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春就住在隔壁,来去多方便!”
王老婆子捏住鼻子发出的瓮声瓮气,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然而还没来得及偷笑,突然被林雪春揪出人堆。
眼看大事不妙,王老婆子先声夺人:“我不过是说说,你不乐意就拉倒。一句话的事,凭的拉扯人我这把老骨头!还有没有天理了?!”
乡村辈分压死人,像林雪春这样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对老人动手的,村子还是独独一个
当下老村长的脸色微变。
村支书立即斥责:“宋家大媳妇,这事没说定,怎么也不会落你一家头上。急着动手是你的不对,该向王婆赔个不是。”
林雪春听出他的偏向,也瞧见大伙儿的立场。她迎面对上他们的目光,手指着王老婆子,绝不退让:“既然大伙儿都是乡亲,正好给我评评理!这不要脸皮的死老婆子,趁着我家阿汀病了,答应帮隔壁的瘸子说亲!”
“那瘸子多大?四十!”
“别说我林雪春惯女儿出名的,你们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谁肯把十五岁的心肝女儿,嫁给四十岁的瘸老头?有肯的么?!”
“这王老婆子隔三差五来打探,好不容易赶走了,今个儿逮着机会暗算我。这口气我活该忍着?难道世间天理都是糟老婆子的不成?”
好一张快嘴快舌,比田里拔草更加快狠准,连珠炮儿似的字句砸你一脑袋,你被她说得稀里糊涂,自然被她带着走。
林雪春这泼妇就厉害在这里!
眼看着要吃亏,王老婆子干脆摔坐在地上,拍着膝盖哭号:“作孽,都是老婆子自作孽呦!”
仿佛供认不讳,冷不防又转了话锋,“怪我这把岁数瞎操心,因着自己有个孙女,成天去心疼阿汀这么个娇娇女。这下好心当做驴肝肺,人前当做狗屎踩!”
无端生出这么一桩事,村支书头疼。左看右看,王老婆子的子女不在,林雪春的婆家和男人也不在,这事他不想掺和,便顺势说:“多半是弄错了的事。别吵了,别伤和气。”
王老婆子松了一口气,不料林雪春死咬着不放。满心诅咒林雪春不得好死,她打起精神应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
阿汀个头小力气小,这时才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前去拉住暴脾气的林雪春。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手!”
林雪春与王老婆子一道儿喊,用意截然不同。
阿汀不动,直直看着王老婆子。长睫眨了眨,又抬头望林雪春,“这个婆婆说我是死丫头烂嘴皮,贱骨头败家货。妈,她说得是真的吗?”
声音软糯,语出惊人。
吓!
这水水灵灵的小姑娘是阿汀?!
众人大吃一惊,林雪春冷笑:“王老婆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阿汀的脾气和名声都不太好,不过大伙儿相信孩子不会说谎。
林雪春嘴巴坏归坏,也确实是个不找事的泼妇,你不惹她她不惹你。这回这样气,许是老婆子不地道在先吧?
村民们仍然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汀,挪不开眼,但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王老婆子捂着眼睛装哭,反复嚷嚷着自己好心办坏事,却被林雪春的大嗓门盖过去。
“她干的糟心事不止一两桩了!去年老陈家,刘姥姥家的孙女,还有前年吴家的闺女不都是?死老婆子光把咱们村的好闺女嫁给畜生,她们冤不冤?天理找谁要?!”
林雪春消息灵通,早把王老婆子的把柄捏在手心。这话一出,顿时激起无数民愤。
这年头孩子的婚事第一握在父母手里,第二靠媒婆物色。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离婚的女儿不如草。被王婆子坑过的父亲不想闹大,母亲无处喊苦,盼到今日揭竿而起。
“我家二女儿就是被你这老婆子害的!事先说的好听,又疼老婆又有老婆本,谁知道结婚没两个月就去外面偷腥!”
“给我家介绍的畜生还打老婆!”
“这老东西好没良心!”
林雪春见机喊道:“老村长您看看这老婆子干的事,委屈咱们村多少闺女!您今个儿做个主,能不能把她给赶出去?”
“要您说她没错,我也认。我自掏腰包给陆小子搭新屋子,搭在她旁边,要她好好照看。但凡那小子有点三长两短,我林雪春头一个找她问罪!”
