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平安出了戒备森严的别院。
手里挽着简单的包袱,身后只跟着一个冬灼。娉婷回头,看了看隐藏在半山中的点点灯光。
哪一点才是少爷书桌上的光亮?回眸间,竟有哽咽的感觉。
“不要送了。”娉婷止住冬灼,“回去吧。”
“我……”冬灼欲言又止,把缰绳递到娉婷手中,别过头,闷闷地说,“你自己保重。”
娉婷上马,猛然发力,竟有点摇摇欲坠,忙咬牙坐稳了。未挥鞭,冬灼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娉婷不禁回首。
冬灼似乎还是藏不住心里的话,仰头对她道:“其实,我把今晚的事都告诉少爷了。”
娉婷瞅瞅冬灼,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敬安王府众人正休憩的地方。明日,他们又该出发,换一个更安全的巢穴。一股隐隐约约的悲凉从四面八方涌来,她不动声色地问:“少爷怎么说?”
“少爷说,若你相信自己,是绝不会离开我们的。你要走,我们不该拦,也没法子拦。”
“还有呢?”
冬灼低头,“没有了。”
娉婷扬起唇角笑了笑,幽幽叹道:“冬灼,你真的长大了,也会骗人了。”
“我……”冬灼把头垂得更低,半天才嚅动着嘴唇说,“少爷说,你本来靠自己就能走,偏偏要找上我,其实……其实不过是想对少爷再用一计,逼他进退失据。他说本来他宁愿中计,也要留你在身边,可现在……”
“现在是王府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不舍弃一个侍女。”娉婷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仰头看看满天星光,苦笑着点头,“我告诉你,少爷没猜错呢。”
不待冬灼再开口,娉婷挥下马鞭。
精挑的王府骏马嘶叫着放开蹄子驰骋,她握着缰绳,任泪水模糊了双眼。
别了,敬安王府。你昔日的金碧辉煌,你此时的韬光养晦,不再与娉婷相干。
离魂宝剑放在窗台,明日太阳升起时,阳光在剑身上反射出的耀眼光芒会映在我空荡荡的床上。那曾是我们年少时常玩的游戏。
可惜娉婷不够无情。
我若无情,将剑身稍稍倾斜,阳光便会反射到对面屋顶打磨得像镜面一样光亮的大铜钟上,那铜钟再将光芒反射到远处,就会惊动在附近搜寻敬安王府的官兵。
少爷,呵,何侠,明日当你看见离魂,会做何想?
月隐没在淡淡云霞之后,太阳在东边缓缓爬升。
一骑快马扬起烟尘,奔跑在往北的黄土路上。
秀气的脸庞上,泪痕已被风沙掩盖,娉婷转头,半眯着眼眺望橘红的太阳。太阳将要升起,暖烘烘的感觉,一定会越来越强吧。
“驾!”她豪气地喝一声,再挥一鞭。
风迎着脸扑过来,跑吧,驰过这一片似乎无边无尽的黄土,就是北漠,那里没有何侠,也没有楚北捷。
终于到达北漠的地界。绿草茵茵的原野,果然如阳凤所说那般美丽。原野尽头,有高大的山峰。经过严寒的冬天,北方春的气息比南方更张狂些,山上茂盛的林木下,一丛丛活泼的灌木仰起头来。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顶蜿蜒而下,直到山脚。
远来的客人挑了处溪水清澈的岸边下马,将缰绳系在树干上。仍有些清冷的空气温柔地包围着她娇小的身躯,不算美丽的脸庞略瘦了点,一双眼睛比水银还灵动,她缓缓举起柔荑搭在额上,回望刚刚驰骋过的草原。
远处豁达的牧民正在扯着嗓子放歌。
“雄鹰飞来了,天更高了,美丽的姑娘啊,追着小马驹在草原上……”
娉婷忍不住笑起来,弯腰掬起一捧水。
好冰,应该是山顶融化的雪水吧。
她畅快地喝一口,闭上眼睛尽情地呼气,真甜。
快到了,叫人疲倦但心神舒畅的奔波尽头,是闺中好友的藏身之处。
阳凤舍弃一切而选择的道路,走对了吗?再过半日,就能知道答案。
如今自己选择的路呢?到北漠应该不错,蓝天白云绿草,也许她天生就适合这样的地方,粗犷淳朴的民风,少了算计的阴暗人性。
