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女频频道 > 琼瑶作品全集(共60册) > 第15章

·第15章·

    一九五六年,夏天。

    一件“不可能”的工程在这年夏天开工。六千多个退除役官兵和无数的失学青年、工程师、技工、学生从台湾各个角落里涌向中央山脉。开路、架桥、炸山、筑隧道……艰苦而惊心动魄的工程开始了——人的信念撞开了坚厚的山壁,把“不可能”的工程变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工程。

    刚刚有过一次台风和豪雨,山路就显得特别的崎岖、泥泞和陡峻。纪远和几个同伴,穿着笨重的长筒爬山鞋,扛着十字镐,背着行囊(里面装满了踏勘工具、绳索、急救包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那条临时搭起的栈道上走回到工地。望见那一排数间茅草小屋和帐篷时,他不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是这样,不住地勘查、测量,勘査、测量,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整日与岩石、树木、泥泞为伍,和蚂蟥、蚊蝇、毒蛇作战,在崇山峻岭、杳无人迹的地区穿出穿进,这种生活,他已经过了整整的半年了。

    半年来(从五五年冬天到五六年夏天),他跟随着许多经验丰富的工程师们,深入山区,研究路基、桥梁、隧道、涵沟、挡土墙、驳坎的种种问题,踏遍了合欢山、黑岩石、羊头山、馒头山、立雾大山等重重山峦,在艰苦而困难的工作中,早已和城市脱离了关系,嘉文、嘉龄、可欣、湘怡、胡如苇……这些距离他已经很远很远了。他心中和眼睛里都只有山林树木和峭壁绝崖。整整半年内,他只到过花莲一次,台中一次。他没有再去台北,料想中,他在朋友们的记忆里大概已经退色了。

    横贯公路正式开工以后,纪远原准备离开山区,再回到人的世界里去,但是,那轰轰烈烈的工程把他留住了,他舍不得离开,不为了那为数可观的薪水,是为了那种气魄和精神,对他具有绝大的感召和吸引力。而城市中,却有着过多该埋葬的记忆。他留下了。日日与岩石、钻孔机为伍,与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的荣民们相对。他不可否认,自己经常会陷在一种苦闷、迷惘和暴躁的情绪里。于是,他会抓一把铁锤,脱掉了上衣,加入那些工作的人们中,用铁锤猛敲着那些顽石。他工作得那样发狠,似乎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撞开那巍巍然屹立着、坚不可移的山壁。每当这时候,他的同事的工程师们,以及工务段的驻扎人员和医务人员,都会微笑着说:

    “纪远又在发泄他用不完的精力了!”

    一天的苦工,会使他饱餐一顿,然后倒在任何一个地方,帐篷内、草寮中,或铁皮顶的“成功堡”里,甚至于露天的岩石和草丛内沉沉睡去。他最怕无眠的夜晚,那交叠着在他脑海中出现的人影常让他有发狂的感觉,于是他只有爬起来,找一瓶酒喝到天亮,再带着醉意去击打那些永远击打不完的岩石。工务段的人常纳闷地说:

    “常看到纪远喝酒,就没看到他醉过,别人喝了酒要睡觉,纪远喝了酒就敲打岩石!”

    在他们心目里,纪远是个不可解的青年,二十几岁的年纪,肯安于深山莽林的生活,没有丝毫怨言及不耐,工作起来像条蛮牛,不工作的时候,就沉默得和一块大山石一样。有时,他们拍着他的肩膀问:“喂,纪远,你的女朋友在哪儿?”

    纪远会瞪人一眼,一声不响地走开去。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女朋友不感兴趣了,他们给了他一个外号,叫他做“不会笑的人”。他性格里那份活泼轻快已经消失了,山野把他磨炼成一块地道的“顽石”。

    在这些同事中,只有小林和纪远比较亲近,小林也是个刚刚跨出大学门槛的青年,只有二十三岁,是成功大学学土木工程的,和纪远一样,他在横贯公路的工作是半实习性质。大概由于年龄相近,他对纪远有种本能的亲切。他属于那种活泼爽朗的典型,常不厌其烦地把他的恋爱故事加以夸张,讲给纪远听,然后说:

    “纪远,你准经过了些什么事,使你的心变成化石了,有一天,这块化石又会溶解的,我等着瞧!”

    但他等不出什么结果来,山石树木里没有溶解化石的东西。

    沿着那条栈道,纪远和他的同伴们回到了工务段的成功堡里,这一段的负责人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他正为台风后的种种问题大伤脑筋。这一次的台风也实在不幸,使部分的工程坍塌,又使一些技工们寒了心,坚持要辞工不干。看见了满身泥泞的纪远,老工程师担心地问:

    “前面的情形怎么样?”

