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很快就到了,这一次,玉琼从山下买了不少烟花来放。
常清静邀请她一道儿去看烟花。
“屋外风大。”他不知道从那儿拿出来一条围巾递给她,“桃桃,围上这个。”
宁桃接过围巾,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眼。围巾做工很是粗糙,网眼忽疏忽密,这一看就不像是在山下买的。
桃桃睁大了眼:“这这这是……你织的吗?”
夭寿啦!常清静自己织围巾啦。
常清静脸上微臊:“嗯……织得不好。”
是真的不好。
将这围巾送到桃桃面前,常清静觉得忐忑。
他脖子上也围了个羊毛围巾,温暖的围巾拥着棱角分明的下颔。
既然是常清静的心意,宁桃不再犹豫,三下五除二地将围巾绕上了脖子,率先哒哒哒跑出了屋里。
“走吧!”
他们都穿着簇新的衣服,在论剑台放烟花。
他说:“桃桃,新年快乐。”
这一次不用再像去年一样,连句新年快乐都要跋山涉水,耗费数月才能传递到对方面前。
桃桃轻快地转了个身,裙摆划开了飞雪。
正对着常清静,桃桃抬起头笑起来,小声地说:“新年快乐啊!!”
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
常清静心情很平静,也很温暖,垂着眼为她祷念祝词。
他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喜乐无忧地一辈子。
……
过了年关,用不了多久就是元宵。
元宵节那天,蜀山山脚下张灯结彩。
前几天下山的时候,桃桃就嗅到了端倪,等到元宵节当天,主动找到常清静。
他刚从杏林堂内出来,落了满头的雪花,身姿匀称清瘦。
“小青椒,今天我们下山去看灯吧!”
常清静顿住脚步,疑惑地问她:“去哪里?”
“山下。”桃桃吃惊道,“你都不知道山下有灯会?”
他迟疑。
他身体大不如前,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去薛素那儿调养身子,今天一如既往。
更何况,他身份特殊,不像其他弟子一样能自由出入蜀山,每每下山总要提前请示。
宁桃主动邀请他,他舍不得放弃这个两人相处的机会,也不愿让她失望。
明知薛长老定要气得跳脚,常清静还是柔声道:“好。”
他少年时身为执剑弟子,以身作则,循规蹈矩地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公然违抗师长的意思。
常清静心中不由怦然,这就像是一场紧张刺激的冒险,两个人偷偷避着蜀山弟子的耳目,悄悄地溜下了山。
可惜到山门前,却还是被执剑弟子拦下了。
执剑弟子皱着眉,看着常清静心中有些犯怵:“……真君,派中交代过,您不得私自下山。”
桃桃不死心:“这不是元宵吗?我想带他下山看灯会,麻烦大哥通融通融。”
执剑弟子动摇了。
桃桃反应极快,立刻拽住常清静的手,飞也般地穿过了山门,远远地喊道:“等我们回来就去找薛素长老请罪!”
常清静几乎是无措地被她拉着。
他紧张得手指根根蜷缩,风好像倾倒一般,从两人身侧呼啸而过,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私奔,他们跑得越来越快,手握得越来越紧,将那满山的灯火都甩在了身后,义无反顾地跑到山下去了。
宁桃停下脚步,好像看到了常清静脑门上写了两个大字。
左边是呆。
右边是萌。
常清静给她的感觉特别像个刺猬,在浑身上下的尖刺收敛后,露出来的肚皮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由眉开眼笑道:“小青椒,你放松点儿,别那么紧张。”
“嗯。”他低下眼乖顺道。
山下热闹很久了,清扫过的路面不余任何积雪。
他任由她牵着,两人在花灯下流连驻足,看着这旖旎如梦般的光晕,几乎着了迷。
疏落的雪花落在两人眼前,他们聚精会神地一块儿猜灯谜。
宁桃一直都不大擅长猜这些东西,懵比地戳了戳常清静:“小姑娘,猜一个字?这是什么?”
常清静比她还迷惘。
倒是身边的人脱口而出:“妙!是妙!”
