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云飞彻夜未眠,思前想后,真是后悔无比。怎样才能让雨凤了解他?怎样才能让雨凤重新接受他呢?他心里翻翻腾腾,煎煎熬熬,这一夜,比一年还要漫长。
天亮没有多久,他就和阿超驾着马车来到萧家门口。阿超建议,不要去敲门,因为愤怒的雨鹃绝对不会给云飞任何机会。不如在巷口转弯处等着,伺机而动。或者雨凤会单独出门,那时再把她拖上车,不由分说,带到郊外去说个明白。如果雨凤不出门,小四会上学,拉住小四,先打听一下姐妹两个的情形,再作打算。云飞已经心乱如麻,知道阿超比较理智,就听了他的话。
果然,在巷口没有等多久,就看到小四匆匆忙忙地向街上跑。
阿超跳下马车,飞快地扑过去,一手蒙住小四的嘴,一手将他整个抱起来。小四拼命挣扎,阿超已经把小四放进马车。
云飞着急地握住小四的胳臂,喊着:
“小四!别害怕,是我们啊!”
小四抬头看到云飞,转身就想跳下车。
“我不跟你讲话,你是世界上最坏的大坏蛋!”
阿超捉住了小四,喊:
“小四!你看看我们,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起练功夫,一起出去玩,一起做了好多的事情,如果我们是大坏蛋,那么,大坏蛋也不可怕了,对不对?”
小四很困惑,甩甩头,激动地叫着:
“我不要跟你们说话,我不要被你们骗!你们是展家的人,展家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我爹,是我家最大最大的仇人……”
云飞抓住他,沉痛地摇了摇。
“一个城里,有好人,有坏人!一个家里,也有不同的人呀!你想想看,我对你们做过一件坏事吗?有没有?有没有?”
小四更加困惑,挣扎着喊:
“放开我,我不要理你们!我今天连学校都不能去了,我还要去找大姐!”云飞大惊。
“你大姐去哪里了?”
小四跺脚。
“就是被你害的!她不见了!今天一早,大家起床,就找不到大姐了!二姐说就是被你害的!我们去珍珠姐那儿,月娥姐那儿,还有待月楼,金大姐那儿,统统找过了,她就是不见了……小五现在哭得不得了……”
云飞脑子里,轰地一响,整颗心都沉进了地底。
“小四!想想看,她昨天晚上有没有说什么?”
“她和二姐,说了大半夜,我只看到她一直哭,一直哭……”
云飞眼前,立即浮起雨凤用头撞柱子的惨烈景象。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她走了多久了?”
“二姐说,她只睡着了一下下,大姐一定是乘二姐睡着的时候走的……可能半夜就走了……”
云飞魂飞魄散了。
“小四!你先回去,在附近尽量找!我们用马车,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云飞喊着,急忙打开车门,小四跳下了车子。
“阿超!我们快走!”云飞急促地喊。
“去哪儿找?你有谱没有?”阿超问。
“去她爹娘的墓地!”
阿超打了个冷战,和云飞一起跳上驾驶座。不祥的感觉,把两个人都包围得紧紧的。阿超一拉马缰,马车向前疾驰而去。
奔驰了二十里,他们到了鸣远的墓地,两人跳下车,但见荒烟蔓草,四野寂寂,鸣远和妻子的墓,冷冷清清地映在阳光下,一片苍凉。他们四面找寻,根本没有雨凤的影子。阿超说:
“她不在这里!你想想看,这儿离桐城有二十里,她又没有马,没有车,怎么会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也被你搞糊涂了,跟着你一阵乱跑!”
云飞在山头上跑来跑去,五内如焚。不住地东张西望,苦苦思索。
“怎么会不在这里呢?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她这么绝望,这么无助……除了找寻爹娘之外,她还能找谁?”他忽然想了起来,“还有一个可能!寄傲山庄!”
