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叶呈锋带着叶翘绿,去了趟香山街。
他略略概括了下自己现在的状况。对着施与美,他只能表达歉意。他自身难保,没办法兼顾她了。
施与美是个聪明的女人。一个委婉的暗示,她已明了。初时她一怔,随后莞尔道,“事业为重,应该的。”
叶呈锋深深看她一眼,然后牵起女儿的手。
叶翘绿有些不安,回头去看施与美。
却见施与美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得有些伤感。
叶翘绿再去看叶径。
叶径一脸平静。
叶翘绿虽然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有不好的预感,她仰起头问道:“爸爸,我以后还能来施阿姨家里玩吗?”
叶呈锋笑笑,“施阿姨很忙。”
叶翘绿圆圆的眼睛里,有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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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过后,叶翘绿在学校见到叶径,有些踌躇。
叶径倒是没什么不同,依然寡言。
某天下课后,叶翘绿跑到隔壁班的门口。她探着脑袋,悄声道,“叶径,叶径。”
声音很小,坐在第六排的叶径没听到。
倒是第一列第一排的小胖哥,见到一个小胖妹,觉得惺惺相惜。他问,“你找谁?”
叶翘绿用右手挡住唇侧,小声道:“叶径。”
小胖哥皱起眉,她说得太小声,他听不清楚,不确定问着,“嗯嗯?”
她摇头,重复说:“叶径。”音量微微提高。
小胖哥这下听明白了,他转头,拔声喊道,“叶径,有人找。”
叶径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叶翘绿歪着的小脑袋。
他无声张嘴:什么事?
叶翘绿竟然看懂了,无声回答:快出来。
小胖哥回头看看叶径,再转过来瞧着叶翘绿。小胖哥很是茫然。这两人有说话吗?是他没听到吗?
叶径起身,走到了门口。
叶翘绿笑了,转身到走廊等着他。
他走近她,目光习惯性看向大树。
她站在他的身边,“叶径。”
他转头看她。
“我爸爸和你妈妈吵架了吗?”叶翘绿猜了很久,再结合电视剧上的情节,她这样推断着。
“没有。”他和他的妈妈都不喜欢吵吵闹闹。
叶翘绿挨近他,问着:“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不行。”
两人的对话,回到了半年前。
叶翘绿再追问叶径,他闭口不谈了。
她隐约知道,自己和施与美的某种联系断了。
过了不久,叶呈锋辞退了珍姨,之后没有再请保姆。他的资金链断了。他把公司、房产变卖。
年底,叶翘绿搬了家。她住的大房子,被一个胡须大叔占了。
离开的那天,她三步一回头,望着原来的家。“爸爸,我们还会回来吗?”
“以后爸爸给你买更大的。”叶呈锋嘴上说得轻巧,现实颇为无奈。他租了个首层的旧屋。房子不大,六十来平方。三面采光,门前有个敞开式小院子。
虽然叶呈锋不曾和女儿说起自己生意的困境,但是叶翘绿隐约明白,爸爸很辛苦。以前西装革履的爸爸,现在穿着皱衫,到处奔走。
她看着有些心酸。
叶翘绿变得认真起来,每天都刻苦学习。她想早点长大,长大了就能赚钱,帮爸爸分担。
寒假结束后,她想要告诉叶径自己搬家的事。
隔壁班却没了他的身影。
听小胖哥说,叶径转学了。
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叶翘绿看着坐在叶径原来位置的高个子,怔怔的。
然后她跑到走廊去望那棵大树。
大树还在,却没了叶径的背影。
她想,这下真的见不到施阿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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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夏天,国/务院颁发通知,取消福利分房政策。中国进入了商品房的时代。
施与美所住的那套房,是她父亲单位的福利分房。
前些年,她父亲离职,以工龄折价买下了产权。但是单位迟迟未办房产证。最近,单位突然以她父亲已离职为由,要收回那房子。
住在那栋楼的,大多数还在职,单位并未为难他们。
遭遇此事的,独独施与美。
