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重重心思(3)
“这位孟将军,听说很得太子钟爱。”战南成试探。
长孙无极静了静,才答,“此子英秀,实为人杰,为上位者皆当爱之。”
“哦……此次孟将军若在真武夺魁,无极国打算如何奖赏他呢?”
“敝国十分遗憾郭将军未进前十,”长孙无极顾左右而言他,“否则以郭将军百战军功,忠事王朝,又是极得人心的积年老将,若能夺真武三甲,金吾大将军之位,必在其指掌之间。”
换句话说,无极朝廷根本没考虑过给没啥子军功没啥子资历的孟小将军什么煊赫的职位。
战南成目光闪了闪,他隐约听说过,这位孟将军虽得太子宠爱,但更像是个男宠,据说太子出入行止常带着他,不避他人,而孟将军的职位也很值得推敲,那般护城破军大功,封的却不是实职,不过是个尊荣的虚衔,和他的功劳不甚相符,那功劳听起来也着实虚幻,单骑闯戎营?一人杀七将?城门被逼自刎?潜伏德王大军?那么忠烈豪壮的事迹,会是这个流里流气的小子干得出来的?八成是长孙无极为了提拔他,编的吧?
今日金殿之上,看他和长孙无极神情,也很有些不对,联想到男宠之说,战南成目光一闪,觉得越看越像,长孙无极不是喜欢闲事的人,为何肯接受仲裁邀请?莫不是为他而来?瞧长孙无极神情,坦然中却有几分不豫,不像作假,他如果对孟扶摇故意撇清,战南成倒不敢信,毕竟长孙无极七窍玲珑心声名在外,战南成对他的话只敢信三分,然而他那微妙神情,却让战南成多想了几道弯。
他又忍不住看孟扶摇,也是这样,看似神情自然,却对长孙无极很有些不满的样子,而且不似做作,难道这两人之间真出了问题?孟扶摇当真如他听说那样,不满男宠身份,远来天煞,欲待另搏一分功业?
战南成轻轻抚着膝盖,在心底无声叹息,天煞武将人才凋零,北奇莫名其妙死在长瀚山脉,古凌风如今也成了不言不动将死的废人,最优秀的两名将领双双摧折,偏偏战北野又到现在都没擒获,这个弟弟的存在,像一抹阴影,浓重的压在天煞皇族心头,他隐约感到危机逼近,却苦于没有英才可用,要不是被逼如此,他怎么会将主意打到别国将领身上?
他的手按在腿上,感觉到某处依旧存在的隐隐疼痛,忍不住阴冷的看了战北恒一眼——西华宫那一夜,那藏了针的马鞍让他苦头吃了不小,到现在还在每日治疗,他怕自己真的因此废了,堂堂天煞皇帝,却遭遇如此命运,他每一想起都怒火上升,忍不住浑身颤抖。
那夜那个黑衣少年,若让我抓住了你是谁,一定零割碎剐了你!
殿上对谈旁敲侧击各转心思,殿下争斗依旧如火如荼,裴瑗已经胜了沈铭,接下来是云痕对雅兰珠。
雅兰珠甩着十几个辫子笑嘻嘻的跳到场中,对云痕勾勾手指:“好好打,别指望姐姐让你。”
云痕笑一笑,起身时看了孟扶摇一眼,他眼神里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看得孟扶摇心中一跳,却又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等到两人动手,孟扶摇渐渐开始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
彩光一样满场飞窜的雅兰珠,有着极妙的轻功和招数,内力却不及云痕,而且她这几日也熟悉了云痕,自然不会用上她那个藏了蛊的盅,那么,对上轻功和剑法本就不弱于她,内力还比她强些的云痕,自然绝无胜理。
然而场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那只七彩的蝶,盘绕飞舞,化出流丽的轨迹,一圈一圈的缠绕住云痕,云痕的剑气,明明可以瞬间破开那些彩雾,却显得暗淡了些,在雾中左冲右突,那青白的剑光扫及的范围,却越来越小,从外圈看去,就见彩虹般的色彩渐渐包围了那一片闪亮的青白色,将之一点点逼在了中心。
怎么会这样?云痕第三轮是受了伤,但好在不是严重内伤,经过宗越调养,已经好了大半,怎么突然弱到这个地步?