两人没有耽误一分钟,跳上车,立刻向寄傲山庄狂奔。
没错,雨凤在寄傲山庄。
她从半夜开始走,那时,雨鹃哭累了,睡着了。她先去厨房,找了一把最利的尖刀,放在衣服口袋里。然后,她就像一个游魂,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在那黑暗的夜色里,在那不熟悉的郊野中,她一路跌跌冲冲,到底怎么走到寄傲山庄的,她自己也不明白。当她到达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一眼看到山庄那烧焦的断壁残垣,无言地、苍凉地、孤独地耸立在苍天之下,她的心立刻碎得像粉,碎得像灰了。她走到废墟前的空地上,对着天空,直挺挺地跪下了。
她仰头向天,迎视着层云深处。阳光照射着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她的手脚,都是冰冷冰冷的,冷汗,还一直从额上滚落。这一路的跌跌冲冲,早已撕破了她的衣服,弄乱了她的发丝,她带着一身的憔悴,满心的凄绝,跪在那儿,对着天空绝望地大喊:
“爹!我当初在这儿跪着答应你,我会照顾弟弟妹妹,可是,我现在已经痛不欲生了!如果你看到了这些日子,我所有的遭遇,所有的经过,请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活下去?爹!对不起,我再一次跪在你面前,向你忏悔,我是那么愚蠢,敌友不分,弄得自己这么狼狈,请你原谅我,我没有办法,再照顾弟弟妹妹了,我要来找你和娘,跟你们在一起,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错了,人间没有天堂,没有,没有……”
云飞和阿超,驾着马车奔来。
云飞一眼看到跪在废墟前的雨凤,又惊又喜又痛,对阿超喊着说:
“她果然在这儿,你先不要过来,让我跟她单独谈一谈!”
“是!你把握机会,难得只有她一个人!”阿超急忙勒住马车。
云飞跳下了车,直奔雨凤,嘴里,疯狂般地大喊着:
“雨凤……”
雨凤被这喊声惊动了,一回头,就看到云飞直扑而来。
“雨凤……雨凤……”云飞奔到雨凤面前,扑跪落地,一把抱住她,心如刀割,“快起来,跟我到车上去,这废墟除了让你难过之外,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雨凤一见到云飞,就眼神狂乱,她激烈后退,挣扎着推开他,崩溃地喊:
“我的天!我要疯了!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你就走到哪里?”她的力道那么大,竟然挣脱了他,跌在一地的残砖破瓦里。她就像逃避瘟疫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开去,嘴里凄厉地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云飞站起身来,急忙追上前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激动地嚷:
“你这样糟蹋你自己,半夜走二十里路过来,一定没吃没睡,还要跪在这儿让日晒风吹,你要把自己整死吗?”
雨凤拼命挣扎,用力推开了他,昏乱地后退。
“我要怎么样,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为什么不放掉我?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云飞大声喊:
“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要你,因为我离不开你,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因为我要娶你!”
雨凤又哭又笑,泪与汗,交织在脸孔上。她转脸向天空。
“爹!你听到了吗?他就是这样骗我,他就是这样把我骗得团团转!”
云飞激动极了。
“原来你在跟你爹说话,你有话跟你爹说,我也有话跟你爹说!”他也仰头向天,大叫:“萧伯伯!如果你真的在这儿,请你告诉她,我对她的心,有没有丝毫的虚情假意?我瞒住我的身份,是不是出于不得已?是不是就是为了怕她恨我?在我和她交朋友的这一段时间,是不是我几次三番要告诉她真相,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告诉她!我是怎样一个人,你告诉她呀!”天地茫茫,展云飞卷,除了风声,四野寂寂。
雨凤疯狂地摇头,眼睛里,闪耀着悲愤和怒火。
“我不要听你,你只会骗我,你还想骗我爹!你这个魔鬼,你走开!走开……不要来烦我……我恨你!我恨你……”
雨凤边说边退,云飞节节进逼。
“你冷静一点,你这样激动,我说的任何话,你都听不进去,你不听我解释,误会怎么可能消除呢?”他眼看她向一根倾圮的柱子退去,不禁紧张地喊:“不要再退了,你后面有一根大木头,快要倒塌了……”
雨凤回头看看,已经退无可退,顿时狂怒钻心,脑子昏乱,尖锐地喊:
“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你听到没有?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云飞往前一冲,坚决地说:
“对不起,我一定要过来,我们从头谈起……”
他冲上来,就迅速地张开双手,去抱她。
倏然之间,雨凤从口袋里抽出利刃,想也不想,就直刺过去,嘴里狂喊着:“我杀了你……”
云飞完全没有料到有此一招,还来不及反应,利刃已经从他的右腰,直刺进去。
雨凤惊慌失措地拔出刀来,血也跟着飞溅而出。
云飞怔住,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当”的一声,雨凤手中的刀落地。她脸孔苍白如死,眼睛睁得比云飞的还大,也死死地瞪着云飞。
在远远观望的阿超,这时才觉得情况不对,赶紧跳下马车,扑奔过来。等他到了两人面前,一见血与刀,立即吓得魂飞魄散。
“天啊!”阿超大叫,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云飞,气极败坏地瞪着雨凤,“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他这样一心一意地待你,你要杀他?”
