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 还想睡觉,不想起来……
可是一早, 就要在椿萱殿接见一个封了诰命的有功大臣的祖母,说是已七十高寿了,她虽是皇后,也不能让年长之人久等……
都怪李玄度!
昨晚他自己喝就算了,还强迫着口对口地喂她,灌了她至少小半瓶西域新贡的葡萄酒,然后就……
总之就是没得睡觉了。
菩珠在半睡半醒之间, 努力地命自己睁开眼睛, 但眼皮好重。挣扎间她翻了个身,又下意识地想往她熟悉的那个怀抱里钻, 却感觉扑了空。
她一顿,伸手闭着眼睛胡乱摸了摸。
没人?
今日休沐不用早朝,所以昨夜李玄度才那么放纵无度。但一早怎么丢下她一个人先起了身?
他做什么去了。
菩珠睁开眼睛, 入目所见,是一顶粉绿床帐,两边的帐头上, 各绣了几只草上蝈蝈,触须分明,栩栩如生。
她下意识地又转头,看了眼床上的寝具。
一幅水绿绢面盖被,一只绣荷塘嫩柳的枕。
这……这根本不是她寝宫里的那张床。看着倒更像是官家少女闺房里的床……
难道昨夜趁她睡死, 李玄度和她开玩笑?
等一下,这绣草头蝈蝈的帐子, 这被衾,还有这只枕, 看着有些眼熟……
菩珠正愣怔着,忽然听到外面隔着门,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道温柔的妇人声音飘入帐:“小女君醒了吗?”
“还睡着呢。夫人,方才我本想叫醒小女君的,又怕小女君没睡饱……”
听语气,似是婢女在回答主母的问话。
“这丫头,说好今日早起一道去安国寺的,都日上三竿了还睡不醒,偏起床气还比谁都大,娇气得很,要她阿爹才能哄好。”
妇人似又和身边的人笑着抱怨了一句。
“小女君平日乖巧的很。睡不饱,莫说孩子,便是大人,有时也着恼呢。何况昨日将军又出发往塞外去,回来最快也要半年光景,小女君舍不得,昨晚一直念,这才误了困觉。”
一个媪姆口气的妇人亦笑着,为“小女君”开脱。
“罢了,我去叫她吧,再不起来,耽误正事就不好了,去安国寺还是有些路的……”
接着,门被推开了。
伴着轻和的脚步声,妇人往床的方向走来。
隔着一层帐,朦朦胧胧,看不清脸容,但菩珠已辨出了这声音,也想了起来,她此刻身处何地。
她躺着的这张床,是她小时候闺阁里的床。
而这话声温和身段纤柔的妇人,就是自己的母亲孟氏,她岁那年父亲罹难后不久便郁郁离世了的母亲!
孟氏掀开床帐,便对上了女儿睁大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眸,笑了,转头对身边的阿菊和张媪道:“醒了,不用闹起床气了。”说罢坐到床沿,接过阿菊笑着递来的衣裳,扶起女儿亲手为她穿衣,见她还有些呆呆的,轻声说:“姝姝你困醒了没?不是说好,今日要跟娘亲一起去安国寺为你阿爹祈福吗?”
菩珠定定地望着母亲的脸,又低下头,看了眼自己那双小小的白嫩的手,一下子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抱住她。
昨夜和李玄度放纵了一夜,醒来,她回到了七岁的这一年。
是的。
现如今她才七岁。
昨日父亲领朝廷的命,再一次带领使团离京西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银月城,庆贺西狄新王登位。
如今是年底,很快,等过了年,她就岁。一生如梦魇一般的岁。
这一年,父亲将遇袭,不幸罹难。宫继而发生梁太子之变,牵连祖父,她也会被发边。
当然了,还有李玄度,她的玉麟儿……
她闭目,稳了稳跳得飞快的心房,忽睁开眼睛,对母亲道:“娘亲,我不去安国寺了。你和阿姆她们一块去吧。我手脚发酸……”
孟氏一愣,抬手试了试女儿额头的体温,感觉并没什么异常,方松了口气。
昨日送走离京的丈夫后,孟氏便打算今日去安国寺捐贡香油。本想带女儿同行,但见她人无精打采,自然不会强迫,扶女儿躺回去让她休息,想了下,吩咐阿菊留下陪伴,自己带着张媪等人,携着准备好的东西乘马车出府而去。
母亲一走,菩珠便再也躺不住了。
上天竟让她回到了这一日,能有机会弥补原本的终身遗憾。
父亲昨日方出发,出京的这一段路,必少不了友人相送,路上耽搁,算行程,绝不会超出百里,说不定人此刻还在京都出去的那一座驿舍里。
她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阿菊不放心,待夫人一走,让那两个名叫金针和花线的婢女在屋里先陪小女君,自己打算去厨房亲手给小女君准备吃食,没想到她竟突然掀开被衾,从床上一骨碌爬了下去,抓来衣裳,抖开,便就自己穿衣。
因将军和夫人跟前就只这一个女儿,平日很是娇惯,早上起来,穿衣向来是阿菊或者婢女帮她的。此刻见她竟自己穿起了衣裳,且动作匆忙,阿菊不解,忙回来想帮她,又用手势问她怎么了。
菩珠道:“阿姆!我有急事要出门!你快帮我备车!”
