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公主的病情发得甚急,苏灵槿本还在为苏灵蕊的事情烦忧,忽听内侍前来禀报,神色一慌,连忙赶往昭阳殿。
弘武帝与赵皇后皆已赶来,一众御医也围在了苏凝筠的病床前。
“公主的病情如何了?”经历了女儿的一次死里逃生,弘武帝心中更加惶恐。
上次常宁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可人会一直幸运下去吗?
杨医正擦了擦额上的汗,面露苦色,“回陛下,回皇后娘娘,公主的病情不容乐观,甚至较之上次,还要凶险万分。”
如今御医院最怕的便是听到昭阳殿传召,常宁公主的身体孱弱,只要一传御医,便绝非小事。
更何况此番常宁公主气若游丝,只怕用参药都难以维持。
赵皇后身子一晃,跌坐在椅上。
御医院说话向来要保留几分,如今就连杨医正都说常宁不妙,难道……
“宋大夫呢?派出去传唤宋大夫的人可到了?”弘武帝握着赵皇后的手腕,安抚道:“你别担心,上次那宋大夫便将常宁救了回来,此番定然也能。”
杨医正叹了声,苦口相劝,“陛下,并非臣等小人心思,实则民间大夫为求获利,多喜欢用猛药重药,可有些病人身体孱弱,根本经不起那药力的折腾。
公主殿下便是这般,若是先行养好身子,也不至于如此。”
宋御医听杨医正这般说,暗暗扬了扬嘴角。
他们做御医的小心翼翼,每日提心吊胆,他一个赤脚郎中还想在宫中作威作福骑在他们头上,真是痴心妄想。
他不是一心想要出风头吗,这次便成全他!
赵皇后只有常宁公主一个女儿,若常宁公主有个意外,他这个谋害公主的罪魁祸首只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事已至此,还说这些有何用!一群没用的废物!”弘武帝如何不知他们的心思,此番看着他们便觉心烦,若非常宁还在病榻上,他早就一脚卷过去了。
“皇祖父,皇祖母,小姑母情况如何?”
弘武帝抬头看向苏御,见他身后竟还跟着魏梓然与叶清染。
只他此时满心皆是苏凝筠的病情,未想许多,只摇头道:“有些凶险。”
“陛下。”开口的正是叶清染。
弘武帝对这个处变不惊的少女有些欣赏,便未开口斥责,而是抬起眸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陛下,皇后娘娘,小女略通医术,不知可否让小女为公主探脉?”
“荒唐!”杨医正开口斥责,“这位小姐莫不是以为行医是吟诗作画,看过几本书便可为他人诊病?
更何况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岂能容人胡来?”
“你说谁呢!再说一遍我听听!”魏梓然的手指几乎要挨上杨医正的鼻子尖了,嚣张的态度简直令人发指。
“魏公子这是做什么?”杨医正弱弱后退,频频用目光向弘武帝求救,奈何弘武帝仿若失去了五感,恍若未见。
“叶小姐医术高超,不但治好了卫将军的陈年旧疾,还救了我和苍府的老夫人,医术比你们这群废物点心不知强了多少!”
魏梓然此举虽是无礼,但这些话却说到了弘武帝心坎里。
魏梓然见弘武帝没有出言制止,言辞更是激烈起来,“行医看的是医术,又不是年纪。
这里数陛下年纪最大,难道陛下的医术就是最高的吗?”
弘武帝:“……”
这小子还是老样子,话两句就走偏。
杨医正满心无奈,讨厌的人年年有,但今年好像格外多,先有莫名奇妙像刺猬一般的宋大夫,现在又来了个魏魔头搅局,“魏公子这分明是在混淆视听,这……这哪里是一回事。”
魏梓然还要再辩,叶清染却摇头打断了他。
心疾不比其他病症,片刻耽误不得。
“陛下,探脉并不会影响公主的病症,几位御医若不放心大可跟随。”见弘武帝似未太过动心,叶清染便又道:“小女斗胆试问陛下,在征战时,可否是时机最难遇,错过便再难求?
尤其在被逼入绝境之时,可是有一丝生机也会奋力一搏?”
弘武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些话竟是从一个少女口中听闻。
叶清染一改方才云淡风轻之态,她毫无畏惧的抬眸直视弘武帝,目光清冷而决绝,“陛下,小女便是常宁公主的那一线生机,陛下可愿一试?”
“大胆!你怎么敢与陛下这般说话……”杨医正只觉最近认识的人胆子口气皆一个比一个大,这让他们这些整日唯唯诺诺之人看着颇不舒爽。
“杨医正,在其位谋其政。”魏梓然冷笑着阴阳怪气开口。
杨医正不解其意,魏梓然挑唇笑着解释道:“你是御医,又不是太监总管,张公公都未发言,你吱什么声?”
