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你是我孩子。”
郁谨:“……是。”
不过主神并不那么在意等级尊卑,只是在表达想被重视的愿望。
郁谨眼神闪烁了一下,帮他把毛巾打湿,盖到他脸上,轻轻擦拭。
主神本来满足地站着,任他擦了几秒,却突然抓住他的手,疑惑而迷茫地看着他。
“怎么了?”
“不对。”他焦虑地喃喃。
“哪里不对?”
“我不知道。”
郁谨在心里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一点点引导他:“你之前是不是希望有人帮你洗脸?你觉得这样可以给你被重视的感觉。但是我帮你洗的时候,你又发现,你习惯不了。其实你怀念的,只是郁汀这么做。”
主神倔强地回答:“不是。”
郁谨不再纠结,把毛巾塞进他手里:“自己洗吧。最好快点,我要洗澡。”
郁谨发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充满好奇,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抱起手臂,隔开他的视线:“我洗澡你也看?”
“我不看。我就是好奇。”
郁谨也把他打量了一遍:“你看自己就行了,我和你长得没有区别。”
主神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不像我这么瘦?”
郁谨怒而反驳:“我不胖!”
这两个人是不是有毛病啊,一个说他穿不下主神的衣服,一个说他没自己那么瘦。
从来没有人说他胖。
主神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委屈地回答:“我没说你胖。”
郁谨把他推出房门:“是,你太瘦了,好好吃饭。不要因为和郁汀赌气绝食。”
主神问:“你怎么知道?”
郁谨冷哼一声。
这一百多斤的样子,正常吃饭能吃得出来?
“他总说我太瘦了,再长点肉就好了。”主神皱起眉,“我想看看我再长点肉是什么样子。”
“你可以这么看。”郁谨展开手臂,“不需要看脱衣服的。”
“这么看看不出来,他当时就是……”他摸摸自己的腰侧部,似乎在模拟当时的情境。
“你这么在意他的看法?”
主神懵了一下。
“其实我脱了你也看不出来。”郁谨的笑容仿佛恶魔,“我比你高。”
主神如被雷击,僵硬地被他推出去,倒在床上抱着泰迪熊揉。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仅体重,他连身高都被嫌弃了。
这种被轻看的感觉很不好,让他更加想逆反,更加想证明他并没有那么弱。
他脑内模模糊糊的愿望逐渐清晰:他不想永远做被保护的“弟弟”。
他想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
郁谨打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流滑过精致的锁骨,往白皙的胸口奔去。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冷,冷到腿脚发软,只能先把手撑在墙上。
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感从心底翻涌出来。他鼻头有些发酸。
他不可抑止地想起以前丁鹤说他瘦的场景了。
他从小就挑食,食量还小,一直都瘦瘦弱弱的,五官又精致,小学的时候班上的男生都嘲笑他,还老说他是小女孩。
家里说这种事他都解决不了,以后别想做大事,所以不予帮助。可是他不喜欢打架,也不擅长争吵,恶作剧之类的事太掉身份,向老师检举又会被嘲打小报告,最多只能冷冷瞪几眼。
他被逼急了确实跟人打了几架,可是对方人多,他又瘦,伤得更重,回家还被家里训了一顿,说他不够冷静,别人几句话就把他心态毁了。他堂姐还笑他怎么打架都打不过别人,没用。
可是他找不到其他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其实他不喜欢打架。他不喜欢任何有肢体碰撞的、剧烈的运动。他天生就更喜欢文学和艺术。
但是不行。那不够“男人”。
他是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不可能沉浸于他的创作中。他绝对不能做一个艺术家。