倘若不是现在的身子才七岁,腿实在短,够不到马镫,她简直恨不得骑马直接追出西城门。
阿菊惊讶地看着她。金针年纪大些,急忙问道:“小女君你要去哪里?夫人刚出门……”
“快些!”
大管事送夫人往城东安国寺去了,太傅也上朝了,家少个能做主的人。
小女君毕竟小,这莫名其妙突然自己要出门。
阿菊尚在迟疑,听到小女君又道:“我要去追阿爹,有急事!阿姆你快些,晚了,阿爹若是走远,就追不上了!”
小女君神色焦急,看着不像是在胡闹,阿菊立刻点头,让婢女服侍小女君做好出门准备,自己急忙到前头去,吩咐仆役准备马车。
菩珠胡乱洗了把脸,金针给她梳头。被催个不停,心慌意乱的,就替小女君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又想到小女君小小年纪,平日颇爱美了,就往她头上的两只发包上左右对称地各插了一支粉红珍珠头簪,还没插牢呢,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往外奔去,金针只好拿了件她外出穿的木兰白锦地襟绣粉红桃花毛领小披风,追了上去。
府一辆大马车,供主人外出使用,另两辆小的简陋些的青毡小篷车,是给仆役用的。
太傅上朝习惯坐轿,不用马车。大马车和其的一辆小篷车,夫人今早出门已用了,只剩另辆仆役用的小篷车,且原本的车夫今日也不在家,只能差遣他儿子,一个方十五岁的小厮驾驭。
阿菊有些犹豫,但见小女君上了车就催促出发,只能从权,叮嘱小厮小心赶车,自己跟了上去。又习惯地想再叫上婢女同行,菩珠却怕人多太重,影响车速,立刻阻止。
她之所以瞒着母亲出来,就是为了便宜行事,免得解释了一大堆,母亲也未必会同意。
小女君决定得突然,态度坚决,阿菊感觉她像换了个人,自己实在无法违逆,只能照她吩咐去做。
小厮吆喝一声,啪地甩了下鞭子,驱马赶着车,从太傅府的门口上路往西永乐门去。出城后,照小女君的吩咐,奋力驱赶,小篷车在道上风一样地前行。
车里阿菊唬得不轻,却又管不住小女君,只能将她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免得颠得太厉害,把她震下座位。如此出城,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路,赶到别亭旁的那座驿舍。小厮进去打听,很快出来,告诉菩珠,将军今早刚从这里出发,应没走远。
菩珠命继续上路,又往前追了大约二十里路,到了午后,远远地,终于看见道上有一队人马的身影。
辨其帜,认出确实就是父亲所带的使团,但不知为何,却停在了道旁,没有前行。
她让小厮再追。
使团众人正暂停于道,忽见身后有辆青毡小篷车急急地赶上,停下,接着,一个年约七岁的小女娃被菽繁下了车。
那女娃披了件木兰白的镶毛小披风,梳两只抓髻,乌发雪肤,弯眉杏眼,容貌极是漂亮,众人看见,只觉眼前一亮,纷纷望着。
她双脚落地,立刻朝着这边跑来。使团里有个常在菩家出入的副官,认出是菩左郎将的独生爱女来了,忙叫人让开,不要阻道。
菩珠匆匆奔向使团队伍的前方,双目逡巡人群,很快,在路边看见一道清瘦而挺拔的身影。
看到这道身影的一刹那,她的眼睛便暗暗发热,险些落泪。
真的是她的阿爹啊!