两人整齐划一地风中凌乱了。
对啊!她(他)怎么没想到呢。
“接下来一定行。”宁桃小声挽尊,“小青椒你等着。”
小贩热情招呼:“太阳西边下,月儿东边挂。”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桃桃咳嗽了一声:“咳咳,不猜了不猜了。”
两个人看了半天,竟然连一个字都没猜出来。
“不玩了不玩了。”桃桃心酸地想,自己脑容量果然有限。
她没猜出来也就算了,常清静竟然也没猜出来。
再也不玩了,桃桃挫败道:“我们去吃汤圆吧。”
常清静:“好。”
随便捡了个路边摊坐下,宁桃深吸了一口气,刚掰开筷子,突然就听到了人群中一段不大友善的对话。
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听语气好像是几个也来这儿游玩的修士。
“我刚刚是不是看到了常清静?”
“好像是,从那里走过去了。”
宁桃浑身一僵,心中的喜悦好像也被这段对话冲散了。
“他竟然还敢四处闲晃。”对方恨恨道。
“蜀山不管他我们管,离了蜀山地界他还真以为薛素能保住他?”
桃桃下意识去看常清静的反应,他容色很是平静,虽然如此,桃桃顿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常清静的手,沉声道:“别声张,吃完我们偷偷走。”
常清静的手很冰,她手覆上时,他明显微微一滞,又低下头,故作平静地舀汤圆:“好。”
宁桃心酸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闷闷地嗯了一声,调整了姿势,挡住了常清静。
她低着头,飞快地扒着碗里的汤圆,芝麻馅的汤圆,吃起来却是味同嚼蜡,毫无滋味。
两只手握得紧紧的,一直没松开。
“结账!”桃桃翻出碎银子拍在桌上,拉着常清静埋头混入了人流之中。
常清静的身形即便混在人流中,也依然引人注目,尤其是这一头白发。
“在那儿!!我看到了!”
“快追!”
宁桃紧张得心跳加速,拉着他飞快跑动了起来。
“快跑!”
前面的人冷不防被撞到,转身怒目而视:“不会看路啊!”
桃桃口干舌燥,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有急事!”
七拐八拐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桃桃气喘吁吁:“追上来了吗?”
常清静迟疑:“似是甩掉了。”
“太好了!”桃桃长舒了一口气,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两道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两人紧紧交握着的手上。
桃桃愣愣地看着常清静,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十指。
一股细微的电流感仿佛顺着手腕,一寸一寸漫上了手臂。
常清静一条胳膊陡然一僵,好像结了冰一般动弹不得。
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暧昧,却又还是握得紧紧的,没人主动松开。
不知道是先主动。
两个人站在灯光深处接吻。
试探着,生涩的,小心翼翼地亲吻。
常清静试探性地去碰宁桃的嘴唇。
少女的唇瓣又软,仿佛还含着。
他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打在桃桃眼皮上,微微痒。
桃桃涨红了脸,这热度隔着亲密相贴的脸颊传来,常清静一个哆嗦,耳根烧红了,扶着桃桃腰肢的手好像都在抖。
他专注地去亲吻她,一点一点探索着她,呼吸抖得厉害,那清冷出尘的气息好像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顷刻崩盘。
事后。
他俩肩并肩,同手同脚地走在花灯下,各闹了个大红脸。
宁桃脸红得几乎都能煎蛋了。
她她她和常清静接吻了!!