王老婆子慌了。
落叶归根尘归土,她都这把岁数了,注定没几年日头好活。但她死也要死在自家土地上的,怎么能被赶出去?
她无从辩驳,便连忙抓住老村长,凄凄苦苦涕泗横流,架不住村民一声大过一声,都要将她驱逐。
老村长沉沉敲两下拐杖,“大家听我说两句。”
“我是村长,不过这房屋土地不是我的,全是国家的,赶不赶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不过……”
浑浊的眼珠看着王老婆子,看得她忐忑不安,“要是林雪春说得都是实话,你当真叫咱们日暮村的孩子受委屈,我自然会找你算账。要是你有那么两分心虚和良知,便自个儿去祠堂找老祖宗认错。”
这不是跪祠堂么?
从前小孩子家家闯祸,动辄祠堂罚跪,还得不吃不喝以表敬意。她用八十多岁的身子去跪,岂非丢尽颜面?
这话犹如狠狠的巴掌盖在脸上,王老婆子咬紧一口烂牙,不得不答应。
她真的怕被赶出家门,更怕老村长别的招数。因此,不管祠堂跪得多么屈辱多么痛苦,她只能跪,别无选择。
还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
林雪春摆明不放过她,抱着胳膊皱眉头:“是我耳朵不中用?阿汀,你听见什么没有??”
阿汀满脸天真,连连摇头。
咬牙切齿,重重地说了句‘是我老婆子胡乱办事,对不住你’,王老婆子满腔怒火无处去,简直把五脏六腑烧透了。
她恨极了,发誓还要抱这个仇!
老村长看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再次开口:“一家有难大家帮,只要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日暮村的规矩就是这样。那么咱们轮流轮流照看陆小子,十八岁由他自己去。”
“你们也不用太操心,自家吃什么,匀两口给他就行。每户人家管三天,中不中?”
公平合理,又是一溜儿的中中中。
“行了,先把阿香的后事办完吧。”
老村长看一眼没有动静的屋子,看一眼拍拍屁股溜走的王老婆子,长长叹口气。
村支书随手写下的字,歪七扭八笔画潦草。不过阿汀认得。
握着石块在旁边再补上一个字,名字完整了。
他叫陆珣xun。
阿汀走近那扇半开的门,握住古铜色的门环,仿佛缓缓翻开神秘的盒子。没有认真思索过,里面究竟藏着金银珠宝,还是刹那间夺命的毒气。她只想看看那双眼睛而已。
木门‘咿呀’一声,身后突然传来呵斥:“你干什么?!”
“妈妈。”阿汀看向来人,“我想……”
“想你个头。”
林雪春三步化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自家屋子带:“你这破脑袋瓜儿,除了考试没什么好想的。排骨和维他奶我买好了,赶紧吃饱肚子看书去。”
“喔……”
阿汀老实回家吃饭,又在林雪春的念叨下,乖乖把瓷碗里头的维他奶喝得一滴不剩。
她打算一会儿再去隔壁的,谁知道一顿饭吃完,宋于秋没有回来,林雪春也没有出门。反而去隔壁王家借来缝纫机,在家门口坐了一整天。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林雪春脚板上下翻动,缝纫机发出节奏分明的声响。看似头也不抬地做衣裳,实则时刻注意女儿的动态。
“用心点看书,老往隔壁瞅什么?”
说的自然是阿汀。
林雪春不用瞧也知道她的心思:“那小子命大的很,水里淹不死冬天冻不死,扔在后山好几天都没让狼狗咬死。饿个一天死不了。”
前三天由村长家负责照看陆小子。不过村长家住村子另外一头,腿脚不方便来回,便把这事交给儿子办。
眼看着夕阳西下,村长儿子还没来送饭。多半记恨着手上的伤疤,半路把路小子的饭菜全丢了。
林雪春轻易想通其中的玄机,说道:“明早我去找村长说说就是了,用不着你瞎操心。”
阿汀只好回收小眼神,继续临时抱佛脚式背课文。
为了应对明天,宋于秋天不黑就回来了。一家三口早早歇下,不到九点半,外屋爸妈的呼噜已经震天响。
阿汀小心走下楼梯,拿出小半碗排骨和红薯,无声无息走出家门,没有吵醒任何人。
除了隔壁猛然睁开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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