他站在道旁,正和一个不知是谁的人在说着话。
那人背对她,服饰华美,身影修长,但带着几分少年所特有的劲瘦之感。
想来应是一名京都里的贵族少年。
但这一刻,她的眼里,完全没了旁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自己的父亲给占满了。
她的视线不过只从那人身上一晃而过,便就停下脚步,红着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前方路旁的父亲,颤声喊道:“阿爹!”
菩远樵昨日奉命再次出使西域。出城后,因友人送别,耽搁了些功夫,半天不过走了二三十里路,昨夜带着使团成员宿在了城外的驿舍,今早继续行路,到这里时,被一位昨晚半夜方归城的贵人策马追上,托他带些书籍,转给银月城的金熹长公主。
他和对方在道旁叙话,忽听到女儿喊自己的声音,循声转头,看见女儿竟真的来了,正站在路上,双眸红通通地看着自己,一时也顾不得失礼了,忙向正说着话的人告了声歉,匆忙走来,从地上一把抱起爱女道:“姝姝!你怎来了这里?你母亲呢,她也来了?”
菩远樵下意识以为女儿是和她母亲一道的,说完便看向她的身后,却不见妻子。路上只停了辆家下人坐的小篷车,阿菊和一个小厮站在路旁。
竟是女儿自己追了七十里的路,行了大半天,追到了这里!
菩远樵吃惊不小。
这一段路不短,出城后,到了这里,两旁就只剩荒村和野田,道上车马路人稀落。
一个过了年才岁的小女娃,带着个哑妇和小厮,竟就这么出来了!
虽说是白天,这里也靠近京都,但保不齐万一遇到什么意外,那便是大事。
他顿时着恼,怪自己平日对女儿太过娇宠,竟纵得她大胆任性到了如此地步,敢瞒着家大人私下如此行事。
那边的阿菊也看出家主面色不豫,知自己行事冒失了。但当时也不知怎的,就被小女君给差得无法回绝,慌忙带着小厮上来,向家主下跪请罪。
菩珠从父亲怀里抬起脸,抹了抹眼睛,道:“阿爹,是女儿趁着娘亲出门去了寺院,一定要阿姆带我追来的。和阿姆无关!”
菩远樵本待责备她几句,但见娇娇女儿红着眼泫然欲泣,说这话时,一双小手更是抱住自己脖颈紧紧不放,满满都是依恋之情。
他想起昨日自己离家时,她站在门后依依不舍的样子,心立刻就软了。暗叹口气,柔声道:“莫哭了,阿爹不骂你,也不怪阿菊。阿爹知你舍不得阿爹。你放心,阿爹这趟出门事不多,很快就会回来。你在家乖乖等着,阿爹到时候给你带好玩的东西,好不好?”
菩珠听到父亲这样柔声许诺,想到前世的事,一时情绪愈发翻涌,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更咽道:“阿爹,你不要去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菩远樵哑然失笑,一臂抱着女儿,另手替她擦拭着扑簌簌落下的泪珠,笑道:“阿爹已接了皇命,岂能儿戏又不去?塞外阿爹熟悉,还是阿爹去最好。”
菩珠也知父亲不可能止这次出行。方才不过是一时冲动,方孩子气地请求。
父亲也不可能答应会带她同行。
最合适也最有用的法子,还是向父亲发预警,让他务必多加防备。
她努力平定下情绪,随即让父亲放下自己,牵了他手,走到人少的路旁,以昨夜梦金甲神预警为由,将父亲前世归来途遇到大队乌离人偷袭的事说了出来。又再三强调,让父亲一定要相信,路上多加防备。
菩远樵听女儿讲完了她的“梦”,蹲下望着女儿,笑道:“这便是姝姝今早追赶阿爹的原因?”
菩珠点头。
“好。阿爹记住了,阿爹会小心的。你放心吧,快回家去。”
菩远樵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头发,待要站起来叫阿菊,忽见女儿让他稍候,随即从地上捡了一根细枝,在泥地上飞快地画起了东西。
他耐心地看着,很快就认了出来,女儿在画西域舆图。
若只是大概的舆图,也就罢了。毕竟他从前在家,有时无事,也会在书房里教女儿西域舆图,告诉她各个邦国的大概位置,自己又去过那里。
但女儿此刻在地上画出来的这幅,却不是略图。
图上竟分布了乌离国和周围那数个邦国的大小城池,不但如此,还有主要山川、河流、甚至还有隘口的确切位置。
这就令人纳罕了。
他感到极是意外。
舆图珍贵,且属于军事机密,朝廷对舆图的管理,极其严格。不但以严刑禁止使用者私下复制,便是自己也不能长期保留。每次出使前才能从兵部报领,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舆图按制还掉。
他非常肯定,自己不可能粗心到将详细的西域舆图放书房里任女儿过目。女儿也不会有别的途径能了解到这种关乎军事机密的国家重要件。
女儿是如何知道的?
