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第四十五新盟主菲谢尔……)
磨盘岭北崖对面的山林里,徐怀与徐心庵、徐武坤、韩奇三人静默的看着一队人马从山下的峡谷里通过。
这是从太白顶方向过来的,三百多人马衣甲破旧,手臂绑着一条青黑色布巾以作标识。
对熟悉桐柏山匪情的徐怀、徐心庵、徐武坤等人说,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太白顶青眼狼仲长卿手下的黑巾军。
仲长卿乃仲家子弟,但徐怀他们绝不会以为虎头寨贼众正大举往仲家庄抄掠而来,仲长卿率黑巾军这时候是赶去增援的。
仲长卿是仲家子弟不假,初时家境还相当不错,但他出生后不久便丧父,寡母拉扯他到七八岁,却被族人诬告通奸,都没有机会找官府申诉,就被族人沉入池塘处死。
仲长卿打小被族人从仲家庄赶出来,田宅也被瓜分一空,流落街头数年,后被黑巾军前匪首季子通收为养子。
仲长卿武勇枭狠,在其养父季子通死后,为太白顶众贼人推为酋首,便率黑巾军屡屡大掠仲家庄。
要说黑巾军对太白顶周遭的村寨,还基本能做到给孝敬就不骚扰,但大掠仲家庄,却往往是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仲氏族人要比徐氏少许多,财力也弱,庄子里却常备近百名武装庄客,说到底还是怀有深仇大恨的仲长卿屡屡侵袭逼出来的。
郭曹龄死后,投奔虎头寨的潘成虎便与陈子箫毫无顾忌的树起旗帜,声称要劫富济贫,变本加厉的招兵买马,短短数日便有成百上千在桐柏山生计唯艰的破落户青年投奔过去。
十天之前徐武富曾派人摸虎头寨的底细,粗略估算虎头寨仅有四五百贼人,徐怀、徐武坤他们却不想今日陈子箫、潘成虎、邬七等贼,从虎头寨拉出来奔袭仲家庄的贼众,竟然就已经有七八百人。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在郑恢等人的谋划下,虎头寨已与太白顶的黑巾军联手了。
这时候仲长卿率三百贼众,很显然是抄仲家庄的后路而去。
等黑巾军的人马过去后,其散于两翼的哨探也都收回去,徐怀才与徐心庵、徐武坤、韩奇小心翼翼的缀在后面,往仲家庄方向摸去。
仲家庄所在的磨盘岭地形险峻,特别是入口处两边都是险崖断壁,难以攀援。
仲家庄就在山口建了一道坚固的寨墙以防盗匪,但过了山口,约有七八百户人家散居于山谷里,不像徐氏四千多人都聚集居住在四座坚固的寨子里。
徐怀他们摸到仲家庄山谷附近,藏身杂树林里,远远就见除了虎头寨的兵马已经集结到磨盘岭的山口前;此外,还有一支二百余众规模的人马,在虎头寨黑虎旗贼众的左侧树起一杆褐黄旗,却是石溪庄黄面虎高祥忠所部贼众。
虎头寨与石溪庄的贼众,大举进逼山口,将仲家庄的防御力量都吸引到前面来,然后由熟悉磨盘岭地形的仲长卿,率贼众从崎岖小路直接杀入仲家庄腹地,看此部署,徐怀也知道事前并无准备的仲家庄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即便这一刻已能看到仲家的命运如何,但徐怀也没有悄然撤走。
徐武富等人确知郑恢等人暗藏虎头寨居心不良,但他们打定主意是将玉皇岭、狮驼岭、歇马山打造成铜墙铁壁,叫郑恢等人知难而退,不敢率贼兵过去滋扰。
这种心态下,徐武富对虎头寨的侦察就流于表面,更不要说安排人直接渗透进虎头寨里当奸细了。
而徐武江在歇马山以及徐怀在金砂沟,能用的人手又太有限,一直以来对虎头寨内部的情况都缺乏了解。
这次是近距离观察虎头寨贼兵战斗力情况以及其与石溪庄、太白顶黑巾军到底联手到何等程度的良机,徐怀怎么可能错过?
