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最关注的是方子茗。
夏尚夏大人明年致仕,他就趁着致仕前给儿孙安排好前程,相对于他的儿子,其中方子茗的发展是最好的。他身为知州,在任的几年里兴修水利,劝农桑,降低关卡税,鼓励商业,境内经济发展良好,生机勃勃,税收增加,于是经过一番努力后,如今升到南京府的同知,正五品。
南京府可是本朝的直属区域,相当于后世的直辖市,在这个地方做同知,比其他地方做知府还要受关注,前途一片光明。
顾青云知道后大喜,他知道方子茗再这样发展下去,以后调回京城肯定受重用。两人颇有默契,如今一个在地方一个在京城,相互呼应,对他们自己都好。
其次就是他的进士同年们,有些人按兵不动,有些人就升职了。到了这个时候,顾青云发现仕途光明的人不是自身能力极强,就是家里有背景或抱对大腿,他们这一科的进士,有好些一直在六七品徘徊,或者在地方辗转做知县,而其中一些人已经升到了从四品,正式进入高级官员行列。
他相信,再有十年,大家相互间的差别肯定更大。
幸好他对这方面的渴望不是太强烈,能够心平气和。
“慎之,真羡慕楚瑜啊。”龚凤鸣仰头喝下一杯清酒后,重重地把酒杯放在餐桌上,“人家祖父是吏部尚书,升官那叫一个快!三年一个品级,从不拖延,要不是朝廷法度森严,肯定破格提拔,指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是正三品高官了。而我呢?大家一起金榜题名,我如今还在国子监混,还是一个小小的正六品司业。”
顾青云给他倒酒后,自己则端起酒杯看着里面清澈的酒水出神,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国子监是个好地方,多少人在里面就读,以后你的人脉广着呢。”这算是他的安慰,如果可以的话,顾青云觉得自己年纪再大点,完全可以去国子监当祭酒,为后代积攒人脉。
国子监祭酒,从四品,能从正五品升到从四品,已经是打破瓶颈了。像他的老师方仁霄,在正五品做了多少年都无法升上去。且在国子监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很受人尊敬。不过祭酒的要求颇高,起码要在某一学术方面做得出色,德高望重。
“人脉?”龚凤鸣眼里冒火,“有我们祭酒在,哪还有我什么事?别人找肯定是找祭酒。”
顾青云沉默不语,他虽然和龚凤鸣是同年,大家一起进入翰林院待了六年,可两人的关系只是一般,直到小石头和陈桥进入国子监读书,两人的交集才渐渐变多,如今偶尔会约出来喝喝酒,吃一顿饭。
这顿饭就是如此。
如今官职调动已经结束,顾青云没想到龚凤鸣约自己出来是发牢骚。
“慎之,你说,我现在去找楚瑜是否可行?”龚凤鸣又喝下一杯酒,低声问道,语气带着笑意,颇有漫不经心之感。
顾青云一愣,以前楚瑜是有把他们这帮人拉拢在一起的念头,只是他对这些拉帮结派的事不感兴趣,而龚凤鸣是京城人,家里还是有点人脉的,又心高气傲,没有接受楚瑜的好意,只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改变了。
楚瑜,祖父是吏部尚书,九卿之一,就算不到两年会致仕,可门第到底不同了,加上有太子的关系,可谓是炙手可热。这两年两人很少联系,顾青云还真不知道他的态度是否改变。
“算了,不说这个了。”似乎知道自己失言,龚凤鸣很快就转移话题,“慎之,你知道钟闵吧?他最近要从地方调回来了,进了吏部,做郎中,厉害吧?也不知道他走了谁的路子?”