云飞用手压住伤口,血像泉水般往外冒,他根本不看伤口,眼光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雨凤,里面闪着痛楚、迷惘和惊愕。
“你捅了我一刀?你居然捅了我一刀?”他喃喃地问,“你有刀?你为什么带刀?你不知道我会来找你,所以,你的刀绝不是为了对付我而准备的……”他心中一阵绞痛,惊得满头冷汗,“你为什么带刀?难道,预备自寻了断?如果我不及时赶到,你是不是预备一死了之?”
雨凤哪里还能回答,眼看着鲜血一直从云飞指缝中涌出,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一片剧痛,痛得神志都不清了,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不是要杀你……我不是要杀你……你为什么要过来?”她昏乱地看阿超,“怎么办?怎么办?”
阿超吓得心慌意乱,扶着云飞大喊:
“快上车去,我们去找大夫……”
云飞挣扎了一下,不肯上车,眼光仍然死死盯着雨凤,被自己醒悟到的那个事实惊吓着,震动地说:
“这么说,我代你挨了这一刀……”
“快走啊!”阿超扶着云飞,急喊,“不要再说了!”
云飞踉跄后退。
“不忙,我跟雨凤的话还没有谈完……”
阿超大急,愤然狂喊:
“雨凤姑娘,你快跟着上车吧!再谈下去,他这条命就没有了!你一定要他流血到死,你才满意吗?”
雨凤呆呆地愣在那儿,完全昏乱了。
云飞这时,已经支持不住,颓然欲倒。阿超什么都顾不得了,扛起他,飞奔到马车那儿。云飞在他肩上,仍然挣扎地喊着:
“雨凤!你不能丢下雨凤……她手上有刀……她会寻死呀……”
阿超把云飞放进车里,飞跃而回,把雨凤也扛上了肩,脚不沾尘地奔回马车,把她往车上一推,对她急促地大喊:
“求求你,别再给我出事,车上有衣服,撕开做绷带,想办法把血止住,我来驾车!送他去医院!”
阿超跳上驾驶座,一拉马缰,大吼着:
“驾!驾……”
马车向前疾驶而去。
雨凤看着躺在座位上,脸色惨白的云飞,心里像撕裂一样地痛楚着。此时此刻,她记不得他姓展,记不得他的坏,他快死了!她杀了他!这个在水边救她,在她绝望时支持她,爱护她的男人,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她杀了他!她心慌意乱地四面找寻,找到一件衣服,就一面哭着,一面手忙脚乱地撕开衣服,去试图绑住伤口。但是,她不会绑,血又不断涌出,布条才塞过去,就迅速染红了。她没办法,就用布条按住伤口,泪水便点点滴滴滚落。
“天啊!怎么办?怎么办?”她惶急地喊。
云飞伸手去按住她的手。
“听我说……不要去管那个伤口了……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雨凤拼命去按住伤口:
“可是……我没办法止住血……怎么办?怎么办?”
“雨凤!”云飞焦急地喊,“我说不要管那个伤口了,你听我说,等会儿我们先把你送回家,你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如果瞒不住雨鹃他们,也要让他们保密……”他说着,伤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吸气,“免得……免得有麻烦……你懂吗?我家不是普通家庭,他们会小题大做的,你懂吗?懂吗?”
雨凤怎么听得进去,只是瞪着那个伤口,瞪着那染血的布条,泪落如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听我说!”云飞伸手,摇了摇她,“我回家之后,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你千万别张扬出来,我会和阿超把真相隐瞒住,不会让家里知道我受伤了……”
雨凤的泪,更是疯狂地坠落。
“你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瞒得住?”
云飞盯着她的眼睛,眼底,是一片温柔;声音里,是更多的温柔。
“没有很严重,只是一点小伤,等会儿到医院包扎一下就没事了,你放心……我向你保证,真的没有很严重!过两天,就又可以来听你唱歌了。”
雨凤“哇”的一声,失声痛哭了。
云飞握紧她的手,被她的痛哭,搞得心慌意乱。
“你别哭,但是要答应我一件事,算是我求你!”