他下意识地立刻飞快看了一眼那位贵人。见他还侧立在方才和自己说话的路边等着,似眺望远方,应不会留意到这边,方松了口气,忙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以自己的身体,挡住那贵人的视线,这才再次蹲了下去,低声问道:“姝姝,你怎知道这个?”
菩珠对上父亲那凝重而严肃的目光,用树枝在父亲将来遇险的地方画了一个圈,轻声道:“阿爹,我知道,昨夜的梦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这图,就是梦的金甲大神给我看的。我看了一眼就记住了。阿爹你说,这图有没有错?”
菩远樵再次仔细地看了一眼图,感觉几乎是震惊了。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一次,由不得他不信。
他想了想,迅速抹平女儿方画出的舆图,抱起女儿,郑重地道:“阿爹记住了。阿爹一定会防备的,不只是这个地方,其余的行经之地,阿爹也会注意。”
菩珠方才说完,虽再三强调,父亲也笑着答应了,但她看得出来,父亲其实并不相信自己的话,大约还是当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就这样让父亲上路,她根本不放心。所以又画了那副照她如今的见识根本不可能知道的舆图,详细点出地点。
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父亲这一次的语气,和方才完全不同。
他应当上心了。
她松了一口气,丢掉手里的枝条说:“阿爹,女儿在家等你回来!”说完忍不住再次伏在了父亲的肩上,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不肯撒手。
娇女如此依恋自己,菩远樵心柔软一片。他轻轻拍着她背,安慰了片刻,想到使团众人都在等着自己,那位方才被丢下的贵人,也等了许久了。
他再次看去,果然,见他已转头看向这边了,眉宇间似隐隐露出几分不耐,想起京传言,道他性急,倒也难为他,等了这许久也没发声,便对还抱着自己脖颈不放的女儿柔声道:“姝姝,阿爹还有事,先送你上车。秦王殿下也在,不好耽搁太久。”
和父亲终于隔世重逢,却又不得不马上了分开了。她正沉浸在那种既幸福又不舍的感觉里,恍惚间,听到“秦王殿下”四个字,一愣,突然想起方才恍惚瞥见的那道背影,迅速抬头,扭脸,当对上对面那一双投向她的再熟悉不过的眼眸时,她傻了。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李玄度!确切地说,少年李玄度。
只见他金冠束发,身着华服,脚上一双云头乌鹿皮的马靴,腰间玉带一侧,悬了一柄外鞘镶嵌绿松石的宝剑,右手缠着乌金马鞭,鞭柄之上还悬了一条精致的以金扁环连双金环成绳状的坠饰,通身华贵,气度逼人。
虽然她从前没见过他少年时的模样,但此刻,当看到他的这一刻,纵然装扮迥然不同,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因少年的他和她熟悉的后来的他,就容貌而言,并无大的区别。
非要辨不同的话,自然也有,且很明显。
她从前第一次遇到的李玄度,他已成年,贵气里,带着些微的沉郁之感,不爱说话。
而如今的他,相同的脸容,相同的贵气,但少年的眉目之间,神采英拔,扫向她的目光里,隐隐有一种傲睨万物的感觉。
好在看起来,他显然刻意掩饰,并未表露太过。
“叫殿下久等了。殿下请再稍候,容臣先将女儿送回车上。”
菩珠听到父亲和他说话。
他的视线随意扫过她,便转向了她的父亲,微笑点头,随即挪开目光,继续望着远处的旷野。
天!虽然她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昨晚才和他大床同眠,他身体的所有部位,最隐秘之处,她都了若指掌。
但看到少年的他如此华美英拔,菩珠发现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心,竟砰砰地跳。
不好再这么看他了。
他不是后来的李玄度。是骄傲的四皇子李玄度。
她如今也不是他爱的妻。只是菩太傅家里一个豆丁大的小女娃。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再这样盯着他看,万一被他发现,他说不定会不高兴,甚至以为太傅家的孙女,脑子有毛病……
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反正他侧对着这边,应该不会留意自己。
她趴在父亲的肩上,借着父亲肩膀的遮挡,露出两只眼睛,继续偷偷地看他的侧影。
父亲送她上了马车,她忍不住,又掀开一点帘门,继续瞧出去。见父亲快步回去,他也朝着父亲走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看到他命随从抱来一只书箱,父亲叫人接了,搬运上车,随后,不道两人又说了什么,好似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她吓一跳,不敢再看了,忙放下门帘。片刻后,有人走来,接着,阿菊上了马车,她听到父亲的话声在车厢外响了起来。
“劳烦四殿下了!”
