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站在桥墩底下的枯草丛中,望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发呆。
他的头顶耸立着一座雄伟的悬索桥,这座横跨韦拉札诺海峡,连接布鲁克斯和斯塔滕岛的大桥,是纽约著名的地标之一。
几乎所有进出纽约港的货轮或游艇,都必须从这座桥下穿过。而这座全美最长的悬索桥,和中国也是颇有一些渊源。
大概在2013年的时候,负责管理韦拉札诺海峡大桥的纽约大都会交通局(MTA),准备对这座1964年建成的老桥,进行一番大规模的翻修。
整个翻新工程中比较核心的一部分内容,是将原混凝土结构上层桥面换成钢板。而这部分项目却被一家中国企业中标,更换上层桥面所需的1.5万吨钢板,也全部交由国内的鞍钢集团负责生产。
这一消息被美国媒体披露和炒作之后,立刻在全美引起了轩然大波。民众、工人、政客,似乎整个美国都在指责MTA。因为MTA竟然在本国钢铁产能过剩的情况下,还敢充当中国钢铁低价倾销的帮凶。
结果被推到风口浪尖的MTA,只好十分委屈的发表了一则对外声明:修缮大桥需要一种比普通钢材更轻的特制钢板,而全美所有的钢铁厂却没有一家企业,拥有能迅速量产这种名叫Orthotropic钢材的经验。
如果把这部分工作分包给美国钢企,他们需要从头开始研发,不但工期会被严重耽误,项目造价也会翻倍增长。
所以在舆论一阵沸沸扬扬之后,中国企业继续执行合同。
周阳之所以知道这则关于韦拉札诺海峡大桥的趣闻,还是一个客户在酒桌上谈起的。对方当时恰好是负责给MTA和鞍钢牵线的中间人。
三年前,22岁大学刚毕业的他因为英语能力出众,应聘进国内一家外贸公司,主要负责北美市场的营销开拓。
纽约是美国东海岸最大的港口,许多从中国出口到美国东海岸的商品,都是从这里上岸。周阳的许多美国客户,都把公司设在纽约周边地区。所以为了跑市场,周阳每年都要飞来纽约好几趟。
纽约在大部分中国人心中的形象,应该是一座高楼林立、纸醉金迷的超级不夜城。可惜那个想象中无比繁华的纽约,只限于面积为60平方公里的曼哈顿岛。而这座位于哈德逊河入海口上的小岛,其实只占整个纽约市总面积的7%。
除了曼哈顿之外,纽约市还有布鲁克林、皇后、布朗克斯和斯塔滕岛四个区。而更宽广的纽约都市圈,则北起缅因州,南至弗吉尼亚州,跨越了美国东北部的10个州,囊括了纽约、波士顿、费城、巴尔的摩和华盛顿5座大城市,类似于国内的长三角都市圈。
美国地广人稀,被誉为是车轮上的国度,除了公共交通异常发达的纽约等几个大城市之外,大部分地区离开汽车几乎就寸步难行。
所以周阳每次来美国跑业务,下飞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租一辆汽车。不过他目前的情况,有些一言难尽。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本该只有一两个月的出差旅程,都快变成一两年了。本来周阳所在公司主要是代理机械类产品的出口业务的,结果现在也做口罩、消毒液等热销品。
同样由于国际旅行几乎全部中断,周阳在负责自家公司的业务之余,还额外找了几份兼职。
比如因为全美各州强制居家令的原因,美国人对储藏食物的需求急速上升,以至于购物中心和百货商店里的冰箱、冰柜瞬间就被抢购一空。
而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的工厂,再同一时间的产能却在飞速下降,这就更加剧了原本紧张的供需矛盾。
于是周阳顺势帮国内的家电企业,谈妥了好几笔巨额的外贸订单,光是他的个人佣金就有几十万美元,都快让他吃吐了。
当然,在赚钱赚到手软的同时,也有一些令人烦恼的小麻烦。比如他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去一趟墨西哥。
当然,周阳去墨西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跑业务了,而是为了保住自己在美国良好的出入境记录。
美国的B-1商务签证比较难申请,所以他虽然赴美的目的都是商务行程,但实际拿的是B-2旅游签证。美国对中国游客的签证审核向来比较严格,有效期一般只有三个月到一年。
周阳因为出入境记录良好,终于在第三次续签时才拿到了三年多次往返的资格。但这并不代表他入境美国后,就可以一口气连续待三年。
持签证入境美国后实际能停留的时间,其实是由入境口岸的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官员临时决定的。如果对方心情好,可能给你三个月、六个月甚至一年,但如果对方看你不顺眼,可能就只给你七天的停留期。
一旦在规定的停留期截止之前没有离境,美国移民局就会认定你为非法滞留,不但有被拘捕的危险,下次再想申请入境,也基本不可能了。
所以周阳在停留期将满,又没法回国的情况下,只好选择去隔壁的墨西哥待几天,然后再重新进入美国。
这次也是一样,他刚去墨西哥逛了一圈,入境美国时又获得了两个月的居留期。虽然这样来回折腾不但费钱还费时间,但都是为了赚钱嘛,不寒碜!