她哭着,无法说话。
“不可以再有轻生的念头,绝对绝对不可以……我可能这两天,不能来看你,你别让我担心,好不好?不看在我面上,看在你弟弟妹妹面上,好不好?如果他们失去了你,他们要怎么办?”云飞的声音,已经变成哀求。
她崩溃了,哭倒在他胸前。他很痛,已经弄不清楚是伤口在痛,还是为了她而心痛。他也很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很怕自己会撑持不住晕过去,他拼命要维持自己清醒,固执地说:
“答应我……请你答应我!”
雨凤好害怕,怕他死去,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听他的。她点头。“我……答应你!”她哽咽着。
他吐出一口长气。
“这样……我就比较放心了,至于其他的事,我现在说不清楚,请你给我机会,让我向你解释……我并不是坏人,那天在亭子里,我差一点都告诉你了,可是,你叫我不要说,我才没说,真的不是安心欺骗你……”
雨凤看到手里的布条全部被血浸湿了,自己的血液好像跟着流出,连自己的生命,都跟着流失。
车子驶进了城,云飞提着精神喊:
“阿超!阿超……”
阿超回头,喊着:
“怎样?你再撑一会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先送雨凤回去……”
“当然先送你去医院!”
云飞生气地叫:
“你要不要听我?”
阿超无可奈何,只得把车子驶向萧家小院门口。
车子停了,雨凤慌乱地再看了一眼云飞,转身想跳下车。他看着她,好舍不得,握着她的手,一时之间,不曾松手。
她回头看他,泪眼凝注。千般后悔,万斛柔情,全在泪眼凝注里。
他好温柔好温柔地说:
“保重!”
雨凤眼睛一闭,一大串的泪珠,扑簌滚落。她怕耽误了医治的时间,抽手回身,跳下车去。
阿超急忙驾车离去了。
雨鹃听到车声,从小院里直奔而出,一见到雨凤,又惊又喜。
“你到那里去了?小三小四都去找你了,我把小五托给珍珠,正预备去……”忽然发现雨凤一身血迹,满脸泪痕,大惊失色,惊叫:“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雨凤向房里奔去,哭着喊:
“不是我的血,不是我!”
雨鹃又惊又疑,跟着她跑进去。雨凤冲到水缸旁边,舀了水,就往身上没头没脑地淋去。雨鹃瞪大眼睛看着她,赶紧去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
片刻以后,雨凤已经梳洗过了,换了干净的衣服,含泪坐在床上。面颊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幽幽地,简单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
雨鹃听着,睁大眼睛看着她,震惊着,完全无法置信。
“你就这样捅了他一刀?他还把你先送回家?”
雨凤拼命点头。
“你觉得那一刀严重吗?有没有生命危险?”
雨凤痛楚地吸气。
“我觉得好严重,可是,他一直说不严重,我也不知道真正情况是怎样。”
雨鹃又是震撼,又是混乱。
“你带了刀去寄傲山庄,你想自杀?”一股恐惧蓦然捉住了她,她一唬地站起身来,生气地喊:“你气死我了!如果你死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不是说好了一个报仇,一个养育弟妹吗?你这样做太自私了!”
“谁跟你说好什么?不过……我还活着呀!我没死呀!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再做这种事了!”雨凤痛定思痛地说。
雨鹃想想,心乱如麻,在室内走来走去。
“如果这个展云飞死了,警察会不会来抓你?”
雨凤惊跳起来,心惊胆战,哀求地喊:
“求求你,不要说‘死’字,不会的,不会的……他一路都在跟我说话,他神志一直都很清楚,他还能安排这个,安排那个,他还会安慰我……他怎么会死呢?他不会!一定不会!”
雨鹃定定地看着她。
“你虽然捅了他一刀,可你还是爱着他!”
雨凤的心,一丝丝地崩裂,裂成数不清的碎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爱还是恨,可是,我并没有要他死啊!平常,我连一只小蚂蚁都不杀的……可现在,我会去杀人,我觉得,我好可怕!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雨鹃振作了一下,拍拍她的肩。
“不要那么自责,换作我,也会一刀子捅过去的!我觉得好遗憾,为什么捅的不是展云翔呢?不过,他们展家人,不论谁挨了刀子,都是罪有应得!你根本不必难过!他会跑到寄傲山庄去挨你一刀,难道不是爹冥冥中把他带去的吗?”