钟闵?顾青云闻言点点头:“知道,在邸报上看到了,等交接完工作他就会回京,到时候看是不是能聚在一起联络感情。”
钟闵是会试的第二名,殿试时因为孔繁忠是状元的缘故,同是山东人的他落到二甲第三名,排在他和谭子礼后面。刚开始在翰林院时大家偶尔还会聚一下,后来他出京去了,联系几乎没有,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调回京,还是吏部的正五品郎中,确实厉害。
“你说,其他人为何就……”龚凤鸣撑着脑袋,眼睛朦胧,似乎喝醉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顾青云放下酒杯,用筷子直接夹起一块肉片吃起来,没有回话。
“慎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的心怎么就能那么简单呢?不去钻营,不去结交,不去攀附,可仕途就一路顺畅,生活还规律简单,除了写书就是写书,你说,你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乐趣?偏偏你的运气就特别好,似乎总有贵人相助。”龚凤鸣说着说着语气就带着酸味。
京城官员的圈子还是很小的,大家又是同年,各自的生活情况如何,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何况顾青云还颇有名声。
这话一出,就让顾青云忍不住翻翻白眼,他也去求过人啊,像夏尚夏大人、白烨白大人,这是每年都要打点送礼的。之前为了去湘省主持乡试,也曾求过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只是次数少而已。
“是的,我是运气好,当然,你不能否认,我也有实力。”顾青云承认,见他还要喝酒,就忙劝阻道,“不能再喝了,这一壶酒都是你喝完的,酒这个东西,喝多了伤身,终究还是不好。”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样把一个醉鬼扛上马车,又要送他回去。
龚凤鸣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吧,不喝不喝,就知道和你在一起就喝不成酒,咱们还是说些别的事吧。”
顾青云见状,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和龚凤鸣这两年算是熟悉了,可有些话还是不会直白地说出口,还是会有所保留,这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同在官场上混,家里人不算在内,唯一让他说真话的就是方子茗了。至于谢长亭,那是有选择性地说。
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任何时候谨慎少言总是错不了的。他是靠着这一绝技从读书时代走到现在,没有惹上大的麻烦,没有结下什么大仇,说明这是一条适合他的路。
而他相信,同样在官场厮混几年的龚凤鸣肯定也不是表面上这种直率的性格,说的话不一定准确真实,要不然他不会在国子监混得如鱼得水。
和龚凤鸣告别后,顾青云回到家。
简薇从里面迎出来,帮他换上常服,结果一靠近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皱眉道:“又喝酒了?”
顾青云见她的脸色不好,忙澄清道:“是龚凤鸣喝,喝到最后走路都踉跄了,我就扶了他一把,估计是这样才染上一点酒味。”
“那就好,你可不能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简薇满意地点点头,整理一下他的衣襟。前几天小报上登出一则消息,说某地有官员初初上任,官衙里的人为他接风洗尘,结果饮酒过量去世了,生生把大喜的事变成悲剧,她看到后就注意上了。
就算夫君一向不怎么喝酒,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顾青云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貌似简薇的情绪最近有些改变,是因为忙于婚事而烦躁,还是……更年期到了?
话说,三十八岁有更年期了吗?应该不是的,肯定是婚事太忙才情绪不稳,容易发火。
想到这里,顾青云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柔声道:“薇儿,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最近我在司里忙得很,天天早出晚归,还要加班加点,家里的事多亏有你,你辛苦了,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简薇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庞微微发红,低头道:“有人在看着呢?你又贫嘴。”眼里的笑意却不可遏制地流露出来。
顾青云扫视一眼,见丫鬟们都识趣地退出,就笑道:“这是我的心里话,这些年家里多亏有你,咱们家才能这么好,尤其你的眼光精准,家里店铺的位置都买对了,租金年年升高。还有孩子们,没有你的教育,他们怎么会如此乖巧懂事?这个家,缺你不可。”
“就会说话哄我开心。”简薇抬头紧盯着他,整个人的气息一下子欢快起来,怕书房里的顾景突然走进来,就正了正脸色,把手抽出来,拧干一条布巾递给他擦脸,笑道,“今天和平常一样,小丫还跟着我学习拉丁语,她对这个很感兴趣,还把你写的话本都偷偷翻遍了,等我知道时已经迟了,她都看完了。”
顾青云挑眉,看话本?他该庆幸自己没有在话本里写儿童不宜的内容吗?想当初写话本时,他就怕有一天自己的马甲会暴露出来,写的内容就很是正经,就算有那方面的内容,都是很含蓄的。
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
“她想学就学吧,以后我去找神父就带她出去,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顾青云心情颇为复杂,见简薇有些犹豫,就道,“你放心,她年纪还不算大,你给她做一套男装,如今风气开放,时常有女子在街上逛,等她十五岁再减少出门的次数也不迟。”
毫无疑问,顾景是个聪明的孩子,喜欢读书,小小年纪的她自从识字后就喜欢拿着一本书读,如今才十一岁,家里的书她已经读完一遍,连四书五经也不放过。去年他带着她到教堂一趟,可能是看到自己和外国人用拉丁语交谈,她就有了很大的兴趣,磨着他要教她外国语言,当时他想着多学点没坏处,孩子想学就教她了。
现在想想,这个女儿如此聪慧,对学习如此痴迷,她的未来该如何走?如果和普通女子一样嫁人生子,一生陷于后宅中,那就太可惜了。可是在这个年代,离经叛道也不可取。
如何教养儿子,顾青云觉得自己勉强可以胜任,但教女儿就不行了,生怕不小心教了一些与大环境不同的理念让她无所适从,又因为与时代格格不入而痛苦,那以后后悔也来不及。
罢了,以后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顺其自然吧。自己以后为她选择地位比自家低的人家嫁出去,这样她会活得快活一些。
而在顾青云想到女儿出嫁的问题时,朱雀大街上的国公府里,宁家二房也在谈起女儿出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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