杨医正:“……”
小小年纪,说话多损啊!
“你倒是自信。”弘武帝半眯着鹰隼一般精明锐利的眸子,暗暗施压。
可叶清染却不为所动,仍旧迎视着弘武帝道:“小女向来凭本事自信。”
四目相对,无一人退让。
弘武帝大手一挥,“带她去内殿为公主看诊!”
“陛下……”
“你们与朕同行!”
理智虽告诉弘武帝根本不能指望这么一个小丫头,可他又格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这个少女所有的气魄胆量比有些大臣都要强上百倍,他愿意相信她,更希望真如她所说,她便是常宁的那一线生机。
众人浩浩荡荡赶赴内殿,叶清染扒了扒苏凝筠的眼皮,眉心顿时皱起,她又将手搭在苏凝筠纤细的手腕上,不过片刻的功夫便立刻道:“陛下,小女要即刻为公主行针!”
“不可!”御医齐齐开口制止。
“公主气若游丝,哪里经得起银针之苦,你莫要胡言乱语。”御医院虽习惯求稳,但此言倒也不假。
他们但凡有办法能保住常宁公主,也不愿冒着被弘武帝迁怒的风险。
“所以呢?只因患者气弱便要放弃诊治?
医者救死扶伤,为的便是在病患危急之时出手相救,若皆身强体壮,世上便也没有病患了。”叶清染冷声叱道,凤眸中的光彩凌厉又威严。
“你方才多大年纪,怎敢与人行针?若是扎错了某一穴道……”
“我不会!”叶清染吐字坚决,没有半分迟疑。
几名御医却皆面露不屑,杨医正更是直言道:“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容你信口胡诌?”
殿中的少女蓝衣白裙,美若仙子又冷若冰霜,她静静站在那,便已是明珠玉华般的存在。
只见她轻轻扬起嘴角,凤眸中华光四溢,浸润在骨中的华傲与矜贵足以使得皇宫美殿皆黯然失色。
“我这双手能生死人,可肉白骨,我不想放之人,便是阎王也莫想取他性命!”
这是何等狂傲的言辞,足以令众人皆震惊难言。
唯有苏御未有一丝诧然惊讶,只目光含笑的望着静静伫立殿中的少女,凉薄的唇瓣轻抿起一抹如弯月般的弧度。
若是他人,他或许亦会笑道一句狂傲,但换作是她,事实本就如此,何须多言。
“陛下,您若是再犹疑,这一线生机也没了!”叶清染的话中隐有威胁恐吓之意。
弘武帝如何听不出,可他此时哪里还生得出怒意,只沉声道:“你可敢立军令状?若你有胆量,那从此时起,你与常宁的命数便连在了一起!”
他想救女儿,但他手中的珍宝也不是何人都能拿来冒险的。
叶清染只轻轻扫了弘武帝一眼,弘武帝竟在一个小女子眼中看出了一丝轻嘲。
叶清染没有应声,只抬手,随口与御医道:“银针拿来。”
一年岁尚轻的御医承上了自己的银针,险些被其他御医用眼神杀死。
他摸了摸鼻子,退回人群。
他身为御医本该同仇敌忾,但他觉得这姑娘刚才着实太酷太帅了,他实在忍不住倒戈相向。
叶清染抽出银针,未等杨医正再开口提醒,叶清染第一针便落在了苏凝筠的眉心处。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赵皇后用力握住弘武帝的手,才强迫自己没有尖叫出声。
“你真是胆大包天,你怎敢……”
“闭嘴。”叶清染未抬头,只全神贯注的望着苏凝筠,声音虽轻,但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我诊病时不喜有人嘈杂,谁若再开口,便请陛下将人请出去,否则若公主有个万一,便请陛下连同那人一并治罪!”
御医们皆不服气,小小女娃竟敢如此狂傲,可不管他们心中如何作想,此法倒是颇有成效,果真无一人再开口。
弘武帝:“……”
所以,他刚才,是被人指挥了吗?
这种个感觉还真是陌生。
叶清染几根银针皆落在苏凝筠的大穴之上,每落一针,一众御医都不由自主的随之咧嘴。
这何止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简直都有吃老虎的胆量了!
那些皆是人体大穴,莫说公主病体孱弱,便是扎在正常人身上,力度或准头差上分毫,也有性命之忧。
可叶清染落针却极快极稳,仿佛这些针是插在萝卜白菜上,而非扎在堂堂公主殿下身上。
苏御目不转睛的望着落针的少女,眸中光华愈盛,宛若拘了天上的星子在其中,明亮皎皎。
“皇祖父,皇祖母。”苏御轻轻开口,“小姑母的气色是不是好了一些?”