雨凤打了一个冷战,这个说法让她不寒而栗。
“不会的!爹不会这样的!”
“我认为就是这样的!”雨鹃满屋乱绕,情绪激动而混乱,忽然站定,看着雨凤说,“不管这个展云飞的伤势如何,展家不会放过我们的!说不定,会把我们五个人都关到牢里去!我看,我们去找金银花商量一下吧!”
“可是……可是……他跟我说,要我们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是张扬出去就会有麻烦……他还说,他和阿超会掩饰过去,不会让家里的人发现他受伤……”
雨鹃抬高眉毛。
“这可能吗?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我真的相信他。”雨凤含泪点头。
“可是,万一他伤势沉重,瞒不过去呢?”
“我觉得,他会千方百计瞒过去!”
“那万一他死了呢?”
雨凤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你又来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不会不会嘛……”
雨鹃还要说什么,小三和小四回来了,一见到雨凤,就兴奋地奔进门来。“大姐!你去那里了?我们把整个桐城都找遍了!大庙小庙全都去了,我连鞋子都走破了!”小三喊。
雨凤看到弟妹,恍如隔世,一把搂住小三,痛楚地喊:
“对不起,对不起。”
小四忍不住报告:
“早上,慕白大哥……不,展混蛋有来找你耶!”
雨凤心中一抽,眼泪又落下。
雨鹃忽然想起:
“我去把小五叫回来!”
一会儿,小五回来了,立即就冲进了雨凤怀里,尖叫着说:
“大姐!大姐!我以为你和爹娘一样,不要我们了!”
小五一句话,使雨凤更是哽咽不止,雨鹃想到可能已经失去她了,也不禁湿了眼眶。雨凤伸手,将弟弟妹妹们紧紧搂住,不胜寒瑟地说:
“抱着我,请你们抱着我!”
小三、小五立刻将雨凤紧紧搂住。雨鹃吸了吸鼻子,伸手握紧雨凤的手。“无论如何,我们五个还是紧紧靠在一起,不管现在的情况多么混乱,我们先照旧过日子,看看未来的发展再说!最重要的,是你再也不可以钻牛角尖了!”
雨凤掉着眼泪,点着头,紧紧地搂着弟妹,想从弟妹身上,找到支持住自己的力量。心里,却在辗转呼号着:苍天啊!帮助我忘了他!帮助他好好活着!
云飞和阿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伤口缝了线,包扎过了,医生说是必须住院,云飞坚持回家,阿超毫无办法,只得把他带回家。一路上,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如何“混进”家门。
马车驶进了展家庭院,一直到了第二进院落,阿超才把车子停在一棵隐蔽的大树下。他跳下车子,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住云飞。云飞早已换了干净的长衫,身上的血迹全部清洗干净了。但是,毕竟失血太多,他虽然拼命支撑,仍然站立不稳,脸色苍白。阿超几乎是架着他往里走。他的头靠在阿超肩上,走得东倒西歪,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平剧《上天台》,装成喝醉酒的样子。
老罗和几个家丁急忙迎上前来。老罗惊讶地问:
“怎么回事?”
阿超连忙回答:
“没事没事,喝多了!我扶他进去睡一觉就好了,你可别惊动老爷和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帮忙!”老罗说,就要过来帮忙扶。
“不用了,我一个人来就行了,你忙你的去!”阿超急忙阻止,对家丁们挥手,“你们也去!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
“是!”老罗满面怀疑地退开。
阿超扶着云飞,快步走进长廊。两个丫头迎上前来,伸手又要扶。
“去去去!都别过来,他刚刚吐了一身,弄脏我一个人就算了!”阿超说着,架着云飞,就匆匆进房。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注意,远远地,一棵大树后面,天虹正隐在那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整个人都紧绷着。
好不容易进了房间,云飞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阿超把他一把抱上了床,拉开棉被,把他密密地盖住。
“总算把老罗他们唬过去了!”阿超惊魂稍定,一直挥汗,“以后,二少爷又可以说了,大白天就醉酒,荒唐再加一条。”低头看他,“你觉得怎样?”
云飞勉强地笑笑。
“大夫不是都说了,伤口长好,就没事了吗?”