    “和猜想的情形相同,山崩了,路基都埋了起来。不过,”纪远坚定地咬了咬牙,“并不严重,我们可以再炸通它。”

    老工程师忧虑地笑了笑,叹口气说:

    “但愿每个工人都有你同样的信心!与其雇用这些技工,真还不如全部用荣民。”

    纪远没说话,他们把调查的结果绘制了一个草图,交代了草图之后,他回到他的草寮里。小林刚刚到溪流那儿去洗了澡回来,嘴里哼着一个不知道从哪个荣民那儿学来的牧羊小调:

    小羊儿呀,快回家呀!

    红太阳呀已西斜!

    红太阳呀,落在山背后呀,

    黑黑的道路,你可别迷失呀。

    你迷失了,我心痛呀,

    我那远行的人儿,

    丟开了我怎能不记挂?

    简单的调子也有一份苍凉和动人的韵味,纪远在铺着稻草的“床”上坐下来,脱去了笨重的鞋子,头也不抬地说:

    “有谁记挂着你吗?唱得这么起劲!”

    “可惜没有!”小林说,微笑着审视着他,“情形如何?”

    “山崩了!”纪远简单地说,继续脱掉上衣和长裤,衣服和裤子上都全是泥泞,“该死!”他咒骂着,在衣服上弹掉一条蚂蟥,“这种生活也厌气透了!”

    “你也有厌烦的时候?纪远?”小林发生兴趣地说,“我以为你要娶山做老婆了。喂!纪远,你对婚姻的看法怎样?”

    “没有看法!”

    “你是个愤世嫉俗的人!”小林说,“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逃避到山里面来。”

    纪远怔了一下,抬起眼睛来,他深沉地注视着小林,不过,他的眼光并没有停在小林身上,而是穿透了他,望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地方。

    “逃避到山里面来?”他闷闷地说,“或者我是逃避到山里面来——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但是,说我是个愤世嫉俗的人是不对的,我并不愤世嫉俗。”他的眼光从遥远的地方收回来了。凝注在小林的脸上,“要了解一个人是困难的,每个人都是复杂而矛盾的动物。”

    “曾经有人了解过你吗?”小林不经心地问。

    “是的。”纪远慢吞吞地答,“她看我就像看一块玻璃一样,我每个纤细的感情和思想都逃不过她。被人了解是件可怕的事情,使你觉得周身赤裸而一无保护。可是——假若这份了解里有着欣赏爱护的种种成分,你会甘于赤裸,也甘于被捕获。”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逃开呢?”

    “不能不逃开。”纪远惘然地望着草寮外被落日染红的岩石和峭壁,“人生的许多事情都只能用四个字来解释:无可奈何。年龄越大,经历越多,这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也就越深切。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懦怯的人,面对困难而征服它,是我一贯的生活方针。可是,感情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像对付一块顽石一样地敲碎它,也不能像征服峭壁一样炸通它——它比横贯公路还让人困扰,是一条永远筑不通的路。”

    “她在什么地方?”小林不动声色地问,他惊奇着自己竟“踏勘”进了这块顽石的内心深处。

    “她——?”纪远的神色更加迷惘,“谁知道?结了婚?生了孩子?出了国?多半是这样。他们会很幸福的——然后,我会被遗忘……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会偶然地提起来,那个纪远,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那个纪远!”他的脖子涨红了,突然间,他跳了起来,游移的神志陡地清醒了,瞪视着小林,他咆哮地说,“见了鬼!我干什么要和你谈这些?你这个讨厌的、探听别人秘密的小鬼!”抓起了换洗衣服和毛巾,他愤愤地走出草寮,向溪边走去,草寮外的夕阳温柔地迎接着他,晚风吹凉了他脑中聚集的热血。他对自己摇了摇头,苍凉地自语了一句:“我是太累了,太疲倦了!”走到溪边,他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抚摸着多日未刮胡子的下巴,又低低地加了一句:“我到底只是一个人哪,不能变成块石头!”

    早晨,纪远在锤打石块的敲击声中,钻孔机的吼叫声中,和荣民工作时的“吭唷”声中醒了过来。隔夜的宿酒未消,脑子里仍然有些昏昏沉沉。面对着满山的阳光,他挺了挺背脊,希望振作一下涣散的精神。夜里,他有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浓雾弥漫的荒山中行走,匆匆忙忙地找寻着方向,但是雾把什么都掩盖了,走来走去都碰到峭壁林立,要不然就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悬崖的边缘,而惊得一身冷汗。然后,他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自己,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身不由己地跟随着这声音走去,于是,忽然间雾散了,他面前出现了一条道路,他顺着这道路向前走,那呼唤的声音更近了,他变成了渴切地奔跑。“等着我!”他嚷着,不停地向前奔跑,跑着,跑着……陡然间,他眼前一亮,可欣亭亭地站在那儿,一对哀哀欲诉的眼睛火热地注视着他,他一惊,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哪儿?她怎样了?”望着暴露在阳光下的岩石,他在心中低问着。可欣的幻象缠绕着他,苦恼着他,再挺了挺背脊,他为自己的软弱而恼怒了。“我是怎么了?着了魔吗?”抓起一把铁锤,他加入了工作着的荣民群众里。