她去了单位,讲道理,讨说法。
单位却说,因为她父亲离职了,那产权不作数。
这可把她急到了。因为她的确没有房产证在手。
在和单位谈了两个月都没结果的情况下,她去了趟律师所。就那么凑巧的,遇见到了前来处理工程款纠纷的叶呈锋。
两人重逢,彼此都不是最佳状态。
叶呈锋这边,开发商拖欠他的工程款,一直未兑现。现今的他,没了之前的光鲜气派。
而施与美也是跑得焦头烂额,满头大汗。
这次的相遇,他俩有了与去年不一样的话题,聊得更加生活化,而不再是去年那些空泛的风度与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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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的一天,叶翘绿放学到家,见到了施与美。她怔了下。
施与美依然秀丽,温柔和善,“小绿,好久不见啊。”
“施阿姨。”叶翘绿回过神后,绽开笑容。
“小绿看着瘦了好多。”施与美话中有些心疼。叶翘绿以前虽然胖胖的,但是脸蛋圆,眼睛圆,十分可爱。施与美喜欢那圆圆的模样。
叶呈锋在旁听到这话,有些愧疚。
在他风光时,女儿天天大鱼大肉,两大碗米饭,还是吃得一粒米不剩那种。现在租住在此,女儿饭量少了,吃肉也没有从前豪爽,面色都不那么红润了。
叶翘绿摸摸自己的脸,她也觉得自己没有以前好看。她笑笑,“我以后还会胖胖的。”等她能赚钱了,她继续吃两大碗米饭,那样就能胖胖的,很好看。
施与美走过去,抚抚叶翘绿的头,“你还在长身体,一定要吃饱吃好,知道吗?”
叶翘绿点头,“施阿姨,我先做作业,做完作业和你玩。”
“好啊。”施与美笑,“小绿真乖。”
这天晚上,施与美和叶呈锋一起在厨房忙活。
晚餐的菜色十分丰盛。
叶翘绿看着久违的煎鱼,想起了自己去年的暑假日记。
她咬一口。
果然还是从前的美味。
她有些好奇今晚为什么叶径不来,于是问着:“施阿姨,叶径在家吃什么呀?”
施与美的神色一顿,她看了眼叶呈锋。
叶呈锋微笑看着女儿,“他要做作业,改天再带他过来玩。”
然而,随着施与美到访得越来越频繁,叶径都不曾出现。施与美没有再提起过这个儿子。
叶翘绿问道,“施阿姨,叶径什么时候会来和我玩呀?”
施与美怔了怔,“他……不在我身边。”她的语气隐着无奈。
叶翘绿更好奇了,“为什么呀?他去哪里了?”
“……随着他的爸爸走了。”
叶翘绿惊得圆眼瞪起。她立即联想起叶径曾说过,他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她妈妈一样的很远很远的。
他……
现在随着他爸爸走了……
“你还小,不懂这些。”施与美勾了下叶翘绿的刘海,不打算将大人间的纠葛告诉小孩子。
叶翘绿听着,心里着实慌。
虽然叶径和她说话都很短句,但他是她的小伙伴。她记得他望着大树的样子,记得他听她讲话的样子。还记得他站在落地扇前,被风吹得发丝乱舞的样子。
叶翘绿脑海中乱糟糟的。
她不再追问施与美,而是回房,拿起那本许久没写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是她悲伤时的寄托。
阿曼达·卡蕊娜·绿在路上遇到一个叫杰克·罗宾·径的男孩。
故事里,杰克·罗宾·径没有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是陪着阿曼达·卡蕊娜·绿打怪兽。两人默契十足,一路过关斩将。
写着写着,纸页上有了润湿。
叶翘绿擦擦眼睛,呜咽出声:“叶径……”那颗泪珠,晕开了杰克·罗宾·径的名字。
后来,叶翘绿想起叶径的死讯就难过不已。再忆起两人一起玩旋转木马时的情景,她更觉悲伤。
叶翘绿站在阳台望窗外。
这个旧屋门前有两棵大树。如果叶径还在,他一定可以看很久很久。
她学着和叶径一样,坐在院前望大树。她看不出所以然,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悼念他。
叶呈锋和施与美都不知道叶翘绿的想法,见她郁郁寡欢,问了几句。
叶翘绿撒谎说是学习上的问题。她不想提起施与美的伤心事,就像爸爸从来不谈妈妈一样。
叶翘绿觉得,叶径虽然走了,但他一直在以杰克·罗宾·径的身份陪着她。所以无论他离开多久,她对他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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