叶清染落针的手极快,导致殿内众人已经无暇顾及其他,视线皆落在她那双玉手之上。
苏御此言一出,众人才顺势望去,果然只见苏凝筠惨白的嘴唇有了些许血色。
虽只是极细微的变化,对于弘武帝与赵皇后来说却是一道曙光,让他们再度看见了希望。
弘武帝再度望向叶清染,少女凝眸蹙眉,玉手执针,凤眸中寒光泠泠,弘武帝在她身上看到了就连众多皇子皇孙也没有的风华傲骨。
“接下来的几处穴道在公主心口处。”叶清染淡淡开口,声音疏冷。
赵皇后会意,与弘武帝道:“陛下,臣妾在这里陪同便可,您去外殿歇息吧。”
弘武帝忧切的望了苏凝筠一眼,点了点头,率众人退出了内殿。
杨医正深深拧眉,仍不肯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女娃会有什么医术,他还想再劝,内侍恰好领着宋大夫进殿。
宋大夫听闻常宁公主突发心疾十分惊诧,他每隔一日便会进宫为常宁公主请脉,她脉象虽弱,但算平稳,不应无故发病。
他恐有变故,特让宁安去寻东家禀报此事。
“陛下,草民这便去为公主殿下诊脉。”
杨医正扫了宋大夫一眼,没好气的道:“宋大夫来晚一步,已有比你更厉害的神医正在为公主陛下施针。”
“施针?”宋大夫惊愕不已。
东家特意交代过,常宁公主的身体还不适宜施针,需再调理一番,谁这么大胆敢以公主的安危冒险!
“这不是胡来……”
坐在弘武帝身侧的苏御抬起头来,轻描淡写的道了句,“为常宁公主施针的是建威将军府的叶小姐,宋大夫可识得?”
弘武帝意外的看向宋大夫,见他果然将未说完的半句话生生咽入了腹中。
弘武帝偏头望向苏御,“祈佑如何得知?”
未等苏御回话,魏梓然便忙不迭的将叶清染路救小乞丐,又将小乞丐托付给盛安堂的事一一道了来。
魏梓然说的神采飞扬,具有荣焉,就差唾沫横飞了。
弘武帝冷哼道:“会医术的又不是你,你骄傲个什么劲?”
魏梓然嘿嘿一笑。
毕竟是他想认作大哥的女人,他当然骄傲了。
杨医正听闻叶清染与宋大夫相识,更是捋着山羊胡冷笑连连,“难怪你们二人说话都是一般的狂傲,那位叶小姐该不会是宋大夫的高徒吧?”
宋大夫抽抽嘴角,这老山羊还真敢想,若是可以他倒希望可以拜东家为师。
宋大夫懒得理会他,只拱手与弘武帝道:“陛下可还记得,草民曾言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草民不便公主殿下行针,可择医女来做。”
弘武帝颔首,宋大夫又道:“草民还说有一人选推荐……”
弘武帝眉头一挑,诧然道:“你所说之人便是叶清染?”
“正是。”宋大夫垂首正色道:“叶小姐的医术远在草民之上,草民如何配做叶小姐的师父。
论医术,草民只心服两人,一是华神医,二便是这位叶小姐。”
“真是荒唐!”
宋大夫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众御医纷纷表示不满,“华神医他老人家乃是华佗再世,真正的神医圣手,你竟以一个黄毛丫头与之相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知收了人多少好处,说话竟这般违背良心,真是给医者丢尽颜面!”
宋大夫一反常态,并未反驳回击,任由他们肆意发泄。
一来东家的事还是少言为好,二来,真相如何自有验证,何须多言。
“你们是当朕不存在吗?”弘武帝手里捏着杯盏,脸上阴云密布。
方才他被吵得头疼,险些便摔了杯子。
又怕惊扰到内殿的叶清染,方才生生忍下。
众人连忙跪伏在地,垂首屏息,不敢再言。
弘武帝还欲再追问有关叶清染之事,忽有宫婢自内殿而出,脸上喜色难掩,“陛下,公主殿下无碍了!”
“当真!”弘武帝猛然站起,眼中的怒意一扫而尽,溢满了光彩。
“回陛下,公主殿下方才已经苏醒,现已睡下,但叶小姐说公主殿下已然无碍了。”
常宁公主纯良宽和,宫人无不爱敬,此番她平安无事,宫人皆是欢喜。
一众御医却心情复杂难言,方才言辞多激昂,此事面上便有多火辣。
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合着民间大夫组团来宫里砸场子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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