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扭头走回客厅,对傅亦说:“傅队长,我收集了一些资料,你们可能用的到,待会儿派人去方舟大厦取一趟。”
在楚行云的意识里,贺丞是有可能为了帮他摆脱险境而把自己搭进去的,贺丞就算没有直接参与,至少也是知情不报,保持旁观者的姿态,冷漠的维持双方安定,试图在他和江召南之间搭建一道桥梁,贺丞阻绝在桥梁中心昨天分割线,即是在保护他,也是在掩护江召南,直到昨晚他窥破江召南的秘密,江召南对他起了杀心,贺丞才选择立场,站出来袒护他。
一如贺瀛所言,这次的势力围剿来势汹汹且矛头精准,同时也隐秘见不得光,纵使身为被动方的贺家也只能在暗处掣肘风云,或许贺瀛此时正在和最高检领导互通底牌,或许下一秒一道新的旨意就会从京城发往银江,或许贺瀛落入弱势把他推出去承接恶意,或许——
可变数太多,只因为对方是江召南,就像贺家不会准允贺丞出事一样,江召南同样有人保护,比如已经暴露目标生死不明的郑西河,那么贺丞呢?贺丞很清楚他一旦揭发江召南将会面临什么,所以才会旁观到最后才行动,现在贺丞付出行动,配合警方中以楚行云为主的一股微薄的力量反向围剿江召南,那么贺丞必将暴露自己的立场,贺家和江家之间的矛盾和积怨或许就此结下,贺丞就会落入和他一样的境遇,成为在各自所处的阶层中的一名异类。
所以楚行云很担心,贺丞的身份太敏感,稍有不慎真的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但是贺丞却好像没有多少忧虑,对傅亦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妥,又道:“稍等,我换套衣服和你们一起去。”
说完上楼了。
傅亦有点糊涂,虽然贺丞一直没什么坏心眼,但他也绝不属于公德心爆表热心配合警方查案的好市民,现在贺丞这么积极的提供线索甚至即将提供证据,转变如此之大,让人十分的诧异。
他面有疑虑的去看楚行云,楚行云和他对视一眼,无奈的笑笑,慢悠悠的踏上二楼台阶:“我也得换衣服。”
几分钟后,他换回自己的衣服,贺丞依旧穿着西装,只是没穿西装外套,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还把袖口卷到了手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活动方便,十分有面临突发状况的自觉性。
一行人准备出门的时候,傅亦忽然接到乔师师的电话。
“吴耀文抓到了。”
傅亦难掩惊喜的对楚行云道。
楚行云很冷静,不假思索道:“带到和平大道壹号公馆。”
或许当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吧,乔师师按原路返回银江经过绿丹山,在莫心谷附近发现了正在逃亡的吴耀文和吴晓霜,吴耀文开着一辆几乎报废的二手车,躲在露宿区把警察放走后才开始出逃,但是好巧不巧碰到了抓捕孙世斌归来的乔师师。
倘若乔师师警惕性没那么强,返回途中掉以轻心而放过车牌号为千里之外的邗江市,但是车身丝毫没有蒙受尘土的可疑车辆,或许就将和吴耀文擦肩而过,短暂的公路追铺后,吴耀文和吴晓霜被她带回。
吴耀文还是老样子,如果不了解他的罪恶,他身上依旧闪耀着人性光辉,此时他看起来更为苍老,短短两天没见,他就瘦了许多,整个人就像沙漠里被晒干水分的干瘪老树,身上一丝生气都没有,被乔师师扭着胳膊穿过庭院朝等待着他的楚行云走去的时候,就像被压往断头台的囚犯,正在逼近死亡和绝望。
吴晓霜也受了颠簸,身体虚弱面色发黄,嘴唇干裂神情惶惑,一踏入室内的阴凉就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杨开泰连忙扶住她,在贺丞的指引下把她带到客房休息。
客厅里很安静,气氛沉重又静谧,吴耀文站在门口,像一尊失去生命力的顽石。
楚行云看着他,无声的和他展开对峙,他对吴耀文的信任已经在发现造假视频时消耗光了,现在的吴耀文在他眼里和其他犯罪嫌疑人没什么两样,但他依旧对这位昔日的大善人保留最后一丝耐心,在等他的自白。
吴耀文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一步步的走到穷途末路,此时不再负隅顽抗,逃亡对他来说是折磨,所以他回来了。
他僵硬而缓慢的把右腿往后撤了一步,像一个日本人一样跪坐在地上,垂下头颅保持忏悔的姿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晓霜是无辜的。”
楚行云依旧觉得自己受不起他这一跪,但是他这次没有躲,而是停直了仿佛压着千斤重的脊背,道:“孙世斌死了?”
