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岸。酒馆茶肆参差林立,金粉迷迭随风飘开。
月色如钩,照着这条风月长街灯火通明,红似胭脂。来来往往宝马香车,画舫高楼莺歌燕语。
“……”
夏青如果不是不能离开楼观雪,他现在已经想要跳车跑路了。
马车停在河畔最大的一栋楼前,楼观雪戴上了上次那张面具,手里拿着那根骨笛,衣袍掠过从容下车。他换了身纯黑色长袍,金丝绣边、银饰佩腰,一看就是贵族公子。
夏青神情复杂:“你真来?”
楼观雪看着他郁闷又懵逼的脸,想了想说:“你若是不想跟我进去,就自己到处转转吧。”
夏青咬牙切齿:“……我怎么到处转转啊!我倒是想啊!我又离不开你!”
楼观雪看他一眼:“手给我。”
夏青瞪他,把手伸出去后,却见楼观雪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根系着舍利子的红绳来。
舍利子是青色的,似乎刚从灰烬里被取出,周围萦绕着一层的焦黑色。
楼观雪把红绳系到夏青手上的一刻,夏青只感觉腕上的皮肤血肉似乎在被炙热的火活生生烤。
“这是什么东西?!”好痛啊,他飞快甩手,想要挣脱,却被楼观雪手摁着,冷声道:“别动。”
夏青磨了下牙,也就乖乖地不动了。
红绳系好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要快被舍利子烫出一个洞!
“给我系上这个干什么?”夏青用手去拨弄那颗舍利子。结果视线落到自己实实在在的手时,没忍住大喊了一声:“我靠!”
声音惊动了湖上的船家。
“哗啦”,竹篙欸乃划开静水,船公奇怪地看过来。
夏青人都懵了,与那个船公视线对上,确信自己现在是个活人后,赶忙从车上跳了下来,踏踏实实站在地面上。
“这就是你说的能帮我复活?”
楼观雪视线落在他脸上几秒,淡淡应道:“嗯。”
夏青:“……”绝了!!!
夏青人站在陵光城夜间最繁华的风月街,浅褐色的眼神因为震惊而扩散,黑发随风吹拂,露出莹白的肌肤来。
楼观雪拿着骨笛轻佻地把他额前杂乱的头发扶开,桃花眼深邃莫测,笑了下,声音漫不经心:“你现在想走也可以走。”
夏青:“……”
楼观雪收回笛子,又说:“不想走就在外面等着我出来。”
夏青看他一眼没说话,半天憋着开口:“你让我想想。”
楼观雪轻笑一声:“嗯,好。”
果然楼观雪来这里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找刺激。
他收了笑意,脸色若冰雪,面具下是高挺如玉山的鼻梁和艳若水色的唇,衣袍掠过一地的红尘热闹,便往那栋青楼里走。
夏青被他一个人留在身后,发了好一会儿呆。
等被冷风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才赶紧冲到了护城河边,蹲下去借着粼粼波光看清自己现在的脸。
这张脸和现代有所相似却又在细微之处有很多不同。
眉眼精致,色若春晓。
夏青这辈子安静观看了很多人,却从来没有看过自己,手指画在水面上,落在自己的眉心,无语:“说好的不逼我,结果直接上手?”不愧是你。
他成了人后,难得迷茫了会儿。
如果搁在一月前给他一具身体,他绝对马不停蹄离开,回头都不带看一眼。
现在却觉得,天地偌大……也没个地方去啊。
夏青发了会呆,收获了河上来来往往不少船公打量惊奇的注视后,擦了下手起身。
算了。
不想了,他饿了,先去吃顿饭吧。
一条河隔开两片天地。
这边是天上人间香闺美人,另一边却是低矮平房寂静小摊。
过桥,来到了稍显清冷的另一边,夏青左右四顾正打算找个馄饨摊先凑合着,谁料在经过一个漆黑小巷子时听到了奇怪的响动。
夏青停下脚步。
衣料摩擦,伴随着少年压抑的哭声,和另一道不怀好意的喘息。
“小可怜,早盯上你了,一个人在等谁呢。”
男声浑浊沙哑,从深幽冷寂的巷子中传出,如毒蛇吐气。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怯懦又无助:“等我的爷爷,放开我,呜呜呜我要爷爷。”
夏青抓了下头发,心想怎么什么事都能让他遇到。
他低头随手想找个武器,却见这块干干净净连个石头都没有,能拿在手里的最后只有个枯柴枝。
他往巷子深处走。
冷淡的月光把角落的情况照出一个大概。
入眼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正对他的背影又矮又胖,看衣着打扮应该是陵光富家公子。
肥厚油腻的手摁着下面疯狂挣扎的少年,他眼神癫狂,嘴里喃喃:“今天一来就看到了你,小可怜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眼睛都哭肿了,好可怜。不过没关系,你以后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
“呜呜呜不要,滚,我不要——”被压在草堆里的少年彻底崩溃,哭着骂了出来。
他伸出两条细白的手臂试图反抗。