这不,周阳刚下飞机,还没出肯尼迪国际机场,就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据说有一笔新生意要介绍给他,所以他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客户所在的新泽西州爱迪生市,
从肯尼迪国际机场出发,周阳需要先沿着27号公路向西行驶,然后转278号公路横穿整个斯塔滕岛,最后再转440号公路一路南下就能直达目的地。
而当他开车驶上韦拉札诺海峡大桥,正准备从布鲁克林区进入斯塔滕岛时,意外却发生了。
对面车道上的一辆皮卡突然失控,急速朝周阳的车子撞来。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在猛烈地撞击中天旋地转,然后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而等周阳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既没有上天堂,也没有进医院,映入眼帘的只有满地枯黄的杂草和一个巨大的桥墩。
难道自己连人带车被撞下了大桥?
周阳庆幸能从惨烈的车祸中死里逃生之余,也很快就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因为除了他浑身毫发无伤的躺在那里之外,周围并没有任何发生过车祸的痕迹。要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他更愿意觉得自己是被某人打晕后扔在这里,而是不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撞车事故。
他开的那辆林肯轿车,连同车上的行李,都失去了踪影。而更让周阳难以置信的是,当他站起身朝北望去,远处曼哈顿的天际线,似乎也有一些不同。只见一群摩天大楼中鹤立鸡群的,正是两栋方方正正的大楼!
这是世贸中心双子塔?它们不是在“9·11”袭击中倒塌了吗?
2014年后重建新世贸中心的造型,绝不是周阳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因为新的世贸中心只有一栋大楼,而不是原先的双子塔!
周阳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于是他眨了眨眼睛,又甩了甩头,但看到的景象并没有发生改变。
而除了本该倒塌的世贸中心双子塔之外,周阳很快又发现了其他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在他脚下的不远处,就有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旧报纸。
周阳捡起来一看,原来是《The New York Daily News》,翻译成中文就是《纽约每日新闻》。这份报纸的国际知名度,远没有《纽约时报》、《纽约邮报》、《华尔街日报》那么高,但多年来却一直都是纽约地区发行量最大的报纸。
当然,吸引走周阳全部注意力的,并不是这张旧报纸上刊登的内容,而是页眉上印刷着的出版日期——1980年1月12号。
一张随意丢在荒草丛中的旧报纸,能历经四十年的风吹雨淋都没有腐烂,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现在的时间线就算不是1980年1月12号,也应该离得不远。周阳的心里不由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自己很可能和那些网络小说的主角一样,被穿越大礼包给砸中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周阳从桥墩下一路往高处走,很快就看到了远处大桥辅路上的景象。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造型都出奇的复古,这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古董汽车,而绝不是二十一世纪汽车的造型。
这些早该报废的老款汽车,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奔驰在公路上,一辆又一辆的出现在周阳的视线中,宛如一柄又一柄的巨锤,狠狠的砸在他的心头。
惊恐,彷徨,迷茫,周阳逃跑似的回到了最初醒来的桥墩下,然后望着蔚蓝的大海开始发呆。
他也不知道自己傻傻地站了多久,直到肚子开始饿了,才慢慢回过神来。
如果按照网络小说的套路,作为男猪脚的周阳现在应该豪情万丈才对,毕竟他提前知晓了未来四十年的天下大事,随随便便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且不说刚刚过去第二次石油危机,稍远一点还有八五年广场协议,更远一点则是八七股灾、日经指数泡沫、亚洲金融危机、纳斯达克互联网股灾、次贷危机,哪一次不是一本万利的投机盛宴。
