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有过相交的伙伴,长大了,志不同道不合,分道扬镳,虽遗憾,却也是人生常态。
订婚了,那个沸沸扬扬的绯闻事件慢慢也平息了,赵南箫也不再关注徐恕的动向,但偶尔,难免还是会看到或者旁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
他依然玩着他的机车和乐队,但比头两年收敛了许多,没再无故旷课,学业渐渐也恢复上了正轨。
赵南箫也还是隔三差五被动地从同寝那位对徐恕“脱粉”又转“黑粉”的女生口中得知,某某女生又和他怎么怎么的消息,听得不少,但倒没什么像以前和盛思思一起搞出的那样的大实锤。
到了大四下半年,系里同学有的考研,有的忙于找工作,有的准备留学。毕业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
赵南箫已经顺利申请了留学资格,和叶之洲同校,一所非常好的著名的私立大学。
照之前两家早早议定的安排,叶之洲在六月底回国,等她七月初完成毕业典礼等等事项之后,两人举行婚礼,然后一起出国。
赵南箫的生活过得平静无波,按部就班。她在日历上做好标记,只等时间一天天过去,预约好的事,一件一件完成就可以了。
四月份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有一天妈妈沈晓曼告诉她,叶之洲的母亲最近身体不大好,虽然没什么大碍,但让她尽快去探望下为好。
叶母对她很好,叶之洲在国外,她就经常打电话发消息,嘘寒问暖。最近自己因为忙于毕业论文,都没主动去找她。
听到消息,赵南箫立刻放下手头的事,买了水果和鲜花去叶家。赵南箫到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孩子也在叶家。
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名叫关莉,比自己高了两届,以前和叶之洲同在学生会,也就是从前她听闻的那个曾追求叶之洲被他拒绝的经济系女生,家庭背景挺好,独女,两年前毕业后,进了体制工作。
她也带来鲜花和水果,坐在叶母的边上,握着把水果刀,替叶母削着苹果,说说笑笑。
关莉没毕业前,赵南箫只偶尔在学校里和她碰过几次面,连正式认识也算不上,她也从不知道,原来关莉和叶母的关系也挺好的,走了过去,笑着打招呼。
关莉也很有风度,起身回应她,还以学姐自称,笑容满面,打完招呼,说有事就先走了。
赵南箫问候叶母身体,陪她闲聊,为自己最近忙碌以至于没能早些来探望她表示歉意,叶母说没事,小病而已,让她不要记挂,忙自己的事要紧。
这次探望,让赵南箫有种感觉,叶母虽然对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但总给她一种微妙的变化之感。
她似乎有事瞒着自己,躲躲闪闪的味道。
周末她和叶之洲联系,顺口说了自己的感觉,把在他家碰到关莉也提了下。叶之洲立刻安慰她,说是她的错觉,至于关莉,双方父母一直往来,现在他母亲身体不好,她来探望而已,不要多想。最后他说自己这几天正好有空,打算先飞回来看下他的母亲。
赵南箫倒也确实没想太多,听他这么解释,加上自己也忙,很快就把事情丢在了脑后。
过了几天,叶之洲果然回来看他母亲,期间,叫赵南箫去叶家吃过一次饭,随后他就要回去,让赵南箫不用送他。
这次他回来,时间非常仓促,总共就待个三天,两人也只见过一面,就吃饭那次,吃完就送她回家了。
赵南箫之前心里的那种奇怪感觉又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甚至连叶之洲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有心事。而且说实话,叶母的病并不怎么严重,他特意飞回来待个三天就只为了看一下她,赵南箫总觉得有点蹊跷。
那天赵南箫坚持开车送他去机场,临分别前,问他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
叶之洲说没事。
赵南箫说:没事最好,毕竟快要结婚了,咱们就和一家人差不多。如果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不管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能帮忙我这边一定帮,帮不上,我也一定会支持。
叶之洲立刻向她再三地道歉,说只是自己在那边的学业遇到了点瓶颈,所以状态不大好,让她不要多心,又保证要是有事一定会和她说。最后他强调,一切都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六月底他会再回来,两人结婚。
他的语气坚定,赵南箫相信了他,她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骗自己。
送走他之后,大概过了半个月,有天晚上,她从实验室回家,正准备去附近坐地铁,身后一辆汽车开了上来,停在她的边上,车窗玻璃落下,车里竟然是徐恕。
因为快毕业,课也很少上了,各自忙碌,她已经有些时候没见到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他让她上来,说顺道。
路上,赵南箫就问了几句他毕业后的打算,毕竟坐了他便车,一句话也不说,气氛未免奇怪。
他随口应了句,说还不一定,看起来并不想多说话的样子,赵南箫也就沉默了。
车快到她家的时候,他忽然拐了个方向,把车开到附近的社区公园停下,说:“跟我过来,有事问你。”
赵南箫不解,但也跟他进去了,到了一个无人角落,停下来,见他还是不说话,倒是摸出香烟抽了起来,就问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终于开口:“叶之洲最近都没和你说什么?”