阿超好生气。
“大夫不是这样说的,大夫说,刀子再偏半寸,你就没命了!说你失血过多,一定要好好休息和调养!现在,我得去处理车上那些染血的脏衣服,你一个人在这儿,有关系没有?”
“你赶快去,处理干净一点,别留下任何痕迹来!”云飞挥手说。
阿超转身要走,想想不放心。
“我把齐妈叫来,好不好?你伤成这样,想要瞒家里每一个人,我觉得实在不可能,何况,你还要换药洗澡什么的,我可弄不来,齐妈口风很紧,又是你的奶妈,我们可以信任她!”
“就怕齐妈一知道,就会惊动娘!”云飞很犹豫。
“可是,你还要上药换药啊!还得炖一点补品来吃才行啊!”
云飞叹气,支持到现在,已经头晕眼花了,实在没有力气再深思了。
“好吧!可是,你一定要盯着齐妈,代我保密……要不然,雨凤就完了……还有,叫丫头们都不要进房……”
“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别操心了!”
阿超急急地走了。
云飞顿时像个气已泄尽的皮球,整个人瘫痪下来。闭上眼睛,他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一声门响,天虹冒险进来,四顾无人,就直趋床边,她低头看他。云飞的苍白震撼了她。她惊恐地看着他,害怕极了,担心极了,低声问:
“云飞,云飞,你到底怎样了?你不是醉酒,你……”
云飞已经快要昏迷了,听到声音,以为是齐妈,就软弱地叮嘱:
“齐妈,千万别让老爷和太太知道……我好渴……给我一点水……”
天虹冲到桌前,双手颤抖地倒了一杯茶,茶壶和杯子都碰得叮当响。她奔回床边,扶着他的头,把杯子凑到他嘴边。云飞睁开眼睛一看,见到天虹,大吃一惊,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把天虹手里的杯子,都撞落到地上去了。
“天虹……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你进门,我不相信你醉了,我必须弄清楚,你是怎么了?”云飞有气无力地说:
“你出去,你快走!你待在这儿,给云翔知道了,你的日子更难过了,快走,不要管我,忘记你看到的,就当我醉了……”
天虹盯着云飞,心里又急又怕。忽然间,她什么都不管,就伸手一把掀开棉被,云飞一急,本能地就用手护住伤口,天虹激动地拉开他的手,看到染血的绷带。她立即眼前发黑,快晕倒了,喊:
“啊……你受伤了!你受伤了……”
云飞急坏了,低喊:
“求求你,不要叫……不要叫……你要把全家都吵来吗?”
天虹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激动得一塌糊涂。
“是云翔!是不是?云翔,他要杀你,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不是!”云飞又急又衰弱。
这时,齐妈和阿超急急忙忙地进来,一看到天虹,齐妈和阿超都傻了。齐妈回过神来,就慌忙把天虹往门外推去。
“天虹小姐,你赶快回去,如果给人看到你在这儿,你就有几百张嘴,都说不清了!二少爷那个脾气,怎么会放过你,你在玩命呀!”
天虹抓着门框,不肯走。
“可是云飞受伤了,我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我要看看严重不严重,我不能这样就走……”
云飞忍着痛,喊:
“天虹,你过来!”
天虹跑回床边,盯着他。他吸口气,看着她,真挚地说:
“我坦白告诉你,请你帮我保密……我受伤和云翔有间接关系,没直接关系,刺我一刀的是雨凤,那个我要娶的姑娘……这个故事太复杂,我没有力气说,我让阿超告诉你……请你无论如何,紧守这个秘密,好吗?我现在无法保护雨凤,万一爹知道了,她们会遭殃的……我在这儿谢谢你了……”他说着,就勉强支撑起身子,在枕上磕头。
齐妈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急忙压住云飞,哀求地说:
“你就省省力气吧!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躺着别动!”她抬头对天虹打躬作揖,“天虹小姐!你快走吧!”
天虹震撼着。如此巨大的震动,使她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阿超把她胳臂一拉。
“我送你出去!”