他不知道丁鹤小时候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他们只是普通朋友——或者连朋友都算不上,毕竟他那个烂脾气,他也不觉得丁鹤愿意和他做朋友。
所以丁鹤一开始只是礼貌性地安慰了他几句,他也不意外。
但是好像就是那次住院开始,那群小男孩没再找他麻烦了,丁鹤倒是每天监督他吃饭,不让他挑食。
丁鹤后来也开玩笑说过他瘦,害得他当场甩脸,几天不理人。丁鹤追着道了几次歉,他都不接受,后来也放弃了。
也就是这件事把他们的关系闹到最僵。
这句话确实戳了他的痛脚,他不想轻易原谅说话的人。但他也知道丁鹤可能是无心的,如果连丁鹤都不理他,他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他当时浑噩了一阵,差点出事。
不过也是多亏了这件事,他跟丁鹤的关系才有了进展。找他的时候,为了排查他的去向,那几个喜欢嘲笑人的男生也被拉出来问话,他才知道是丁鹤偷偷找人教训过那群人。
丁鹤还内疚地来道歉,说是看他瘦就觉得特别可怜,所以忍不住想让他多吃点。
当然后来丁鹤也承认了,他就是觉得郁谨白白瘦瘦的样子惹人怜爱,受委屈眼眶都红了还抿着嘴不认输的表情就更可爱了,所以明明有办法帮忙,一开始还是只轻描淡写地安慰几句,真闹出事才慌了。
这个人从小就一肚子坏水。他第一次见丁鹤时的直觉才是对的。
监督吃饭这件事倒是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这也使得他虽然瘦,但还一直保持在健康的水平上。
高中毕业,他们也分开了,他又回到了不健康的作息和饮食习惯,身子消瘦不少,还落下些毛病,重逢后丁鹤想了挺多办法才帮着他慢慢调整过来。
他把脸埋进臂弯里,过了一会,冲了把脸,关掉水,擦干身体。
他最后低头看了一眼胸口。
细胳膊细腿的,肌肉也不怎么明显,有什么好看的。
他出去的时候,主神正抱着泰迪熊发呆,看到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眼睛红了。”
郁谨面无表情地道:“水热熏的。”
主神“哦”了一声,没多问,问他:“今天干什么?”
“你一般会做什么?”
主神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展开一张屏幕:“看吗?”
感觉跟看电视差不多,还能调台。
每个台就是一个不同的子世界。主神可以选择一个世界,再选择一个具体的人物的视角,观看他经历的事。
这就是他体验不同的生活,学习情感的过程。
主神并没有随便调台,而是直接选了一个视角,看起来经常用这个。
映入眼帘的画面有些熟悉,郁谨觉得自己绝对去过那里。
直到覃慎的脸出现,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哪里。
越青霆的家!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经常通过这个视角看?”
主神理所当然地道:“是啊,他总能找到最有趣的故事。”
“是你叫他去寻找有趣的故事的?”
主神:“是啊。他很擅长做这个。”
怪不得越青霆一天到晚偷听八卦,原来是在当主神的眼睛。
郁谨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
从这个角度看自己熟悉的人,有一种在看电视剧的感觉,既有共鸣,又能清楚地抽离出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体验?附到某个人身上,比直接看要更有效吧?”
“郁汀不让我去。他说,那样我就不是我了,我会变成其他人。我不想这样。”
郁谨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郁汀的意思。
主神现在性格还没有定型,他如果真的附在某个人身上,很可能会被那个人同化。
“不过我有附到猫身上。”主神眯起眼,怀念地道,“是白色的,毛很软。”
郁谨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主神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是一只白猫,被越青霆抱着,看到他了还主动让他抱。
他当时就觉得猫不对劲。
以至于在祝觉那个世界,他看到霍初安照顾越青霆捡的那只白色流浪猫的时候,还潜意识地觉得是主神。
“布偶猫也有。”
郁谨:!!!
“哪只?”