“是,他死了,是我杀了他。”
预料之中的答案,但是此刻从吴耀文口中说出来,楚行云还是忍不住心悸了片刻,貌似这句话就是他探求的全部真相,其他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刺破黑暗寻找真相,但是却在真相中寻找不到一丝希望。
像讲故事一样,吴耀文把这桩命案的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晓霜怀孕了,孩子不是他的,他陪晓霜做孕检的时候医生告诉他晓霜怀孕的准确时间,可能就从那个时候,他发现晓霜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他逼问晓霜,但是晓霜不肯告诉他,隔天,他带晓霜上山,威胁晓霜如果不说出孩子是谁的,就把她扔进莫心谷河里,晓霜没办法,就把真相告诉了他,当天晚上他把我叫上山,想杀了我,所以我就——把他杀了,我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砸中他的后脑勺,他晕过去的时候还没死,还有气,但是他不能活着,所以我掐住他的脖子——直到他没气了,我才松手,我想把他的尸体扔进河里,但是那几天雨大,尸体一定会被冲到下游,或许会被发现,如果想要警方追查不到,必须毁尸灭迹才行,所以我把他的尸体带到厂子里——放入搅拌机,打成猪饲料。”
说到这儿,他停下,喘了一口气,额角滴落污浊的汗,摔在地板上。
楚行云的口吻平稳而冷肃道:“我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我说的是实话。”
“你说你把孙世斌的尸体带到厂子里,但是从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你根本没有机会把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带下山,并且又把他带到厂子里,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目标那么显眼,我们怎么可能查不到。”
“我没有把小孙带回来。”
楚行云目色骤暗:“说清楚。”
吴耀文又喘了一口气,不知从何处汲取了力量般,接着说:“我把小孙带到绿丹山山脚下,鑫盛养殖厂外,用草皮掩盖好以后,我就和哓霜下山回城了,然后我把把晓霜送回家,为了迷惑你们,我回到小孙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往鑫盛养殖场送饲料,回来的时候把小孙的尸体装上车,到了厂子把他和卸下车的原料装在一起运到车间,等到午休,我把小孙放进打料机——”
吴耀文忽然又停住了,舌尖抿了一下干裂出血的下唇,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又颤抖:“把他的尸体掺上原料封进饲料袋,然后冲洗打料机,第二天送到鑫盛养殖场。”
暂且忽略血腥残忍的毁尸过程,楚行云只觉得他聪明,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睿智,杀人,毁尸,制造迷障,吴耀文做的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如果碰到的对手不是他,吴耀文就赢了。
真如贺丞所言,起了恶心的老实人最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还具有和警察抗衡的手段和智慧。
“江召南和你是什么关系。”
吴耀文累了似的瘫坐在地上缓了好几口气,才用他砂纸打磨过的喉咙暗哑道:“我并没有完全对你说谎,楚队长,我给你的密码器是真的,小孙真的在私自转移客户资金,这件事我和晓霜都不知情,是我在他的家里发现的,虽然我没有银行工作经验,我也知道那种东西是不能私自拿回家的,我觉得蹊跷,就把它拿走了,结果我发现小孙在转移客户资金,数目非常巨大,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可利用的信息,我想用这个线索转移警方视线,制造小孙卷款潜逃的假象,但是被你们识破了,后来但郑队长找到我,他说可以帮我逃脱刑罚,条件是让我说出那笔巨款的下落,我不敢说自己不知情,我熟悉官场之间的运作规则,没有价值的人是不得好死的,所以我接受他的帮助,允诺等到我真正安全了,就告诉他巨款的下落,谁知道——又被你拆穿了。”
吴耀文这番话可以说是完美的口供,他面面俱到的交代,滴水不漏的叙述,如果楚行云没有发现供词里的漏洞,就可以拿着这份口供破案归档了。
“江召南呢?你的口供里面为什么没有出现江召南。”
吴耀文慢吞吞的抬起头,拼尽他眼中最后一丝真诚,渴望博得楚行云的信任,道:“和我接触的,是郑队长,您说的这位先生,我没见过,也不认识。”
楚行云眼神凛冽又冷酷,忽然转向贺丞,问:“孙世斌和周思思有没有参加宴会?”
贺丞迎着他眼中的探究和质疑,淡淡道:“如果我知道,你觉得我还会瞒着你吗?我在宴会只待了一个小时,和江召南谈判用了五十分钟,把杨姝送到车上用了十分钟,我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
“那江召南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贺丞冷情的笑了笑,满不在乎道:“因为我踹断他一条腿?或许吧。如果我不对他下手,他就会对你的前女友下手。”
贺丞小心眼,事到如今还不忘加重‘前女友’三个字。
楚行云当然听的出来贺丞是在变相又别扭的提醒他杨姝和他的关系,以及那晚的遭遇,他还真没想到江召南的腿这么断的,那贺丞算是做了一回杨姝的护花使者。
当时他和杨姝还没划清关系,可以说是感情正好,那种情况下贺丞还能为了保护杨姝不惜得罪江召南,也算是难得了。
不管怎么说,值得赞扬和鼓励,于是楚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的漂亮。”
贺丞:......