她就怔怔地、呆呆地、被动地跟着阿超出去了。
云飞虚脱地倒进床,闭上眼睛,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雨凤神思恍惚地过了两天,觉得自己已经病了。
展家那儿,一点消息都没有。云飞不知怎样,阿超也没出现,好在云翔也没再来。雨凤和雨鹃照常表演,可是,雨凤魂不守舍,怎样也没办法集中精神。站在台上,看着云飞空下的位子,简直心如刀绞。连着两天,姐妹俩只能唱《楼台会》,两人站在那儿边唱边掉泪。金银花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这晚,金银花到了后台,对姐妹俩郑重地说:
“关于你们姐妹俩的事,我和郑老板仔细地谈过了。你们或者不知道,这桐城的两大势力,一个是控制粮食和钱庄的展家,一个是大风煤矿的郑家,平常被称为‘展城南,郑城北’。两家各做各的,平常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为了你们姐妹两个,郑老板已经交代下去,以后全力保护你们,这个风声只要放出去,展家就不敢随便动你们了!”
雨鹃有点怀疑。
“我觉得那个‘展夜枭’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金银花摇摇头。
“没有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况他有爹有娘,还有个娇滴滴的老婆呢!总之,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不必怕他们了,以后,我猜他们也不敢随便来闹我的场!但是,你们两个怎样?”
雨鹃一愣。
“什么我们两个怎样?”
金银花加重了语气。
“你们两个要不要闹我的场呢?会不会唱到一半,看到他们来了,就拿刀拿枪地冲下台去呢?如果你们会这样发疯,我只有把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就另外找工作吧,我待月楼不敢招惹你们!”
雨鹃和雨凤相对一看。
“我懂了,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在待月楼里面跟人家起冲突,但是,离开了待月楼……”
金银花迅速地接口:
“离开了待月楼,你要怎样闹,要杀人放火,我都管不着!只是,你们还年轻,做任何事情以前,先想想后果是真的!这桐城好歹还有王法……”
雨鹃一个激动,愤怒地说:
“王法!王法不是为我们小老百姓定的,是为他们有钱有势的人定的……”
“哈!你知道这一点就好!我要告诉你的也是这一句,你会有一肚子冤屈,没地方告状,那展家可不会!你们伤了他一根寒毛,五百个衙门都管得着你!”金银花挑起眉毛,提高声音说。
雨鹃一惊,不禁去看雨凤。雨凤脸孔像一张白纸,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心里这才明白,云飞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守口如瓶,不是过虑。
“反正,我这儿是个酒楼,任何客人来我这儿喝酒吃饭,我都不能拒绝,何况是他们展家的人呢!所以,下次展家的人来了,管他是哥哥还是弟弟,你们两个小心应付,不许出任何状况,行不行?”
雨鹃只得点头。
金银花这才嫣然一笑,说:
“这就没错了……”她看着雨鹃,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要整一个人,不一定要把他杀死,整得他不死不活,自己又没责任,那才算本领呢!”
这句话,雨鹃可听进去了。整天整夜,脑子里就在想如何可以把人“整得不死不活,自己又没责任”。至于雨凤那份凄惶无助,担心痛楚,她也无力去安慰了。
夜里,雨凤是彻夜无眠的。站在窗子前面,凝视着窗外的夜空,她一遍又一遍祈祷:让他没事,让他好起来!她也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流那么多血,一定很严重,怎么可能瞒住全家呢?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大概他真的瞒过去了……那么深的一刀,会不会伤到内脏呢?一定痛死去……可是,他没有叫过一声痛……天啊……”她用手捧着头,衷心如捣,“我好想知道他好不好?谁能告诉我,他好不好?”
床上,雨鹃翻了一个身,摸摸身边,没有雨凤,吓得一惊而醒。
“雨凤!雨凤!”
“我在这儿!”
雨鹃透口气。
“你昨晚就一夜没睡,你现在又不睡,明天怎么上台?过来,快睡吧,我们两个,都需要好好地睡一觉,睡足了,脑子才管用!才能想……怎样可以把人整得不死不活,又不犯法……”
雨凤心中愁苦。
“你脑子里只有报仇吗?”
雨鹃烦躁地一掀棉被。
“当然!我没有空余的脑子来谈恋爱,免得像你一样,被人家耍得团团转,到现在还头脑不清,颠三倒四!”
雨凤怔住,心脏立即痉挛起来。
雨鹃话一出口,已是后悔莫及,她翻身下床,飞快地跑过来,把雨凤紧紧一抱,充满感情地喊:
“我不是有意要刺激你,我是在代你着急啊!醒过来吧,醒过来吧!不要再去爱那个人了!那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啊!”
雨凤眼泪一掉,紧紧地依偎着雨鹃,心里辗转地呼号:我好想好想那只披着人皮的狼啊!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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