    劈不完的岩石,那么多那么多。前面在炸山了,轰然巨响,碎石纷飞。纪远握紧了铁锤,向那些石块猛力锤去,一锤又一锤,他胳膊上的肌肉凸了起来,裸露的背脊曝晒在烈日之下,大粒大粒的汗珠渗透了毛孔,又沿着背脊流了下来。更多的汗珠跌进了石堆之中,立即被滚烫的石头所吸收。太阳升高了,火般地炙晒着大地。纪远发狂地挥着铁锤,似乎恨不得一口气把整个中央山脉击穿。“可欣在哪儿?可欣怎样了?”尽管手的工作不停不休,脑子里仍然无法驱除那固执的思想。他停了下来,用手抹了抹满是汗水的脸,困惑地扶着铁锤站着。“都是小林不好,”他想着,“全是他几句话勾出来的。”但是,可欣到底怎样了?到底在何方?

    “喂,老弟,休息一下吧!”他身边的一位荣民碰碰他,递给他一支“新乐园”。

    燃起了烟,他注视着峭壁下的河谷。烟雾袅袅上升,消失在耀眼的阳光之中。有多久没有回台北了?两年?两年是多少天?这世界能有多少不同的变化?或者,他应该回台北去看看了,去看看老阿婆,去看看小辫子,去看看他所离弃的世界。他揉灭了烟蒂,重新举起铁锤,但他的思想更不宁静了,那念头一经产生,就牢牢地抓住了他:回台北去!回台北去!!回台北去!!!他猛劈着石块,每一击的响声都是同一音调:回台北去!

    有一个人从山坡上滑了下来,连跑带跳地来到他的身边,他看过去,是小林。不知是什么东西让这孩子兴奋了,他眼睛里亮着光彩,喘着气喊:

    “纪远!”

    纪远停止了工作,询问地注视着小林。

    “什么事?”

    “来,来,”小林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里的铁锤,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说,“丢下你的工作,跟我来吧!有一件出乎你意料的事情。”

    “你在搅什么鬼?”纪远狐疑地问。

    “你跟我来就是了!”小林嚷着,拉着纪远就走。

    纪远不解地蹙起了眉,不太情愿地跟在小林后面,离开了那喧闹的施工地段。小林显然陷在一种神秘的愉快里,不时回过头来对着纪远微笑。这孩子永远有一颗快乐而热情的心,纪远不能对他卖关子的态度有所呵责。走到了工务段的成功堡前面,小林回过头来,笑着说:

    “你进去吧!我想,那溶剂出现了!”

    纪远瞪了小林一眼,他在说些什么鬼话?一声不响地,他走进了屋内,突然阴暗的光线使他的视线有几秒钟的模糊,然后,他看到老工程师正含笑地注视着他。

    “唔,纪远,你有一位朋友来看你!”

    他跟着老工程师指示的方向看去,一瞬间,他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楚。用手揉了揉眼睛,他再对那个方向看过去,那人影依然存在,似清晰又似朦胧地站在那儿,如真如幻,如虚如实。他瞪大了眼睛,在绝大的惊愕和惶惑之中,完全呆住了。

    “好吧,纪远,你们谈谈吧,我出去视察一下。”老工程师含蓄而了解地望着面前这一对青年,径自走了出去,并且好意地带上了房门。

    室内继续沉寂着,纪远的额上在冒着汗珠,用手挥去了汗,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好半天,才能用喑哑的声音问:

    “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那人影说,一抹凄凉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她看来比他镇定得多,“我费了许多时间才打听到你在这儿,一星期前我乘苏花公路的车子到花莲,被台风阻住,三天前动身,步行了三天,才到这儿——一个背粮食的山胞带我来的。”

    纪远凝视着她,依然是披肩的长发,深邃而智慧的眸子,和修长的身段。一件镶着小花边的白衬衫,一条藏青色的长裤,裤脚布满泥泞。这是她?唐可欣?他陡地振作了,再挥去额上的汗,他喃喃地喊:

    “老天爷,这真是你?可欣?”

    “是的,是我,”可欣宁静地说,“怎样?不欢迎,是吗?”