这个吻这和之前那个吻是全然不同的滋味。
桃桃烧红着脸胡思乱想道,他尊重她的感受,这个吻,她并不讨厌。
一股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
桃桃干巴巴地打破了沉默:“那……那个……要不要继续逛逛。”
常清静的耳朵红得像是一汪流动的血色琥珀:“……好。”
完全被敢看身边的人,宁桃抻着脖子左顾右盼,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指着叫道:“你看,那边好多人啊哈哈。”
常清静干巴巴道:“的确有许多人。”
手被桃桃紧紧拽住,常清静一个踉跄,忙调整脚步跟上她的步伐。拥挤在人群中围观。
原是人群中竟在放烟花盒子。
星陨如雨,碎玉溅金。
灯光朦胧着常清净清冷的侧脸,或许是这漫天的灯火太过旖旎。
常清静呼吸不稳,侧过脸去看她。
少女脸盘子圆圆的,面上落了灯光,绯红得像是有火在烧。眼里流光溢彩,如涌动的星湖。
不知是为了缓解尴尬,或是真的看得入了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叫人目不暇接的烟火盒子、金盆落月、线穿牡丹。
烟火“咻”地爆开,像是有星星落在了她鬓发间。
“桃桃。”
常清静动了动手指,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那是他……在凤陵花灯节上没有讲出口的话。
常清静闭上眼,攥紧了桃桃的手掌,小声地在她耳畔附耳说了些什么。
桃桃睁大了眼,心脏砰砰直跳。
“地老鼠”在她裙边旋绕不绝,犹如裙摆前散开的流星。
喧嚣的烟火声中,常清静小声地说。
“桃桃……我、我喜欢你。”
没有预想之中的尴尬,说出口后,常清静反倒松了口气。
兜兜转转之下,他终于说出了口。
他几乎不敢去看宁桃的神情,怕她拒绝,上前一步拥她入怀。扶着她脑袋摁在胸前,摁得紧紧的。
宁桃浑身烫得厉害,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过了好半天,又小小声道:“嗯。”
又过了半晌。
感受着胸膛前传来的震动,桃桃言语磕绊:“常清静你心跳得好快啊。”
常清静觉得丢脸,一声不吭。
桃桃紧张得都语无伦次了,但一抬头却看到常清静通红的耳根,桃桃立刻笑起来,踮起脚尖,伸手去捏他的耳根,
“你耳朵也好红。”
常清静像是被烫伤了,猛地扭过了头,攥住她的手又紧了紧。
回到蜀山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这一路上,他们手牵着手再也没有松开,一道儿猜灯谜,吃糖葫芦,一碗又一碗地吃小汤圆,吃松子糖。
糯米吃多了,不好消化,桃桃走路都有点儿困难。
常清静的手紧紧包裹着她,牵得很稳。
桃桃心里几乎是又羞耻又雀跃。
这是她的小男神。
常清静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之前你第一次教我掌心雷的时候。”
少年当时束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穿着洁白的上襦,淡青色的下裤。眉眼沉静,犹如一只昂扬的小鹤。
当时她就觉得常清静真帅啊,小老师真帅。
桃桃眼睛有点儿发酸。
她之前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虽说暗恋是她一个人的事,可她总是会有些……不合时宜的期待就是了。
她硬着头皮抱他大腿,追着他跑,锲而不舍地上蹿下跳,努力引起他的注意力,到后来渐渐失望、绝望。
她不再为他停留,决心为自己向前,而这一次,却换成他追了上来。
常清静沉默了很久很久,白玉般的脸朦胧在月色下。
“当初,李寒宵说的话,都出自我的本意。”
“什么?”宁桃错愕地抬起眼。
常清静低声说:“桃桃,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你有很多朋友,既娴文史,又对通究时政,去过许多地方,对各地风俗了若指掌。我自愧不如,心生惧意,怕失去。”
他记性很好,慢慢复述道:
“毕竟在你这一众好友之中,我算不得什么特殊之人,不过占据了与你相结识更早这一优势。”
“于是,便自作主张,不谈风月,只作肝胆相照的腹心之友。”
不知不觉间,竟然已走到了三清殿前。
听到这段激情告白,桃桃几乎快羞耻到化成一滩水了,路过三清像前时,桃桃眼神一个游移,想法一路漂移,莫名其妙想到了之前那段惊世骇俗的“三清像play”言论。
也不知道常清静还记不记得了。
常清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茬。
他心里打鼓,喉口滚了滚,磕绊地问:“桃桃……我能不能……”
常清静嗓音微哑,眼睛明亮极了:“能不能再亲亲你。”
桃桃脸上温度骤然又攀升了好几度。
故作大方镇定地垂下了眼:“好……好啊。”
常清静弯下腰去亲她。
一开始倒是浅尝辄止的,但很快就食髓知味。
他小心翼翼地含着她舌尖吮吸。
过电的快感贯穿了两人的四肢百骸,
桃桃被亲得迷迷糊糊。
常清静的身上好凉,像白玉作的观音一样,还泛着点儿降真香的气息,好闻得要命。
常清静的呼吸也乱了,冰冷的唇瓣落在她脖颈上,将她抵在了壁画上,
她和他相比太过娇小,他几乎是将她举在壁画上的。
脊背被壁画摩擦得生疼,裙带散落。
“等等……”桃桃被亲得哆嗦个不停,眼泪落了下来,又被他一一舔去。
不不不行,太刺激了!!