虽说仲长卿率贼众从后山秘密进袭,但虎头寨贼众午前攻打仲家庄集中精锐庄客及族兵防守的山口要隘,却也是实打实的铺展开来。
山口两侧地形险峻,难以攀爬,一条土路从远处延伸过来,在山前有一座约七八丈宽的谷口,却被一道高近两丈、砖石砌垒的坚厚寨墙堵死。
外人要进仲家庄,这里是必经之路。
磨盘岭后山虽然还有小径,但盘曲缠绕,林密路险,没有内部村民领路,旁人根本就摸不进去。
仲家庄这时候显然没有想到仲长卿已经率部从这条小径摸进后山了。
石溪庄黄脸虎高祥忠所部没有动,主要是观阵瞭望;虎头寨七八百贼众,除了两百人作为后备队伍驻扎在一处坡地上,其他则分为五队,以刀盾为主,扛着云梯轮流进攻仲家庄山口防墙。
贼兵除了蜂拥进攻寨墙颇有章法外,还差不多有近一半人都穿有各式铠甲,这使得贼兵的战斗力激增。
可见郑恢等人除了帮陈子箫操训贼兵,还早就秘密从外面运了一批兵甲进虎头寨。
整个仲家庄,将劣质皮甲算在内,可能都不到四十件,更遑论双方在刀枪弓弩的装备上差距更大。
虎头寨贼众簇拥到寨墙下,除了长弓乱射墙头外,总计还有三四十具神臂弩轮流上阵,看弩手操练也有一段时日了。
这一次进犯仲家庄,更像是虎头寨贼兵的一次演练,以及在应邀联手的石溪庄、太白顶两部贼匪面前展示强大的武力。
几轮攻势下来,仲氏族兵寨勇便有上百人死伤,就算没有仲长卿率部从后路抄袭进来,也很难想象仲家庄能坚守到夜幕降临。
仲长卿从小路翻过后山,出现在仲家庄民众视野里,山口的防守就直接崩溃了,虎头寨贼众夺下寨墙,却没有急于杀入山谷里,而是打开寨门,放石溪庄贼众先入烧杀抢掠;虎头寨有个别贼众想趁乱进去抢掠,却死于督战队的刀下,秩序要比想象中整饬得多。
不要说徐武坤了,徐心庵等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也异常的沉默。
很显然攻打仲家庄,仅仅是虎头寨贼众小试牛刀,或为练兵,或为拉拢石溪庄、太白顶贼众。
王孝成离开唐州后,桐柏山里的贼匪虽然渐渐恢复元气过来,也不时折腾,但罕有大动作,更不要说联手强攻仲家庄这样的大寨了。
这些年来,山寨贼匪与大姓宗族更多是保持彼此牵制、谁都灭不了谁、谁都得容忍对方存在的僵持局面。
这次仲家庄如此轻易就被攻破,一方面是石溪庄、太白顶两路贼众极可能从此之后便依附虎头寨行事,而贼兵从仲家庄获得数以万贯的钱财、数以万石的粮食,实力会越发强大,另一方面,其他蛰伏深山老林多年、心里早憋得长草的顽匪,得闻此事,也必然将蠢蠢欲动起来。
这些盗匪顽寇,即便不会都被虎头寨拉拢过去,但只要从深山老林里大张旗鼓的走出,到处招兵买马,引诱、拉拢那些破落、无以谋生的青壮铤而走险加入,就会叫桐柏山的局势变得更加混乱、血腥。
以往大姓宗族与山寨势力彼此牵制,山寨势力对附近村寨的侵扰相对克制,主要是勒索钱物,但石溪庄与太白顶两部贼众从南北两路杀入山谷,很显然不再克制了。
远远看过去,就见贼众一路闯入山谷里,寨民稍有抵抗便刀弓相加,很快两侧就有十数栋屋舍被纵火点燃起来,黑烟腾腾而起,贼兵追逐妇女更无人阻拦约束……
徐怀咬住牙关,脸颊有细小的青筋在微微抽搐着跳动。
徐心庵吐了一口恶气,说道:“邓珪之前有派人盯着虎头寨的动静,说不定此刻正组织乡兵武卒往磨盘岭赶来!”
他们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时刻盯着虎头寨,但徐心庵专司斥候之事,还是隔三岔五跑到跑虎溪沿岸看一眼,也早就注意到邓珪有派人盯着虎头寨。
看到山谷里乱糟糟一片,徐心庵还是希望军寨那边能出兵,将贼兵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令仲家庄的普通村民少受些祸害。
徐心庵并没有完成从兵到匪的蜕变。
“走!”徐怀咬牙说道。
邓珪派人盯住虎头寨,只是知悉内情的他在郭曹龄死后,担心起郑恢等人暗中控制虎头寨搞大动作,但一切的根本都只是自保。
说实话,邓珪能将乡兵更大规模的组织起来,加强军寨的防御,将势难避免将越燃越烈的匪患限制在白涧河以西,就算是有天大能耐了。
这时候指望邓珪从淮源巡检司军寨仓促出兵,只是让这些贼兵在仲家庄少造些孽,既不现实,也不明智。
虎头寨猝然之间,将声势搞得如此之大,且暗中准备如此充分,这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得不考虑,要是淮源巡检司军寨不能将匪患拦在白涧河以西,徐氏在玉皇岭、歇马山及金砂沟的部署,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虎头寨、石溪庄、太白顶三股贼兵合到一起,就已经有一千三四百,打下仲家庄夺得大量的钱粮,又将声势搞大起来,能预料到贼兵在短时间内还将进一步膨胀。
三四千乃至五六千贼兵,越过白涧河,往玉皇岭蜂拥而来,徐氏要如何应对?
这次匪患一旦席卷开来,有郑恢等人藏身幕后谋划,又暗中输送大量的兵甲,实要比二十年前王孝成出知唐州之时更为凶烈——他之前还是看低了郑恢这人,看低他们不择手段的狠戾跟残忍无情!
就在徐怀转身,想与徐心庵、徐武坤、韩奇等人从树林另一侧悄然撤走之时,虎头寨停留在山谷外侧充当预备队的那两百多贼众里,有数骑策马驰出,也许是此时夕阳正好,照在为首那人的面孔之上,叫徐怀隐约看清楚他脸的轮廓。
这一刻,似有一道微弱的电流在他的脑子里流窜,蓦然间闪现出一段文字来:
“建和元年,帝避虏欲往南阳,其时淮上大寇陈子箫兴兵聚众,堵塞桐柏山道,大将韩时良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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