这场他的精神气和上场天差地远,那些勇气和坚持呢?他远来天煞,不也是为了争夺真武三甲吗?
第三百零八招,彩光一收,青光一灭,雅兰珠掌中一柄短枪抵在云痕喉头,清脆的笑:“你输了。”
云痕笑一笑,笑得十分清亮坦然,随即撤剑,无声一礼,转身就走。
雅兰珠立在场中,看着他背影,眼神里也多了些奇异的神情,那是佩服;随即她眼光向孟扶摇一掠,翘起唇角,笑了笑。
那笑容,是羡慕。
孟扶摇已经沉默下去。
她明白了那个眼神。
放弃,和牺牲。
一怀壮志的少年为了她,所作出的牺牲。
他也看出了长孙无极试图留下雅兰珠的用意,他担心如果自己胜,未必能克制得了来势不善的裴瑗阴毒的巫蛊,所以,他把五强之位,让给了拥有蛊王的雅兰珠。
太渊最有希望的魁首争夺者,五强稳占,注定要在天下武人面前实现自己的最高价值的少年,仅仅为了她的安全,便放弃了自己走上真武前五位置的梦想。
天知道他为这个机会准备了多久?天知道失去这个机会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孟扶摇的手指抵在额心,拼命掐住自己欲待流出的泪。
她当初对裴瑗还是太客气了!
她早该杀了她!
最后一轮,满心郁闷的孟扶摇正想着干脆第一个上去摆擂,正好大开杀戒,不想台上长孙无极突然对战南成道,“陛下,这最后一轮,改明日再战如何?”
战南成皱眉,道,“太子何意?”
“今日一战,诸位多半已疲惫,再战怕力有不逮,”长孙无极手指虚点,微笑道,“尤其雅公主和燕夫人,都战了两场,如果让她们现在直接参加最后前五之争,对她们也不公平。”
战南成沉吟,长孙无极微笑,“在下一路行来,都听闻此次真武大会,光风霁月力求公平,连签盒都花了心思,自不敢有拂真武公正真义……”
战南成立即答:“好。”
孟扶摇手拢在袖子里,望天,行,迟一天就迟一天,迟一天我一样宰。
她感觉得到裴瑗的目光,有意无意森冷的掠过来,这个女人,和她命中注定不能共存,她唯一奇怪的就是,燕氏夫妻都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为什么没有告诉战氏兄弟?燕惊尘没有告诉也罢了,裴瑗为什么也不说?还是她自负太高,觉得这个秘密没什么用,只想自己杀了她?
她冷哼一声,大步出殿头也不回,不管身后那缕牵丝般粘在她背上的目光——长孙无极,有种今晚不要来找我。
可惜她认为的有种,和某人认为的有种从来不是一回事……
当晚孟扶摇吃饭时,拼命给云痕夹菜:“来,吃,多吃点。”她不停往云痕碗里堆菜,似乎想用那些鸡鸭鱼肉来补偿自己的愧疚。
云痕只是平静的吃,孟扶摇给多少他吃多少,孟扶摇夹着夹着夹不下去了,她突然想起,云痕不爱吃荤,平日里吃得也很少,根本吃不下这么多油腻腻的东西。
他却平静的吃,只因为他不想拂逆她的好意。
孟扶摇放下筷子,看着他一切如常的神情,他还是那个清冷少年,沉静而锐利的气质,像秋风原野上一竿独自向风的青竹,不因世间沉浮跌宕而失却光亮,只向着一个方向舒展枝叶,翠叶因风摇落,心思却静若明渊。
他不失落,不沮丧,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功,不觉得那样的放弃是牺牲,甚至不试图安慰孟扶摇——越安慰她会越愧疚,他知道。
她的好意,对他显得苍白又多余。
饭桌上气氛沉闷下来,雅兰珠啪的一下放下筷子,不满:“不就是我不小心赢了云痕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孟扶摇笑笑,夹了一块东坡肉给她:“是,不关你的事,来吃肉。”
“这么肥我会吐。”雅兰珠拒绝。
“正好,明天吐裴瑗身上。”孟扶摇头也不回答,看见元宝大人捧着个肚子蹲在一边,眼珠骨碌碌乱转,不禁好奇,“耗子,咋了?大姨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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