桃桃羞耻得几乎又快哭出来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抵在了她腿间。真、真的要变成三清像前play了!
常清静反应极快,察觉到再继续下去可能就难以收场,箍着她的双臂松开,狼狈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抱、抱歉。”
他的坐姿十分古怪,像是努力想要遮挡住腿间。
桃桃擦了把嘴角,回想刚刚那诡异的感觉,不由语无伦次地问:“你……你没事吧?”
他、他好像硬了啊。
……
走不动了。
常清静抿紧了唇,脸上火辣辣。
这个状态,他不敢面对她,怕吓着她。
身下的感觉太过突兀和鲜明,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去。
“我……我坐一会儿。”常清静清冷的嗓音端不住了,“坐一会儿就……不碍事了。”
熟读那么多网络文学作品,桃桃也不傻,脸上滚烫地嗯了一声:“我等你。”
殿内静悄悄的。
又过了片刻。
桃桃问:“好了吗?”
常清静:“马上就好,再等等。”
……
桃桃:“真、真的?”
常清静:“嗯。”
……
桃桃:“……”
常清静先开了口:“再……等等……”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或许是脑子瓦特了,或许是这气氛太过暧昧和旖旎。
桃桃鼓起勇气问:“那个,要不要我帮你?”
常清静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儿惊跳起来。
“不!不必!!”
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常清静的反应让宁桃猛然回神,又闹了个大红脸。
她不敢再多说话了,抱着膝盖,背对着他,紧紧地等着常清净的兄弟安静下来。
就这样折腾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偃旗息鼓。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敢再说话了,安静地只能听到雪落在肩头的声音,簌簌作响。
冰凉的落雪一点一点抚平了脸上的温度。
常清静神思渐渐安静,清明。
他一路上都鲜少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或反应,一直将她送到了门前。
常清静却突然开了口。
他方才考虑了一路,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一个问题。
他想要娶宁桃。
他想要她嫁给他。
他……
人永远贪心不足,得不到前不敢想,但凡得到了,又无比贪婪,贪婪地想要更多。
他迟疑,是因为这不是一件小事,他必须确保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肩负起两个人的责任。
他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抵不住内心的诱惑。
在宁桃进门前,攥紧了手指,青年猫眼沉凝,抿着唇,小心翼翼地道。
“桃桃,方才,是我太过孟浪,险些玷污了你的清白。”
“你……嫁给我好不好。”
桃桃如遭雷击,呆立在门前。
刚交往就进展到求婚了吗?
这这这也太快了吧!!
诚然,今天确定了心意,她真的很高兴。
但结婚不是一件小事,她可没脑袋发热到一口就答应下来。
明知常清静会失望,桃桃还是对上了他的视线,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现在恐怕不行。”
“结婚不是一件小事,我还没做好成家立业的准备。”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这么坚决。
少女脸上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常清静面色略微苍白,觉得唇瓣发干,他轻声道:“是我唐突了,抱歉。”
“等等。”桃桃喉咙滚了一下,扶着门框,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求婚也得有点儿诚意啊。”
常清静怔怔地看着她,疏落的雪花落在他鬓发间,看着柔软极了。
桃桃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他:“你忘记我和你说过什么了?在我们老家,女孩子结婚,一般都是要求男方有车有房的。”
桃桃掰着手指头一边数,一边笑:“我们老家认为的优质男性,是那种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你没车又没房,还这么穷。”
桃桃夸张地吓唬他:“两手空空的就要让我嫁给你,要我爸妈知道了,非把你打出门去。”
“我等你攒够房子和车子的那一天。”桃桃放下手,葡萄样的眼睛里熠熠生辉,“到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嫁给你。”
常清静喉咙也滚了一下,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雀跃得几乎快溢出来。
哑着嗓子,他郑重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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