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音色很沉,说话时,无论表情或语气都很冷淡,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不出起伏,也看不出喜怒。
边儿上噤若寒蝉,没人吭声。
他静等半刻,周围还是死一样的寂静。于是随手点了下烟灰,语气懒散,黑眸里却浮起丝寒意,“全哑巴?”
话音落地,沙发上的应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右手高高一指,底气不太足:“你谁啊?她成没成年和你有毛关系,少在这儿管闲……”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二世祖里领头的就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闭嘴。”
“什么?”应瑶瞠目,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闭嘴?高雄,没事儿吧你。”
“让你闭嘴就闭嘴。”
“我凭什……”
应瑶还想说话,高雄却不耐烦了,拽着她的胳膊下劲一扯,动作粗鲁又蛮横。应瑶痛得闷哼,高跟鞋一崴,狼狈摔回沙发。
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哪儿受过这种气。她抚了抚额,缓过来后更加恼怒,骂道:“我靠,你他妈有病啊!”
嗓门儿尖利高亢,听得林悠悠起了一身鸡皮。
那高雄跟没听见似的,转过身,朝几步远外的颀长身影挤出一个笑来,要多僵硬有多僵硬:“驰哥,挺巧啊。”边说边拿起杯子倒酒,嘴里殷勤道:“来来,今儿个老弟我请,坐下一起喝。”
那人一根烟抽完又摸出烟盒,没动身,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你朋友?”
高雄笑容微滞,神情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了,看了眼沙发上的应瑶,有点儿结巴:“那、那个……驰哥,这就一小妹妹,不懂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拿起火机双手捧过去,作势给他点烟。
“嗒”,火星子在黑暗中一闪即灭。
男人眼皮都没掀一下,自己甩开火机点燃了。
高雄悻悻地把打火机收起来。
须臾,他右手夹烟,面无表情地抽了口,目光冷淡扫过一侧:“我说这个。”
旁边的林悠悠眸光一闪——这个?
是指……
她吗?
那头的高雄也愣了下,顺着转头,看见她后略琢磨,笑道:“是,是朋友,当然是朋友,不是朋友能那么闹着玩儿么。”
“放屁!”沙发上的林毅狠狠的,“谁跟你们是朋友!把我放开!”
旁边立刻有人压着声音威胁:“老实点儿。”
林悠悠刚要说什么,楼梯方向却忽然一阵骚动。她侧目,只见好几个大块头正拨开人群朝这边过来,一个个肌肉纠结,拉着脸,面色不善。
不多时,几人规规矩矩地上前站定,齐声喊了句“驰哥”。其中一个剃了光头的说:“驰哥,听说有人闹场子?”
肖驰摆了下手,几个壮汉便沉着脸站在原处,没有其它动作。
林悠悠当了十八年的好学生,从小家教森严,出入娱乐场所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哪儿见过这阵仗。她微垂着头,背上的布料早就被被冷汗打湿,空调一吹,入骨的凉。
半刻,头顶忽的传来个嗓音,淡而冷,有种近在咫尺的错觉。
“成华中学校本部?”
“……”林悠悠一僵,条件反射地摇头,可下一刻想起自己还穿着校服,于是又混乱尴尬地点了点头。
“满十八了?”
“……”林悠悠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实诚地摇头。
她的生日在冬天,十二月。
肖驰垂眸,眼神不带丝毫情绪。视线中,姑娘脸蛋小巧,双颊微红,穿着身秋季校服,蓝白相间,很宽大,一截纤细的脖颈曲线从领口位置蔓延进去,白得像雪,柔弱又清晰。再往下,注意到她胸前的校牌:高三(一)班林悠悠。
他目光在那个名字上游弋须臾,然后收回来,说:“抬头。”
她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眼抬高,一张俊朗冷厉的脸蓦然闯入视野。
男人个子极高,微弓着腰适应她的高度,她抬头的瞬间,一道气息从额前碎发间穿拂而过,微凉的,带着烟草味的,特别的。
林悠悠心口紧了下,脸蛋燥热,本能地往后退两步。
然后他直起身,眼皮略掀,夹烟的手漫不经心指了指墙面,“没让你看我。”
“……”她疑惑地侧目,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见一条标语,方方正正几个中文汉字: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呃。
“不、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她声音小得可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如常,“但是我不是来玩儿的,我来找人。”
“找到没有?”
她点点头。
“大门儿下楼左转。”对方撂下句话,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人。
脚步声稳健有力,远去到消失。
事情的走向太过出人意料,林悠悠错愕,足足怔了几秒才回过神。她抬手抹抹汗,小跑过去扶林毅。
“要不要上医院?”
“咳……”林毅呛了声,然后满不在乎地摆手,“没事儿,小伤。”
林悠悠瞪大眼:“出去再跟你算账。”
林毅悻悻,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旁边,应瑶满脸的愤愤和不甘,刚要说话却又被高雄一记眼神儿给堵了回去。那几个年轻男的盯着他们,眼神往来,倒是没敢再拦。
姐弟两人很快离去。
插曲翻篇,Joker几层大厅又喧嚷起来。
应瑶拧着眉掐高雄胳膊,语气恶劣到极点:“怂得跟人孙子似的,疯了吧你?”
