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密室的路上,归晚心里一直在想着禹佐的话。黎庞昭如何都不可合作,竟是因为想要看自己一眼,而因为他的不合作,江珝陷入被动之中,薛党连本直奏,皇帝迫于压力竟要他回北方去。
如是,归晚倒是能够理解他这两日为何愁容不展了。可他为何不与自己说呢,毕竟是夫妻,婚姻便是不止同享福,也要共患难的。
而跟在归晚身后的禹佐也颇是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他实在见不得将军因此事而踟蹰,再拖下去,恐怕就要错过时机,功亏于溃了。况且,将军如此,不也是为了少夫人的父亲吗……
二人带着心思,到了密室。
这间密室就在与沂国公府隔街相望的酒肆中,在酒窖的地下。谁也想不到,这繁花似锦的街道上,竟隐藏着一间密室,这便也不怪薛冕如何都找不到人了。有那么一瞬,归晚甚至想到,许父亲也曾经被关在这里吧……
见她愣了一瞬,禹佐一面打开密室的门,一面沉声郑重道:“少夫人,您放心,他被锁着,伤害不了您的,况且我也会护着您的。”
归晚含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去了。
密室燃着灯,却昏暗异常,烛火摇曳,挣扎地抢夺着空间里不多的氧气,像个垂死的病人,对生命的贪恋且贪婪。而与之相较,阴影中那个盘膝而坐的男人却显得淡定得多。
归晚缓缓靠近,那人闻声,登时睁大了双眼,瞳孔漠然放大,想要看清这个陌生的脚步声属于谁。
昏暗中,映眼而入的正是一抹绰约的身影,仅仅是这身影,便也足够迷倒万千了。黎庞昭自认为阅女无数,然这般绝佳者,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余小姐,您来了?”角落里,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归晚望去,那人身形魁梧,便是受过刑也依旧是挺拔不屈,他满脸血污,却掩不住双眼的锋芒。这便是黎庞昭,他与她想象中的那个猥琐龌龊的形象完全不符,她着实惊了一刻,随即冷道:“你该唤我夫人。”
“哦,对。”黎庞昭抻着沙哑的声音笑道,“将军夫人。”说罢,他无奈摇了摇头,“我为你破城,结果却被江珝捷足先登。哼,战事上,他赢了我,竟连我想要的人也被他抢去了,他还真是我此生的煞星啊。”
归晚不想与他浪费话语,上前一步,直接问道:“我人已来了,你可能兑现诺言?”
这一刻,黎庞昭终于看清了他。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黎庞昭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痴迷的女人,为了她,他破城,逃窜北方,像个丧家犬一样活在契丹人的羞辱之下,又为了她而自投罗网,跟着江珝回到了京城……若说这一面值吗?以余归晚的惊艳程度,定然不枉艳绝两浙路的名声,所有的女人,凡是黎庞昭见过的、接触过的、玩过的数不胜数,可却找不出一个如她这般清在皮相,媚在骨子里,高雅在气势中的人……
黎庞昭看了她良久,突然笑了。便是再惊艳又如何,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是□□,是人母……
一股失望感油然而生,不是因为她的绝色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毕竟他有她的画像;他失望,是因为在他日久的企盼中,她已然成为了神的化身,他对她的期待超出了人世间任何常人所拥有的特质,也可以说,他把自己所有的付出和期待都押在了她身上……然当真面对的那一刻,他傻眼了,也醒悟了,原来她就是她,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那个洛河神女……
他望着她,冷笑了几声,阖上了双目。
归晚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抉择,问道:“先生可是想毁约?”
“毁约?”黎庞昭不屑哼声,“我与你何约之有?”
“不是与我,是我夫君。你不是要我来,你才肯帮他吗?”归晚镇定道。
“你倒是够忠贞,这一点还真让我有点动心呢。”
他话语佻薄,而归晚却笑了,漠然道:“我是为我夫君,也更是为我父亲。”
“余怀章啊……”黎庞昭拉长着声音,意味深长唤道,“他倒是个好官,只是被这个朝廷耽误了。”
“他不是被这个朝廷耽误了,是被朝廷的奸佞,比如薛冕……”归晚接着道。
黎庞昭冷笑,他明白她的意思,佻声道:“我可以帮你指认薛冕,也可以给你我们之间往来,甚至他和蒙古往来的证据,但是……”他垂眸想了想,勾唇阴笑道:“你,就在这,把衣服脱了……”
归晚愣住,一旁的禹佐也极是惊怒,吼了声:“逆贼!”便要提剑冲上去,却被归晚拦住。
从方才到此刻,她看得出他对自己已然没有了**,如是做,也无非是想给江珝难堪,因为他知道能够撼动江珝的也只有自己了,因为自己是江珝的软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江珝了。
“怎么?少夫人不敢了?”
沉默半晌,黎庞昭忽而问了句。
归晚望着他,忽而笑了,清媚至极,恬然道:“敢,如何不敢,只要先生说话算话!”
……
云麾将军衙署,便见禹佐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迫切道:“招了!都招了!”
江珝凝眉,问道:“什么?”
禹佐屏退左右,奉上一叠文书道:“黎庞昭都招了。”
“招了?”江珝盯着那叠纸笺难以置信,他忽而反应出什么,豁然起身寒声追问道:“如何招的?”
