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没了,爷爷走了,小女孩也跟着黑衣服大叔离开了。
她没见过大叔,更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走。或许……是因为他帮自己拿回了那个坏了一半的花篮吧。
在她的印象里,大叔长得很高很高,高得无论她站在哪里、从哪一个方向看去,都看不到他的项背。
那一年,他领着她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给了她第二个家。
时至今日,她仍清楚地记得自家门口有两条河。外面一条,河水是暗黄色的,还散发阵阵馨香,小女孩很喜欢那个味道,每次深呼吸,她都能暂时忘记爷爷临别时那充满不舍的泪眼。可不知道为什么,身边那个大叔就是不让她闻,生性乖巧的小女孩第一次使了性子反抗,大叔可能是个怕小雌虎的老实人,见状也就任她去了,可没等小女孩高兴,她就发现自己突然闻不到那股馨香了。
她以为是河水不再有香气了,直到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鼻子闻不到气味。
但她从来没因此怪过大叔。
里面一条河没有颜色,很清澈,跟以前村边那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一样干净,但它好像很深,深不见底。小女孩看到河面上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大块头在游来游去,比溪里的鱼儿还要灵活快速,小女孩从没见过那东西,顿时又犯了迷糊。如果爷爷还在身边的话,他肯定会打着哈哈说那东西叫船,虽然这船大了些、吓人了些,但还是船,白马也是马嘛!
后来大叔领着她登上了一艘船,缓缓驶向河中心,小女孩看得入神。爷爷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抓着一块怪石头瞎琢磨了四五年都不嫌累,如果爷爷看到眼前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定会很开心吧?
小女孩突然笑了,笑声断断续续,好像抽噎一样。
嘴里一口轻气恰好吹在花篮里,本就不多的枯萎花瓣飞起一片,落向河面。
小女孩想去捞起来,但下一刻,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猛然瞪圆了。
那轻若鸿毛的花瓣,竟然沉入了河底!
小女孩再小,也知道这一幕简直是匪夷所思。她揉了揉眼睛,没见到花瓣,再使劲揉了揉,终于确定它是沉入了河底,当下愣住了。
她想伸手去摸河水,又被那个可恶的坏大叔拦住了。
小女孩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可惜这次老实人大叔“站”起来了,不再屈服于她那毫无威胁性的威胁。
小女孩当时虽然好奇那条河为什么会这样,但也知道自己应该听话。
毕竟,唯一一个愿意听她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突然想起爷爷的一句话,便抬头望向天空。
以前天上有很多星星,小女孩总是迷糊哪颗是爹爹、哪颗是娘亲、哪颗又是奶奶,但这一次,她却连星星也看不到了。
天是黑的,但就是没有星星。
“大叔,天要下雨了吗?”小女孩仰着小脑袋,第一次开口说话。
大叔摇摇头。
“那现在是晚上吗?”
大叔又摇了摇头。
小女孩“哦”了一声,低下头,垂着眼睑不说话。
大叔却开口了:“天有很多个,你以前看到的是其中之一,现在大叔带你来看一个不一样的天。”
小女孩默不作声。
“你喜欢这个没有太阳的天吗?”
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喜欢黑色的天空,因为那是夜晚;她不喜欢这里的黑色天空,因为见不到星星和月亮。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小女孩却一把抹去眼角逐渐泛起的水汽,展颜而笑。
爷爷还说了,星星就在她的眼睛里。
小女孩笑了,这次又有两个小酒窝。
大叔默立一旁不语。
过河之后,大叔牵着小女孩走入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房子很大、很高、还让她心里有些害怕,她看着它们,就像是在看着一座座大山,在里面左拐右绕的,小迷糊就迷了路。并且,她还在路上看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动物。
有些人穿着怪衣服,脸上跟涂了一层厚面粉一样惨白。小女孩曾见过爷爷主持安葬村里过世的村民,她清楚地记得,那些躺入棺材的村民脸色就跟眼前这些人一样。
不仅如此,有些怪人脖子上居然长了一颗牛头或马头之类的,还有小山大、简直能一口将她吞进肚里的三首黑犬,以及挂满整个视野的大红灯笼……
小女孩更害怕了。
所幸大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那些怪人怪兽见到他都弯腰匍匐,这让她稍稍放下了心。
大叔也许不知道她喜欢笑,但一定知道她喜欢花,就把她带到一座花园里。在那里,遍地都是花,可惜只有一个种类。
小女孩站在花海中央,就好像是在踩着一张暗紫色的花毯。
她摘下几朵,放在花篮的外围,而篮中心的,仍是那几株从另一片天底下摘的枯萎野花。
后来听伺候她的侍女说,那花叫做幽冥之花。
幽冥之花?