挑了一棵苍老挺直的大树,娉婷倚着树干闭目休息片刻。
流水潺潺,青山巍巍。
闭目养神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
有人?娉婷睁眼看向声音的来处。另一名过客显然也看上了这里的好景致和清澈的溪水,下了马正牵着缰绳过来。
是个男人。眼睛炯炯有神,满脸络腮胡子让人看不出他确切的年龄,肩膀很宽阔,腰间的剑和背上的弓似乎常年不离身的。
发现此地已经有人,而且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子,那男人微微愕然。
“好马。”男人对娉婷没有兴趣,目光落到娉婷的马上,露出欣赏的目光。娉婷浅笑,站起来解缰绳,她该走了。
“姑娘,这马卖吗?”好大的嗓门,是惯了吆喝的草原男儿。
他眼光不错,这马是敬安王府里数一数二的好马。冬灼这小伙子还算有点良心,除了好马,还有不少金银都给了娉婷。
“不卖。”娉婷爽快地跳上马,过度洒脱的代价是一阵头昏眼花,她静静地在马背上适应着尚未痊愈的身体的抗议,半天才睁开眼睛,“这位大哥,朵朵尔山寨就在前面吧?”
“你要去朵朵尔山寨?”
“对。”
“你是朵朵尔山寨的人?”
“不是,找人呢。”
男人笑道:“山寨搬空了,你去的话找不着人的。”
“搬了?”娉婷惊讶,“为什么搬?搬去哪儿了?”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阳凤不会无缘无故搬迁,除非出了事。
为了保守秘密,娉婷知道阳凤的落脚处后就再没有和她联络,此时便无从得知其中缘由。
“新近才搬的。”
“山寨中的人到哪里去了?”
“喂,姑娘,你这马卖给我吧。”好马在牧民心中就像自己喜爱的姑娘一样重要。
娉婷弯起嘴角,“你知道朵朵尔山寨的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汉。你的马到底卖不卖?”
她轻盈地跳下马,把缰绳抛给那人,“白送你吧。我要知道我朋友的消息。”
阿汉微笑着摇头,“我不白要你的东西。”说着掏出比购买寻常马匹多两倍的银两塞给娉婷,“告诉你,朵朵尔山寨的寨主是大人物呢!他就是威名赫赫的则尹将军。谁想到他会归隐在一个小山寨呢?可现在大王重新把他找出来了,给他更多的赏赐,要他当我们北漠的上将军。所以,则尹将军要出山了,朵朵尔山寨没有了,山寨里的人都搬到都城北崖里去了。”
“是吗?”娉婷蹙眉,沉吟一会儿,把阿汉塞给她的银两又抛回给阿汉,“拿着,我用这些买你的马。你买了我的马,我总要买一匹坐骑。”她早该换一匹没有敬安王府烙印的马了。
“不行,我的马没有你的马好,我不占你这个便宜。”
娉婷径自解下他拴在树干上的缰绳,跳上他的马,回头俏皮地眨眨眼睛,“大个子,把钱存起来娶个好媳妇,你是个好人呢!”马鞭轻轻在马屁股上划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草原上的空气依然叫人欢悦,绿草的清新味是归乐和东林最别致的景色都无法媲美的。牧民欢快的歌声还在继续,乐悠悠地传到娉婷耳中。
“草原啊,牛和马的故乡,奔跑的河流还有嫩绿的草儿,比不上我心上的姑娘……”
娉婷微笑,可眉间仍有掩不住的忧虑。
则尹,那个威猛的北漠大将,不是决定归隐山林让阳凤一生快乐吗?如今却答应北漠大王重回朝廷,那代表了什么?
本来只要再跑半天就能见到阳凤,可朵朵尔山寨人去寨空,只得再奔北漠都城——北崖里。
“想好好快活几天都不可以吗?”娉婷皱着小巧的鼻子看天。
这一路上,独自一人让她习惯了自言自语。
背上没了“敬安王府”这四个金漆大字算不算好事?东林那边呢?唉,楚北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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