“菩将军不必客气,孤亦顺路。此去路途遥远,将军保重,早日归来!”
“多谢四殿下!”
这……
听起来,难道是李玄度要送自己回城?
很快,她又听到父亲在车窗外轻声叫了下她,急忙卷帘,探头出去。
“姝姝,回城路有些远,到家必也天黑了。四殿下古道热肠,愿送你回。你路上听话,不可胡闹生事。”
菩珠飞快地瞥了眼李玄度。
他就立在一旁,似觉察到自己看他,斜目,睨了她一下。
这个眼神……
她好熟悉啊!
以前刚嫁给他,和他还吵吵闹闹的时候,他经常这样看她。
总算在这个少年秦王的身上找到一点似曾相识感了。
虽然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好眼神,但她心里居然还暗暗高兴。忙收回目光,对着父亲乖巧点头:“我知道,阿爹你放心。女儿不会给四殿下惹麻烦的。”又凝视着父亲的脸容,压下心的依依离别情道:“阿爹,你一定要小心!女儿和娘亲,在家等你!”
菩远樵知她的言下之意。郑重点头,吩咐阿菊照顾好小女君,小厮小心赶车。吩咐完,待要走,见女儿还是趴在车窗沿上,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心里一暖,便又折了回来,让她坐回去。
“阿爹!”
菩珠忍不住,再次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脖颈。
菩远樵柔声和她道别。
菩珠再抱父亲片刻,瞥见等在一旁的李玄度脸上似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好松了手,坐回去。阿菊放下车帘。
李玄度这才上来,和菩远樵告辞,翻身上马,带着两个随从,护着这个菩家的小女娃上路,回往京都。
菩珠一上车,就被阿菊牢牢地抱住了。想再偷看外面的人也没机会了。
她想着父亲,想着李玄度,心情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欢欣,一会儿又觉不安和气馁。
父亲此行只要将自己的预警放在心上,以他的经验和能力,他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回来。这一点,菩珠很有信心。
她的不安和气馁,皆来自外面的那个少年李玄度。
父亲这边的劫难,应当没大问题了。
但她还没想好,如何才能尽量完美地去阻止明年下半年发生的那场逼宫案。
那不是一件小事,牵连巨广,不像父亲这边,可以用金甲神托梦来解决。
好在,那事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容她再细想。
此刻坐在车里,她记起另一件事。
他过了年,十岁。如今宫的梁后,应当正在为他择选王妃,明年春,就要定下秦王妃的人选。
很快,他便要和如今还是少女的萧氏萧朝云定亲。
不止萧朝云,少女李檀芳,她如今应当也在姜氏那边住着。
她俩身份皆高贵。
一个出身望族,在京都里,有才貌双绝的美名。
一个是母系表妹――虽然她知道,车外的少年对他的表妹没有男女之情,但包括梁后在内的别人可不这样想,全都认定他们是青梅竹马。
而且,要命的是,他自己也根本无所谓。说娶就娶,好像如同吃饭喝水那般的简单事。
总之,要是没意外,等这个年一过,李玄度他一下子就会有两个女人了!
他可是自己的人啊!怎能让别的女人染指?
就算只是挂名,她也不能容忍,绝不能容忍!
但问题是,自己现在只是菩家的一个小女孩,连争取进入王妃人选的资格都没有。
她若想在这辈子再和他继续前缘,唯一的路子,就只能等待。等个年,等自己满十四岁了,以她的身份和容貌,也完全有资格去争做他的王妃。
可那时候,他早已成年。
以正常而言,他怎么可能等她等到那时才考虑成亲?
所以这辈子,她若想再嫁他,就只有一条路子。
在自己能嫁他前,想方设法,去破坏他的婚事!让他结不成亲!
但他立妃的事,如今迫在眉睫。
就凭一个他蹲下才能和自己平视的小豆丁,她怎么才能坏掉他的好事?
菩珠靠在阿姆怀里,拼命地想,想得脑壳都要快破了,还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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