而他的反抗只会让施虐者越来越兴奋,往他身下走:“乖乖,你可真是太带劲了。”
少年眼睛血红,声嘶力竭。却只能任由着黏腻的汗臭在身上横行,炙热的呼吸像是蛇信子舔舐脖颈。
害怕屈辱,喉咙欲呕,眼里浮现一层水雾,仿佛能滴出血。
他答应爷爷在外面等着的……
只是现在也没人能来救他。
少年仿佛溺死的人,满腔的绝望让他身体下意识屏蔽五感。
此时,一阵风掠过天地,脚步声隐隐约约传来。衣料滑过地面,带着一股很奇异的冷香。
“谁——?”贵族子弟自然也听到了,猛地回头,就对上一双冷漠的黑眸。
夏青站在逼仄的巷子里,宽大的灰袍显得拿枯枝的手腕干净白皙,黑发不修边幅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潇洒随性。他耷拉着眼皮看人时,其实根本不呆,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
“你是谁?”贵族子弟神色一变,见到这张脸惊艳过后,先生起了胆颤。
夏青也不想和他废话,说:“滚。”
贵族子弟为了方便自己来场“野趣”,驱散了侍卫,现在只剩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加上陵光城最近来了不少修士,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入什么邪魔野道。
他看夏青这气质也不像是凡人,吞了吞唾沫,好事被搅,骂了句晦气就重新穿好衣服,贴着墙饶着离开。
夏青都没想到这么快能解决,他还以为得打这人一顿呢。
不过说实话,他也并不想和这个人起冲突。因为狗急了还会跳墙,那胖子要是带着侍卫破罐子破摔回来寻仇,夏青也未必落得好处。
放他离开,拿着枯柴,夏青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蜷缩在小巷墙角的少年。
角落堆着些废弃的柴草。
少年皮肤是极嫩的粉白色,衣衫零落、披头散发,更有一种招人凌虐的楚楚可怜。
他现在牙关颤抖,光影灰尘中抬头看他,像头受伤的幼崽,眼睛红着。
夏青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个少年的耳朵轮廓是半透明的。
他是一个……鲛?
夏青把枯枝收进袖里,想了想,开口问他:“你没事吧,他伤到你了吗?”
少年鲛人泪如雨下,摇摇头把衣服穿好,劫后重生脸色苍白,跪下一直流泪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夏青蹲下去,把他扶起来。
“没事,我就是路过顺手相助。”
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谢恩人。”
夏青头痛,打算好人做到底说:“别谢了,我刚听你说你在等你爷爷?我带你去找他吧。你爷爷在哪里?”
少年历经大起大落,现在脑袋空白一片,根本就听不清楚他的话,只会哭。
夏青蹲着等半天也没等到回复,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从巷子旁边的墙上传来一道声音。
“这个我知道,他爷爷刚进风月楼去了,你要找得进去找!”
声音很熟悉,满带着大少爷的骄横和纨绔子弟的风流。
夏青一懵,抬头,就看到一个发冠歪斜,浅紫色衣袍的青年正艰难的爬上墙,手揪着一根杂草,但很明显这人是个绣花枕头,憋了半天气才爬上去。然后坐好,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发冠衣服。在月色下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灿烂的笑来。
“……”
夏青认得这人。
和楼观雪第一次出宫时,街道上就撞上了他的车马。
卫家六郎,卫流光。
这个名字最近真是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他的耳边。
卫流光显然对自己这张脸很有自信,觉得陵光城就没不认识他的,所以坦然接受夏青的震惊。
他手指指向河对岸最高最热闹的那栋楼,说:“我在这呆半天也打听清楚了,他爷爷是去风月楼给他姐姐赎身的,当年他阿姐被牙婆拐走卖了进去,老人家辛苦了好多年才终于攒够了钱,决定今日去把阿姐带出来。哦他爷爷让他留在这,是怕这个鲛人长得好,被人看中留下。”
少年也被这突然冒出的人给震惊到了,哭声都打了个嗝。
夏青只是盯着卫流光的脸。
一派风流的纨绔子弟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卫流光说:“你想去帮他找爷爷?那感情好啊,我也想去里面见我的好姐姐,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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