赵南箫看着他。
他立刻说:“别误会,我对刺探你们的隐私没有半点兴趣。我只是想知道,他还是和你说,你们七月结婚,然后一起出国?”
他的口气轻慢,赵南箫听了自然不快,忍气说:“这好像和你无关。不好意思,要是你所指的就是这个,我回去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开车慢点,别老超人家车。”
她转身要走,却见他露出似笑非笑的一种古怪表情,朝她喷了口烟,语气轻佻:“未来的大建筑师要是娶你,我这辈子就不睡女人了。”
赵南箫吃惊地看着他。
“赵南箫,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劝你一句,睁大眼睛看清楚,小心点,别傻了吧唧陷太深,万一到了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还落个一地鸡毛。”
赵南箫被他朝着自己面门直接喷过来的那口烟给呛到了,咳嗽起来,骂他:“徐恕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管你睡男人还是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求你了,别再莫名其妙来烦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骂他的时候,他嘴里就叼着烟,斜睨着她,冷笑不语。
赵南箫不想再和这副鬼样子的他多说话,带着怒气丢下他就走,他也没再追上来。
事后,赵南箫劝自己别和他计较,但这个小意外还是在她心里投下了阴影,她想到之前叶家人包括叶之洲在内给自己的奇怪感觉,第二天借着再去看望叶母的机会,说自己母亲叫自己转告一声,无论他们这边婚事筹备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和自己那边商量。
叶母比前段时间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一口否认,说什么事都没有,还问她怎么突然提这个,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赵南箫听她口气这么坚决,也就去了疑虑,自然不会提徐恕,也不去想昨晚发生的那个没头没脑的小插曲了。
五月过去,六月也结束,她顺利地大学毕业,迎接即将到来的婚礼。沈晓曼非常重视,早早地给亲朋好友发送请柬,为嫁妆忙碌。一切看着都很正常,直到到了婚礼前半个月,情况发生了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叶家对筹备婚礼忽然变得拖拖拉拉,有时为了一件事,沈晓曼打好几个电话,叶母那边都没及时回复。
正当沈晓曼感到不满的时候,叶之洲比原定的日期提早一周回来了。
他一来,立刻上门安抚沈晓曼,替自己母亲再三道歉,说她最近身体又有点不妥,有些事才没及时处理,并不是故意怠慢,这也是他特意提早回来的缘故,就是为了保证能给小南一个最好的婚礼。
沈晓曼这才消了气。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赵南箫和叶之洲拍了婚纱照,约好在婚礼前一天去民政局领证。
那天早上,她在家里等叶之洲来接自己,约好的时间过了很久,他还没来,打电话也不通,正当赵南箫不放心想去叶家看看的时候,叶之洲的姨母过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
叶家因为突然发生巨大变故,恐怕不能如期举行婚礼,请求他们的原谅和宽恕,取消婚礼造成的一切经济损失,叶家愿意双倍赔偿,以表他们的诚挚歉意。
沈晓曼震惊,忍住怒气问是什么事,叶家姨母含糊其辞,只说是关系叶家生死的大事。沈晓曼大怒,打电话,电话也不通,当场摔了手机,要闯去叶家问个清楚,叶家姨母不停告饶,赔礼说着好话。
正闹得不可开交,叶之洲赶了过来,让他姨母回去,说事情由他来解释。
也是至此,赵南箫才终于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是年初,他的父亲有个把柄落在了关莉父亲的手上,后来一番走动,关父答应帮忙平下去,以后也不会出问题,把事情给摆平了。
这事就发生在四月份。他母亲当时之所以生病,就是因为这事所致。他匆匆赶回来的那三天,同样因为这件事情。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所以当时赵南箫问他,他隐瞒了下去,没有告诉她。
“……在我回美国后不久,关莉忽然过来找我。”
赵南箫听到关莉的名字,看着他形色憔悴的样子,心跳渐渐加快。
“她找你什么事?”