“就是你养的那只,叫小夏吧。”
主神的脸和小夏的猫脸逐渐在郁谨眼中重合。
他捂着眼睛转头。他还是没办法把主神和那只蠢蠢的猫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终于知道那只猫为什么总在晚上偷跑进屋子旁观他们了。
画面一个转换,越青霆和覃慎去了新的世界。
看起来这次的主角是覃慎。
覃慎又去找宋眠了。
宋眠似乎在那次捕猎游戏中受了重伤,修养了一段时间才重新开始任务。
纵使他之前捅覃慎那一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的脸,再次见到覃慎,他的精神状态还是明显变差了。
按理来说,他虽然对覃慎没好感,最基本的礼貌还是应该保持。但事实上,他见到覃慎就开始逃跑。
覃慎还是跟在后面默默保护。
宋眠把覃慎认成敌人,毫不手软地又捅了他一刀。
覃慎失望而愤怒,双眼发红,双拳紧握。
他把宋眠的手绑了起来,准备再次囚禁他。
郁谨捂住主神的眼睛:“别看了,看点健康的。”
“为什么不能看?”主神对场面的血腥毫无知觉,天真地问,“我不觉得不健康。”
“你看这种东西,不觉得难受吗?”
主神低头按按胸口:“不。这是……爱……”
郁谨心里抽了一下。
“郁汀说的?”
“不,他说这是不好的东西,让我不要看。但是他那个时候,对我说他爱我……”
主神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茫:“我不明白有什么区别,我觉得他做的是一样的事。以前他告诉我这是错的,可是那个时候他说,那是爱。”
郁谨心里五味杂陈,郑重地跟他说:“这不是。我们换一个视角看。”
“我现在只能看到这种东西。”主神轻轻道,“无论我选择哪里,无论开头是怎样的,最后一定会看到这样的事。”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郁汀也会陪着我一起看。”
“大概这就是我应该成为的样子吧。”他单纯地笑起来,“我也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
是的,自从那件事之后,每一个子世界都变得阴暗可怖。
有一个地方是例外。但是郁谨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还保持着他记忆中的样子,也不知道主神愿不愿意看。
甚至于,他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看。
“你换到小夏的视角。”
主神静静地看着他:“我们是‘神’创造出来运行子世界的工具。但郁汀他们都有自己的个性,所以负责的子世界会有共同的基调,无论衍生出多少子世界,其实都是一个样子。”
“‘神’认为这样过于单调,所以创造出了我。我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倾向,这样我负责的子世界就可以分化出不同的风格。但是他还是失败了,我只是在出生时隐藏了我的天性。”
“我所代表的,就是恐惧。”
郁谨执拗地让他换台:“不,只是恐惧暂时占了上风。你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主神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怜悯的表情。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
一只手蓦地出现在画面里,按住覃慎的肩膀。
覃慎如梦初醒,放开宋眠,像只被抛弃的大狗,抱着宋眠的腿开始呜呜大哭。
宋眠:……
主神:?
越青霆: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整个画面都在动。
那只手又优雅地收了回去。
郁谨死死地盯着那只手曾经出现的地方。
那只手只出现了几秒,很快就消失在画面角落。
这是那只手第一次出现在越青霆的视野里。
手是男人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宽厚,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这只手牵住自己的手时的温暖和有力。
他把脸埋进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把涌上眼眶的泪水忍回去。
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他看看自己的手,捏了捏左手无名指根部。
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出来的时候忘了戴戒指了。
他无意识地拿指甲在无名指外面掐了一圈痕迹。痕迹容易消,他就不停地掐,直到指根的皮肤被掐破
他自暴自弃地放弃。
不像戒指,一点也不像。
他怎么就忘了戴呢?
主神拧起眉。
整个剧情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狂奔。
覃慎一顿哭加卖惨,让宋眠发现自己错怪了他,愧疚地选择照顾他。
覃慎继续扮演傻狗角色,在别人面前凶,看到宋眠就傻愣愣的,指哪打哪。
主神迷茫地看了一会,拍拍郁谨:“我有点看不懂。”
他一看,就吓了一跳:“你手怎么了?”
郁谨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你继续看吧,挺好的。”
顿了几秒,又问:“你有指和笔吗?”
主神把纸笔递给他,看他自己趴到桌上画画,好奇问:“你为什么要画手?”
画上的是刚刚一闪而过的那只手。
郁谨放下笔,长吁一口气,把画抱在怀里,似乎要把画揉进心口里。
他飘渺的声音仿佛并不出于自己:“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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