋玉柱父子前往润州,路途之中会不会遭遇凶险,会不会被怀疑而暴露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京中是不是太安静了些?”
晋玉柱策马过来,看着远处的峙岳门,除了三三两两有不知情的民众跟风逃出城外,却没有一兵一卒从城里追杀出来,令他满心疑惑,不解的问晋龙泉。
京襄明明已经调了两千甲卒暗藏在建邺城里,他们做的最坏打算,就是绍隆帝刚动身就遭遇到京襄甲卒的拦截,说不定要经历一番厮杀,才能脱身离京。
晋玉柱他目前还谈不上是潜邸系的核心官员,没有资格与其父晋庄成一起,追随绍隆帝左右第一批出城,他与其弟晋耀庭率领家兵家将护送晋府老小,跟随第二批东行的人马,从峙岳门出城。
晋玉柱他自己也做好被京襄兵马追上或拦截去路的可能。
到时候是往宝华山里暂避,还是暂时委屈自己、束手就擒,他们都做好相应的预案。
晋玉柱却是没有想到,绍隆帝在禁卫武卒的簇拥下,都已经从新曹门出城都一个多时辰了,现在就连潜邸系官员家小、内侍省侍宦,基本上都已经在建邺府军的簇拥下出城了,建邺城里竟然还没有反应?
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晋玉柱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个情况有些太不正常了。
“是啊,还真是奇怪啊,”
晋龙泉顺着晋玉柱的语气,一脸困惑不解的说道,
“兴许是陛下下决断太干脆利落了,完全出乎京襄的意料;也有可能京襄在京中还没有完成部署,城里有限的兵马却还要保护周鹤、顾藩、王番等人的府邸,不敢轻易出城追来——当然,牛首山义军主要驻扎在当涂县境内,陛下出城之后,王番可能才有机会派人赶往当涂联络,这时都未必联系上吧?”
“我们能安然追随陛下前往润州与葛钰将军会合有什么不好,大公子好似巴不得京襄兵马追杀出来似的?”晋应槐笑着说道。
“可能是我庸人自扰吧。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等先到润州再说其他!”晋玉柱挥了挥手,强行将脑海里的疑虑驱逐出去,策马赶去与坐着家眷的车马队会合……
…………
…………
虽说全城连日来执行宵禁,入夜后民众禁止出宅门,但拂晓时分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惹起无数民众趴到院墙头偷窥围观。
无数人亲眼目睹大股兵卒以及不计其数的车马,在晨光中从皇宫往东城新曹门而去。
等到天光大亮,日常在街头耀武扬威的府军兵卒及衙府差役都不见了踪影,种种传言就开始在街巷之间飞快传播,有说平凉公率兵杀入京中要清君侧,有说有逆党兵变谋反,也有说赤扈人又杀过长江来的,也有说皇上被奸臣劫持出京,莫衷一是,也叫城中居民人心惶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一些流民以及地痦流氓也开始在城里肆无忌惮的打家劫舍起来,也有一些民众在这乱世早就养成见风使舵、闻风而动的本能,纷纷拖家携口逃离建邺城,或追随禁卫武卒及府军的尾巴往润州方向逃去,或想着到乡下避难。
不仅城里乱了起来,就连出城的道路一时间也拥挤不堪,反正没有人能说清楚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日上三竿之时,朱桐去而复返,在齐王府前殿找到钱择瑞跟他父亲朱沆,说道:
“周相、顾相、王相已经赶到政事堂,目前各家只是将府邸家兵家将聚集起来,只能勉强维持京中秩序,但眼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周相、顾相、王相他们也完全摸不着头脑,请钱相、父亲以及大殿下、乔公前往政事堂商议对策……”
见次子朱桐在他们面前还睁着眼说瞎话,朱沆也是气得无语。
见京襄断不可能公开承认在幕后推波助澜,钱择瑞也不想去计究这些细枝末节,他更多还是关心京襄会如何收拾残局,又或者说徐怀始终不直接露面,周鹤、顾藩、王番他们又会如何收拾残局。
“除了周相、顾相、王相,朝中还有哪些大臣到政事堂了?”钱择瑞问道。
钱择瑞以佥书院事暂领枢密院,明面上也是很有资格参与收拾残局的。
“除了高纯年、汪伯潜、晋庄成、罗望等数人,诸寺监卿、少卿、诸部侍郎、郎中都还在京中;现在城里有些乱,正逐一安排人手去接,时间可能会有些晚,”朱桐说道,又看了他父亲朱沆一眼,说道,“不过,娘亲与舅舅已经被周相请去政事堂了……”
周鹤、顾藩、高纯年三人一直以都是士臣领袖,资历、声望比王番都要高,也非钱择瑞能及。
钱择瑞原以为高纯年参与出京密谋,会蛊惑一批士臣追随绍隆帝出京前往润州,没想到最后竟然没有几个士臣追随,他疑惑的看了朱桐一眼,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至于武威郡王没有出京,此时与朱沆之妻荣乐郡主一同被请到政事堂,钱择瑞也不难理解。
武威郡王与荣乐郡主以及缨云公主、齐王,乃是大越宗室硕果仅存的成员,倘若他们也都站出来斥责汪伯潜、罗望、晋庄成、高纯年等人密谋挟持绍隆帝出京,天下还有几人能质疑?