    “说真的,”纪远迷乱地说,“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是这样一位——不速之客。”他走到桌子旁边,慌乱地想找点什么来镇定自己。终于,他从冷开水瓶里倒出一杯水来,递给可欣说:“你一定渴了,走了那么多路,你要喝水吗?”他的语气还算冷静,但他握着茶杯的手泄露秘密地颤抖着。

    “是的,谢谢你。”可欣接过了水,静静地注视着纪远。

    “你使我吓了一跳,真的。”纪远语无伦次地说,觉得手脚都无处可放,又急需找些话来说,“台北的朋友都好吗?嘉——嘉文怎样?”“他很好,到今年年底,他就要做爸爸了。”

    “是么?”纪远狠狠地盯着可欣,那苗条的身段并不像个将做母亲的人呀。

    “他去年夏天和湘怡结了婚,你总没有忘记湘怡吧?”可欣也同样盯着他,“他们生活得很快乐,湘怡是个很标准的妻子,他们都热心地在等待着孩子的出世。”

    “是么?”纪远只能无意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脑子里纷乱成了一团。可欣会跑到这深山穷谷里来找他,嘉文已和湘怡结了婚……展露在他面前的事实使他惊悸惶惑,还有一份不敢相信的狂喜之情。他的心脏在撞击着胸腔,猛烈到使他晕眩的地步,他怕血管会在他脑子里爆裂。但是,眼前这个少女是多么的冷静呀!“那么,你呢?也好吗?”

    “是的,也很好,”可欣微笑着,“就像你看到的。”

    “没有朋友?没有——结婚?”纪远冲口而出地问,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

    “结婚?”可欣依然在微笑,沉静而显得莫测高深,“我正在考虑中。”

    “是么?”纪远额上的青筋在跳动,“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的同学?”

    “很难讲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欣说,走到桌子旁边,把茶杯放在桌上,那杯水一口也没有喝过。她现在站得离他近了,发亮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两年前他离开了我,最近我才把他找到,我还不能断定他要不要我——在感情上,他是个怯弱的动物。”

    纪远盯着她,他们默默地对视着,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两个人谁也不开口。纪远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心脏跳得连肌肉都怪动着。然后,他伸出手来,轻触着可欣垂在肩上的头发,他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她是纸做的,碰一碰就会碎掉。他的手从她肩上移到她头顶上,又从头顶上滑下来,沿着她的面颊抚摸到她的下巴,他的眼睛温柔地注视她,低低地从嘴唇里吐出几个字:

    “你这个小傻瓜!”

    接着,他的胳膊圈住了她,他的吻开始强烈地落在她的发上、面颊上、嘴唇上,带着深深的战栗的需索。他吻得那样多,好像这一生都不会停止。好不容易,她才喘过气来,把凌乱的头发拂向脑后,她看到他哭过了。他的眼圈红着,面颊上泪渍犹存,在这充满了粗犷的男性的脸上,显得特别的奇异。他揽住她,把她黑发的头揿在他裸露的胸膛上,那结实的、带着汗和泥土气息的肌肤贴紧她的面颊,她可以听清那心脏是怎样沉重而狂猛地擂击着。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而诚挚地在她耳畔响起来:

    “你一定吃过许多苦,受了许多折磨,是不是?可欣?但是,这些都过去了,你将不再受苦了,你会有一个最负责任的丈夫。”

    可欣的眼眶湿润,她永不会懊悔自己这一段长途跋涉的追寻,她终于找到了她所要找的。经过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期待、挣扎、奋斗……这个男人才属于了她,永不会再离开她了。含着泪,她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未婚夫,那被太阳晒成黑褐色的皮肤,那满是胡子的下巴,那裸露的肩膀和胸膛,他简直像个地道的野人!摇摇头,她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低低地说:

    “我看到你劈开那些石头,你那个姓林的朋友指给我看的,你可以劈开那些石头,纪远,但是你再也无法把我从你身边劈开了。”回答她的是纪远有力的胳膊,那手臂里是个安全、温暖而坚实的所在,她再叹息一声,初次感觉到三日跋涉后的疲倦。就这样,当老工程师推门进来时,发现这一对情侣正默默地依偎在一块儿。看到了他,纪远抬起了他亮晶晶的眼睛。

    “您愿意帮人证婚吗,工程师?”

    “证婚?”老工程师怔了怔,“什么时候?”

    “就这一分钟!”

    “什么!”老工程师吃惊地叫了起来,于是,他诧异地看到了那个“不会笑的人”的笑容——那样幸福、甜蜜而愉快。

    这一夜,在一块远离人群的大岩石上,并躺着一对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喁喁细诉着亚当夏娃时期就有过的言语。山树迷离,星月朦胧,连小草都沉醉在他们的低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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