这货情商真低,没听出来他是在变相的吃醋外加邀功吗?
‘邀功’他听出来了,‘吃醋’什么的,完全不在楚行云的情感储备里,所以完全没听不出来。
他让乔师师留下等孕妇吴晓霜适合问话了,再取一份口供,然后看向像一尊石塑一样跪坐在地上的吴耀文,目露寒光,道:“把他交给纪临川。”说着微微一笑:“吴先生,你想害我吗?”
吴耀文道:“不会。”
“你以前是律师,很清楚检方对警方的压制,如果你对检方提供的口供和对警方提供的口供不一致,警方一定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如果你把刚才的口供一字不落一字不改的提供给检方,你就算帮了我。”
吴耀文点头:“我明白,你是好警察,我不会害你。”
他把吴耀文送上乔师师的车,关上车门之前对他说:“至于你的女儿,她的确很无辜,只要你承认你强迫她和你发生性关系,她就能保住受害者的身份,待会见到检察官,你知道该怎么说。”
吴耀文深深的把头低下,低的快埋进地府。
楚行云看着他,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喉咙里像是许多蚂蚁在爬一样,干痒,灼痛,这种强烈的生理不适让他感到恶心,想吐。
“你真他妈的是个混蛋!”
最后,他如此对吴耀文说,摔上车门的前一刻看到吴耀文身形剧烈的一震,像是在地震中被震碎的房屋。
杨开泰带着吴耀文走后,楚行云立在烈日阳光下,面色青白额头冒汗,直到上了傅亦的车,死人一样青白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贺丞坐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什么都没说,温度并不高的掌心仿佛能将自己心里的热量输送到他身上。
傅亦开着车赶往方舟大厦,深知楚行云心里的山倒了,需要时间清理碎石,于是把车开的很慢,很稳。
贺丞忽然握住他的手,皱眉道:“你在发抖。”
楚行云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车里冷气太足让他感到冷,而贺丞掌心温度虽然不高,却是热的,手掌被温柔而紧致的包裹住的感觉没由来的让他觉得安全,踏实,就由他握着,自嘲般吃力一笑,说:“他强|奸自己的女儿。”说着仰起头,面露不解:“一个人怎么能即善,又恶?”
贺丞知道他不需要开导,他现在只需要发泄,但是楚行云极其的坚强,发泄也只是了了一两句自问自答,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撼动,更不能摧毁他内心的坚强,他又一次在失望的深渊中爬起来,坚持不懈的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继续寻找。
“我在你心里,是善还是恶?”
贺丞忽然问。
楚行云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因为左手被他握着,只能活动右手,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低低一笑,说:“你呀,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恶不起来。”
贺丞把他的手攥的更紧,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目光激荡又专注,几乎可以说是虔诚,道:“所以你不能离开我,我也是恶魔,你必须把我牢牢的看住。”
他的这幅样子,忽然让楚行云想起去宠物店选猫的时候,在角落里见到的小满,小满骄傲又胆怯的蜷缩在角落里,却用满含热泪与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等他出现已经等了几度轮回那么久。
楚行云看着他那双和小满如出一辙的眼睛,忽然有点想笑,好不容易压制住唇角蠢蠢欲动的笑意,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我应该怎么做?”
故意逗他似的,楚行云问道。
贺丞看着他的眼睛,把他的肩膀抓的更紧,说:“把我关进牢里,或者带回家里。”
楚行云一愣,随后唇角一扬笑了出来,闪闪发亮的目光闪烁着动人的光泽,然后抬起手指轻佻又迅速的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语态风流道:“还是带回家吧,你长得这么好看,暖暖床也好。”
贺丞被迫昂着下巴怔了一会儿,出娘胎来头一次被调戏,对方还是楚行云,让他体会到原来被调戏是这么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无法抑制的唇角就像开足马力一往直前的布加迪威龙,刹都刹不住,连眼角眉梢都漫上一层喜色。
“好啊,我愿意。”
楚行云还是头一次见他笑的这么开怀又灿烂,虽然还是他那张脸,但简直就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
楚行云被他笑的五迷三道的,晕乎乎的说:“啊?愿意什么?”
贺丞俯下身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慢语道:“帮你暖床啊,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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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一,休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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