小女孩咀嚼良久,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花名,打心眼里喜欢。
花海很大,小女孩走了几个月也没能全部走完,一次继续用小脚丫子踩着花下松软的泥土,她突然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山包。
小山包上没有花,只是长满了野草,像极了以前见过的荒坟。
大叔就站在坟边,对着那座荒坟说些什么。
察觉到她的到来,大叔转过身。而这时,她也看清了大叔对面是一个模糊的、很不真实的人影。
小女孩下意识后退一步。
大叔走了过来,伸出一根手指,一如当初他将她领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但这次,小女孩却打心底里不想伸手抓住,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抓上了那根手指,随大叔走向那座荒坟。
之后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再次醒来时,是在温暖的大床上。
这里的环境虽然偏阴冷,可小女孩几个月来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唯独这一次,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她隐约记得,自己见到了一个从心眼里莫名生出厌恶的人。长什么样?她忘了。那人在哪儿?她也忘了。
但她记得似是出自那人之口的两个字。
钥匙。
从那以后,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莫名躺在床上、可对之前的事却什么也记不得的次数越来越多,小女孩越来越沉默寡言,脸颊上的小酒窝也渐渐淡去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喜欢这第二个家。
领自己到这儿的大叔,也不像以前那样能让自己心安了。
爷爷走后,小女孩过得并不好。
爷爷生前很疼他这个孙女,小女孩一辈子都喜欢她最亲最爱的爷爷,所以她不舍得让爷爷看到她现在的生活,那样爷爷一定会不害臊地哭鼻子的。
可爷爷变成了星星藏在她的眼睛里啊,怎么才能不让他看到呢?
小女孩后来想到了一个办法。
爷爷说,他的孙女声音好听,酒窝好看,会说话的眼睛最漂亮。
可从那一天起,她失去了那最漂亮的东西。
她的眼睛不再说话,以后的话都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但她的眼睛,却从未说过慌。
老天爷是公平的,在她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也会还给她一些东西。从那以后,侍女们不见那双明眸,却总能听到少女欢快的笑声,看到那两个久违的小酒窝。
爷爷奶奶、爹爹娘亲看不到小女孩了,小女孩也不怕他们因为自己而伤心。从此,她只为自己而活。
在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的第一天,她对自己说:“生是可怜人,不做可怜人。”
十四年后,她以一个天下皆知的身份走出那片天、那个家。
冥界,第一冥子!
……
瞬间的恍惚,盲女摸了摸地狱之犬的大脑袋,轻轻一笑,“既然不做那可怜人,就要让别人做那可怜人了,说到底,还是有些可怜人。”
地狱之犬听到她的话,一脸迷糊。
盲女哑然失笑。
她抬头“望”向对面的俊逸男子,并不说话,但温玉君却已然拎着桃花枝走下了玉阶,缓步而来。
上下认真打量了盲女两眼,温玉君不由啧啧赞叹:“初见若小家碧玉,再看是惊为天人,虽然目不能视,却别有一番风韵,小生真是越看越喜欢呐,若能沾了姑娘这片叶,便不枉此行,更谈不上可怜了。”
地狱之犬龇牙,三对六只灯笼大眼迸发狠戾的凶光,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它便上去将眼前这家伙撕成碎片。
盲女听到他的话,却不恼怒,反而认真地思考了一阵,随后竟点点头,“如果你能比我最亲最爱的人更亲更爱我,我就主动附上你这根桃花枝。”
两边修士听得都是一愣。
温玉君同样为之愕然,随即回过神,哈哈大笑,“只要姑娘答应,那就是小生的大老婆了!什么后宫三百佳丽,统统给姑娘靠后站!这等诚意,姑娘以为如何?”?
盲女摇摇头。
温玉君皱眉,“那姑娘要小生如何证明?”
盲女柔柔一笑,脸上又露出两个可爱小酒窝,“我爷爷给了我一条命。”
温玉君也笑了,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桃花枝,低语道:“带刺儿的玫瑰花,只能强摘了。”
盲女伸手入篮,拈出一朵暗紫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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