高雄狠狠推开她,“知道刚才是谁么就跟他横,给我滚一边儿去。”
九月的夜晚,城市喧嚣华灯璀璨,风中已经多了一丝凉意。
林悠悠架着林毅的胳膊走出Joker大门。
刚到路边,林毅就把她的手拂开了,嘴里说:“行了姐,不用扶,我真没什么事儿。”然后跛着脚一瘸一拐跳开几步,“一点儿小伤,整得我跟残疾人似的。”
林毅个子高,十六不到就已经一米七八,林悠悠掂了下脚才戳到他脑袋:“放学不回家,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你还好意思提。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林毅耸肩,“就你看到的那回事儿。”
她脸色微沉,半刻,纤白的手掌竖起几根指头:“不说吗?好,我数三声。一、二——”
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自林父林母三年前过世以来,对林毅的管教大多便由林悠悠代劳。他们都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一个漂亮柔美,一个白净俊秀,可性格和兴趣爱好却大相径庭。
林悠悠性子软,成绩优异,是重点高中名副其实的优等生;林毅脾气暴躁,抽烟喝酒样样来,是八中出了名的问题少年。
但姐弟两人的感情倒一直很好。
林毅看出她是动真格了,于是立马服软,“得得,说就说呗,生什么气。”顿了下,接着才又道:“你学校那女的在八中门口堵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你,我能忍么?这次算她运气好,再有下回,看我不撕烂那张臭嘴。”
听完来龙去脉,林悠悠的火气就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但以好学生的思维,动手打架怎么都有错,于是她认真想了下,回道:“算了吧。狗咬你一口,你难道要咬回来么?”
林毅一本正经地摇头:“狗咬我一口,我把它炖了吃喽。”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林悠悠扶额,懒得跟他扯了,左右张望着找出租车。没多久,又听见身旁的少年语气严肃道,“不过今晚,还真多亏那个‘驰哥’。”
“……”
她拦出租的手颤了下,电光火石间,想起男人漫不经心的笑,和黑沉冷淡的眸,只觉有莫名热浪漫上双颊。
林悠悠回想着那张英俊的脸,竟有些出神。
这时一辆出租车靠边停下。
林毅跛着脚把那辆白色小自行车搬进后备箱,完后扑扑手一回头,被她的模样给弄得有些狐疑,“想什么这么入迷,思春呢。”
林悠悠没回答,目光放空,穿过夜色不知看向何处。须臾,她认真而缓慢地问:“你觉不觉得,今晚那个人有些面熟?”
“你说谁?”
“就那个‘驰哥’啊。”
林毅想了想,摇头。
“……哦。”
好吧,大概是错觉。
优等生的共性,林悠悠也是个心思专注的人,她有自控力,很少把注意力放在除学习以外的事物上。所以那一晚,那一晚遇见的人,她强迫自己睡醒就要忘干净。
偏偏事与愿违。
第二天一早,几张匿名照片就摆在了教导主任的办公桌上。
图是偷拍,光线昏暗模糊,于是画面中的蓝白校服更显得扎眼。每张图片下方都有一行小字,注明照片主人公的姓名和班级。
教导主任用那副八百度的近视眼,把照片正反横竖来回端详数十遍,终于雷霆震怒。
正是课间操时间,阳光晴好,万里无云,操场上蓝白色的一片很是壮观。
突的,体操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教导主任尖锐的嗓音:“高三(一)班的林悠悠,做完操马上到德育处。”
全校哗然,正在做踢腿运动的林悠悠脚一扭,差点儿摔地上。
袁晓眼疾手快把她扶稳了,疑惑道:“我没听错吧,刚才被通知去德育处的林悠悠是你?”
她想哭:“我们班还有人和我同名吗!”
“……没有。”
课间操结束,林悠悠离开操场去往德育处,一路引来无数注目礼。
她脸微红,埋着头越走越快,几乎是跑上楼梯。
成华的德育处在第三教学楼的二层尽头,室内宽敞明亮,专门整治思想品质有问题的学生。平时教导主任往里头一坐,明镜高悬,跟升堂似的。
林悠悠在二楼楼道上踟蹰半天,终于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向最后一间办公室。
经过左侧楼梯拐角,忽然响起声“叮”。
声响搅乱了思绪,她微怔,无意识地转头。出乎意料,拐角向光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他叼着烟把玩打火机,背靠墙,目光冷淡落在别处。那副眉眼尤其深邃,唇微抿,硬朗的轮廓在阳光下少一分棱角,多一分柔和。
林悠悠一时移不开眼。
她呆滞片刻,然后,脑子里“嗡”地炸开一道白光。
“你……”
空旷楼道内,柔软的嗓音带着一丝紧张,不大确定:“请问,你是肖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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