“关家帮我父亲解决了问题,她约我吃饭,我没法拒绝。你大概也听说过,以前在大学里,她曾经对我表示过好感,当时我没有接受她。我没想到,吃完饭后,她再次向我表露了这个意思,我一口拒绝,告诉她我很快就要和你结婚,两家也在准备婚事了。她当时没说什么,我就送她走了。”
“我原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半个月前我母亲突然和我联系,要我取消和你的婚礼,考虑日后和关莉结婚。所以我提早回来想解决问题。”
他说到这里,低头下去,手指深深地插入头发里,神情痛楚万分。
赵南箫定定地望着他:“是关莉拿你父亲的事和你母亲谈,你母亲害怕,接受了,而你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是吗?”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泪光闪烁。
“小南,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就是叫我拿我自己的命去保护你,我都不会有半分犹豫。可是我不能坐视我父亲身败名裂而无动于衷。我想法子和关莉谈,就在昨天我都没有松口,她不过是在威胁而已,她不敢来真的,真要捅出去,她自己父亲也要受牵连。只要我坚持住,等我们结了婚,我们立刻出国,她能怎么样。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昨天晚上,我母亲吞半瓶安眠药自杀,送去医院,现在人还在医院里……”
“小南,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没脸说请求你原谅我的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不能等等我,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娶你的……”
他哽咽住,紧紧地握住赵南箫的手,潸然泪下。
赵南箫沉默了许久,说:“叶之洲,你唯一,也是最大的错,就是瞒了我这么久,直到你瞒不下去,而这时,坏的后果已经被放大到了最大。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有事情,你应当第一时间告诉我。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原本可以早早商量,像你说的,推迟结婚也无妨,多久都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彻底解决。”
“而现在……”
她忽然想起那天有人说过的话:一地鸡毛。
“你母亲激烈到这个地步了,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吓唬你的,你的父母是不会再真心接受我了。而我的家人,更不会允许我嫁进一个不祝福我的家庭。”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了出来,对坐在对面气得已经快要晕厥的沈晓曼说:“妈,打电话和亲戚朋友说,明天婚礼取消了。”
祸不单行,那个晚上,她的妈妈沈晓曼因为太过生气,从姥爷那里回来,不小心踏空楼梯从二楼摔了下去,头撞到阶梯上,昏迷不醒,被送进重症监护室。姥爷焦急不已,一下也病倒了。
人人都认为板上钉钉的婚礼,前一天突然取消,这固然是件被人背后议论猜测的丢脸的事,但赵南箫知道家人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自己。
她在陆续过来探望姥爷妈妈还有安慰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装作若无其事,衣不解带地照顾母亲和姥爷,两头地跑。三天后母亲情况总算好转,转进普通病房,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长椅上连着熬了几夜的她也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苏醒后的妈妈看见她,不停掉眼泪,说她憔悴得不行,让她立刻回家休息。
她回家去拿东西,却发现钥匙丢了,阿姨也回去照顾姥爷了,她进不去,想起刚才在下面拿过包里的东西,有可能当时掉了出去,于是下去找。
天已经很黑,她用手机打着电筒光照明,找遍自己刚才走过的路,始终没找到钥匙。
手机的电耗光,暗了下去,最后灭屏了。她一个人蹲在了无人的绿化带墙角阴影里,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她无论做什么事都认真,学业如此,帮助别人如此,包括四年前她决定接受叶之洲的感情,即便一开始是出于被动,后来她也是同样认真地在对待。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叶之洲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算爱情,但相处了四年,她渐渐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存在,即便不是那种轰轰烈烈让人想起来就脸红心跳的爱情,那又何妨,爱情想来也从不可能只限于一种,她也不可能没有投入半分的感情。