而武威郡王与荣乐郡主都已经迫不及待赶去政事堂,也足见他们的态度了。
朱沆连正眼都不愿意瞧自己儿子一眼,是什么态度自不用说,钱择瑞有些迟疑的看向缨云公主,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公你与钱相公走一趟吧?”缨云叹气说道,“陛下直奔润州而去,看来是早就有这个想法的,也怨不得平凉公推波助澜了——毕竟真要拖到平凉公率大军渡淮之后再闹这一出,天可能真就要塌下来了!”
乔继恩点点头,表示明白缨云的意思,劝朱沆道:“朱相公也走一趟吧,权且看周鹤那个老东西有什么手段能扭转乾坤?”
朱沆终究不希望看到城中大乱,默默站起来身。
待钱择瑞反复叮属陈泛、耿靖彪等将切莫大意之后,他们就在朱桐所率领的数十名家兵簇拥下,往政事堂而去——朱沆这些年不怎么关心朝政,所谓大鸿胪寺卿,也主要居家修身养性,府上的家兵家将现在凡事都听朱桐的调遣,朱沆也无力改变。其实下面这些人,心眼都非常的清楚。
禁卫武卒与府军空城而去,城里目前仅有诸府家兵紧急站出来维持秩序,而且还要优先保证政事堂、枢密院及六部衙门那边不受流民的冲击,还要临时看守住宫门不叫乱民冲进去,城中乱糟糟一团实不难想象。
好在他们有数十家兵护卫,距离政事堂也近,没有受到干扰就赶到政事堂。
政事堂这边已经有好几十个大臣聚集到这里,甚至不等他们走进政事堂,就有人迎头跑过来,大声怒斥汪伯潜、罗望、高纯年、晋庄成等逆党罪大恶极、挟持陛下出京东奔,请求钱择瑞代表枢密院发函征召平凉公统兵征讨逆党解救陛下。
“征召之事可以缓一缓,但城中不能无兵守御,不然城外的流民都闻讯涌进来,势态就严重了,”周鹤慢悠悠的说道,“枢密院是不是先发函征召牛首山义军进城?将秩序维持好才能再谈其他啊!要不然叫流民闹起事来,我们项上的头颅也难保啊!”
枢密院掌兵马调度之权,名义上是有权力调牛首山义军临时进京,而这么一来,牛首山义军也将名正言顺接管建邺防务,而非兵变,更非逆取禁中。
钱择瑞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想参与这些事情中去,特别是这次事件必然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他要是以佥书院事的名义签署枢密院调函,必然就更没有办法将自己摘出去。
只是拖延下去,钱择瑞也担心真如周鹤所说,流民会大举涌进城来,又或者绍隆帝看到建邺城里的反应醒悟过来,仓促想着返回建邺,却迫使京襄秘藏的兵马半道进行拦截、伏击,局面恐怕会更加难看………
钱择瑞苦笑一下,朝堂上诸大臣拱手,问道:“仓促间调牛首山义军进京以备流民滋事,诸公可都没有异议?”
“枢相快快发令调兵,我等没有异议!”众人一起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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