对周阳这种自带全图BUG的人来说,实现财务自由,过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妙生活,真的就跟玩儿一样。
但正所谓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那些看似捡钱似的天赐良机,其实都是解不了近渴的远水。莫名其妙的从2021年穿越回到1980年,周阳眼前要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现在的他已经身无分文了。
周阳并不是穷人,他原本的保底工资加业绩提成,每月的收入过万人民币。更何况过去这一年更是成了他发财的良机,随着中国对美出口的暴增,周阳一年就赚了超过50万美元的佣金。
这个收入水平别说在中国了,即使是在高消费的纽约,也能算是中产阶级之上了。但可惜这些都是属于2021年的财富,他总不能拿着钱包里的银行卡,去找1980年的银行追债。
除了银行卡,周阳的钱包里还有将近三百美金的现钞,但这些钱在1980年同样与废纸无异。
别以为美元一直都是墨绿色的,多年来似乎没啥变化,但实际上每隔几年就会有小改版。而他身上的这些美钞,最早的印刷年份,也是2000年之后的。
周阳要是敢拿出去消费,立刻就会被人察觉到异常。为了不被FBI抓去实验室切片研究了,周阳直接把它们连同银行卡、护照、签证一起,撕碎扔到了桥下的海水中,亲眼看着一切沉入大西洋海底才算安心。
没错,除了身无分文之外,周阳现在还是一个黑户,1980年的美国移民局,同样不会承认他们四十几年后的同事,发给周阳的入境许可。
小说主角们重生后好歹直接就能有个身份,而周阳现在可是肉身穿越啊,简直是地狱级难度的开局!
如果说肚子饿周阳还能忍一忍的话,那么今晚的住宿就是个大问题了。
虽然周阳周围没看到积雪,但迎面吹来的海风,还是他感受了些许刺骨的寒意。而等到晚上,室外的气温只会更低。周阳觉得自己就这样露宿街头,很可能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所以他只好抖擞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作为自救的第一步,周阳决定先去位于曼哈顿下城的纽约唐人街。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各个族裔聚群而居住的现象非常普遍。比如华裔聚集的地方被称为唐人街,而像纽约唐人街的东侧,则有意大利裔聚集的小意大利。
当然,周阳之所以选择先去唐人街落脚,并不是因为那里同种同文,听到乡音能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多几分亲切。
实际上七八十年代的纽约唐人街,还是粤语的天下。没学过粤语的他,大概率是听不懂的。周阳之所以去唐人街,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不那么惹眼。
四十年后的纽约,华裔的聚集地除了位于曼哈顿下城的老华埠之外,还占领了皇后区的法拉盛,以及布鲁克林区的第八大道。
而除了定居在纽约的华裔之外,越来越多的国内留学生和观光客,让中国面孔在这座城市变得随处可见。
但回到1980年的纽约,华人移民远没四十年后那么多。更何况现在大部分华裔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华埠周边,许多老华裔甚至一辈子都没踏出过唐人街。
但周阳眼下所处的位置,位于韦拉札诺大桥靠斯塔滕岛这一侧的桥底下,差不多是整个斯塔滕岛的最东角。
斯塔滕岛是离纽约市中心曼哈顿最远的一个区,周阳远眺能望见的世贸双子塔,就在唐人街往西一点点,但那里到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直线距离实际上超过了十公里。
更何况斯塔滕岛和曼哈顿岛之间,既没有跨海大桥连接,也不通地铁,往来需要做轮渡,交通不算方便。
所以斯塔滕岛上基本没有华裔定居,像周阳这样的东方面孔,如果长时间在这边的街头晃荡,是一件很惹眼的事情,很容易遭到警察的盘问。这对于突然变成黑户的他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周阳必须尽快离开,幸好他过去这一年基本都待在纽约,对纽约周边的交通也已经很熟悉,很快就给自己设计好了前往曼哈顿的路线。
他只需沿着斯塔滕岛最东侧的海边公路一直往北走,就能抵达位于斯塔滕岛最北端的圣乔治码头。
那里有往返曼哈顿炮台公园的免费轮渡,而抵达炮台公园后就离目的地不远了,周阳只需再往东北方向走两公里左右,就能抵达唐人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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