禹佐迟疑了一瞬,江珝明白了,眼中瞬间冰凝,寒得禹佐一个冷战,讷讷地将事情道了来,“少夫人她让我出去,接下来,一刻钟的时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唤我进去的时候,黎庞昭便都招了……”他话刚完,江珝怒得恨不能抽出他手中的那把剑砍了他,然此刻却顾不得了,狂奔出去,直奔家中——
可他找遍了整个沂国公府也未见妻子,他从来没这般急过,接着便直接去了密室,而密室之中,黎庞昭悠然靠在墙上,好似正等着他来。然江珝疯了似的将他狂揍了一顿,什么生死已全然不在乎了。怒气撒过,他问道:“你对我妻子做了什么!”
黎庞昭气息不匀,却还是佻笑着,嘶哑道:“我手脚都被捆着,能做什么?”
江珝见不得他这副嘴脸,又揍了他一拳,问道:“我妻子人呢!”
“你妻子,你如何来问我?”
江珝抽剑指着他道:“黎庞昭,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你敢,你当然敢,可你杀了我,你那岳丈大人如何是好?你岳丈大人若是救不了,你妻子呢?”
江珝怒火冲冠,抬手便是一剑,狠狠地刺入了他左肩,黎庞昭疼得闷哼,生生被钉在了墙上,可他却依旧颤抖着嘴唇,挑衅似的笑着。江珝恨之入骨,剑连拔都未曾拔下来,怒瞪着他,返身离开回了公府。
他冲忙而入,才一进门便撞上了刚刚出门回来的梅氏,她诧异问:“你怎么这匆匆忙忙?可是发生了何事?”
“归晚不见了!”江珝安奈道了句,说着便要唤人去寻。
梅氏愣了下,道:“她回杭州了,刚才便是我送的她啊,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怕是该出城门了。”
“回杭州?”江珝惊愕。
梅氏点头,她说杭州尚有未曾安顿的亲戚来信,所以便回去了,急匆匆的,连骁尧都没带,也没告诉他。
亲戚?余怀章和她母亲祁氏都是京城人,哪来的亲戚在杭州,江珝突然觉得这件事应该和黎庞昭有关。思及此,他再不能等了,赶紧牵马要追,梅氏一把扯住了他,忙道:“归晚让我告诉你,千万不要追她,让你做你该做的事,不要辜负了她,还有她的家人……”
江珝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不决。梅氏觉得他是在忧心妻子,于是劝慰道:“不用担心,我派了一整队的人随她去的,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她语焉不详,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约定,你要守约,别让她失望。”说着,梅氏朝江珝笑笑。“她不会去太久的,毕竟淮儿还在府里,母亲突然走了,你做父亲的也该去看看孩子吧。”
闻言,江珝点了点头,跟着梅氏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黎庞昭果然配合,全部都招了出来,还没待薛冕怀里那本弹劾江珝的奏本呈上,便被江珝打了个措手不及。余怀章终于重见天日,在大殿之上,当着圣面将当初收到假议和书的事全全道来,后更有黎庞昭作证,道那书信是由贺永年出的,而幕后主使正是相爷薛冕。
然更重要的还在后面,黎庞昭不仅招出了杭州城失守的真相,更是把逃窜北方后,听闻的消息统统讲来,原来薛冕早便与北虏暗通勾结了。
皇帝震怒,铁证如山,薛冕便是想辩解也再无能力了……
秦龄的死因查清,而余怀章的冤情也被洗刷,可不管是不是被陷害,他毕竟是打开了城门,所以皇帝依旧降罪,将他免职。不过免职归免职,皇帝知道他是忠贞之士,总有他起复的那日。
贺永年被押回,而黎庞昭当众凌迟,可他倒死也没说他和归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江珝南下那日……
在梅氏的安排下,回到杭州的归晚留宿在父亲的故居,好在有沂国公府的保护,贺永年被抓的前些日子动荡,却也未曾伤害道她。然听闻贺永年被押入京之后,她知道,他快来了……
时隔两月,归晚日日惦念着江珝还有淮儿,却不敢离开杭州半步。是日,她正哄着房里那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玩翻绳的时候,下人来报:将军来了……
归晚连鞋都没穿稳,趿着鞋便冲了出去,因着不稳一个趔趄摔了倒了,然就在她扑倒在地的的那瞬间,一双大手将她提起,直接揽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感觉归晚再熟悉不过了。
“当娘的人了,怎就一点长进没有啊!走路还是跌跌撞撞。”醇厚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归晚心里的花瞬间绽放,一直绽放到了脸上,她甜笑道:“我有你啊!我不怕!”
说着,她抱紧了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喃喃道:“我想你了。”
“那你还不辞而别。”江珝低头,吻着她额笑道,可双臂却环得越来越紧。“我也想你了……”
江珝无限神情,他心中从未如此安宁过,一切都过去了,这一刻不仅仅是他们的重聚,更是新的开始……
夫妻二人重聚,真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然后面突然有人怯怯地唤了声:“姐姐……”
归晚回头,看看小姑娘,对着怔愣的江珝含笑解释道:“她叫明月……黎明月。”
江珝怔了一瞬,再看看微笑的妻子,瞬间懂了。
父爱啊……
心中又酸又甜,深知妻子为自己的付出,他再次低头吻了她,满眼宠溺地看着妻子,挽起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家吧!”
归晚深吸了口气,无比的轻松,她的新生活真的来了。
“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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