和他结婚,相伴一辈子,这就是她的想法。然而没想到,到了最后,却被徐恕这个小王八蛋给一语成谶,诅咒成真,婚礼的前夕竟发生这样的变故,还累姥爷病倒,母亲险些生命垂危。
从十六岁生日晚上因为父亲的意外离世哭泣过后,这么多年,她再没有哭过,直到今夜。
她感到自己是这么的孤独而无助,为自己难过,也为叶之洲难过。
他现在的痛苦不会亚于自己,或许他会比自己更痛苦,她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处境,甚至同情他的痛苦。
但是没有办法,出了这样的事,即便他再爱自己,这段感情也是没法再好好继续下去了。
结束是最明智的结果,无论对他,还是对她。
赵南箫命令自己不要哭,找邻居或者物业先帮忙把门锁打开,晚上她还要赶回医院去陪妈妈的,可是眼泪却像控制不住的阀门,不停地落,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叶之洲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紧紧地抱住她,说自己不放心她,去医院找她,找到了这里。他再次请求她原谅他之前的懦弱,说他受不了她这样,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好了,他明天立刻就带她去民政局结婚,然后离开这里,照原来的计划一起出国。
这个时候,令赵南箫更加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徐恕竟然从走道的拐角里现身,大步走了过来,走到面前,一语不发,朝着叶之洲就狠狠地挥了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极是可怕,没有落到赵南箫的身上,她却仿佛听到了骨头错位碎裂的声音。
叶之洲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鼻中血流如注,鼻骨应该已经断了。
赵南箫惊呆了。看到他还不罢手,立刻冲上去阻拦,不许他再打人。
徐恕冲她咆哮:“都这样了,你还舍不得他,护着他?是不是睡过,你就离不了了?我也可以啊!我保证比他更强,让你更舒服,你为什么不找我试试……”
赵南箫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徐恕你给我滚,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她说完,上去扶起叶之洲,替他压住流血的鼻,问他还能不能开车,扶他来到他的汽车旁,替他打开车门,让他自己去医院处理伤。
“小南……”
叶之洲含含糊糊地叫她,想抓住她的手。
她望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收回手,摇头:“叶之洲,你心里也清楚的,我们不能好了,即便你不顾你父亲的官途,不顾你母亲的心愿,我们结婚了,以后也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
“就这样吧,往后你多保重。”
……
后来,赵南箫放弃留学,没出国就直接参加工作,再后来,大概半年之后,有一次她听姥爷和自己提了一句,说徐叔叔告诉他,他的儿子出了国,继续念书去了。至于叶之洲,她不大清楚,或许现在他应该已经和关莉结婚了吧,毕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
赵南箫没有想到,将近四年之后,她会在青岭大桥的工地再遇徐恕,他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徐工”。
她更没有想到,今夜他喝了酒竟然会突然跑过来对自己表白,还干出了这样荒唐的事。
他现在当然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但那个从小到大对她态度不是冷漠就是恶劣的他,怎么可能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自己喜欢了这么久?
傍晚老张老婆提及他的时候,她说他就像是自己的弟弟。
她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她的想法。
或许光阴流转太快,虽然她早已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色裙子一心想救人于水火现在想起来也傻得有点好笑的少女了,他也上大学、交女朋友、各种玩儿,但每次想起徐恕,她总觉得他还是那个在她十五岁的夏天里拎着书包一脸漠然走进自家玄关口等着她给他补课的莫西干头少年。
今夜一切突然就变了。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被他蹂躏过的唇,到了现在还是微微有点疼。徐恕他早就是个男人了,充满侵略性的危险的年轻男人。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力气能轻而易举将她捏碎,如果他想的话。
只不过,之前好像只有她还活在过去,像个睁眼瞎,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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