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怒杀
赵国京城有一窄巷, 名为兔儿巷。
近两年, 大家私底下有时也会把这里叫做世子巷, 因为世子赵嵘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 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当然, 这种叫法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 顶多私下玩笑时提几句, 不然恐会惹来是非。
兔儿巷是京城有名的南风街,开了好几家生意火爆的南风馆。
京城凡好南风者,无不知道这条巷子。
赵国国主赵王虽没有什么治国之才, 但却是个刚直方正之人,最是看不惯赵嵘骄奢淫逸好逸恶劳的性子。
赵嵘刚回国时,他也曾出于愧疚和补偿之心好好待他, 好言相劝的希望他能把这性子改过来。
但是赵嵘表面上应承了, 背地里却越发变本加厉。
赵王多次苦劝无果,下了狠心惩罚了他几回, 结果赵嵘虽有所收敛, 但还是恶习难改, 只不过做事时更加隐蔽了而已。
久而久之, 赵王便也失望了,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甚至还动过改立赵三郎为世子的念头。
后来还是顾白劝说一番, 他才没有将这件事真的付之行动。
只是他虽然不大爱管赵嵘的事了, 但是对于他好男风这点却深恶痛疾,严令他不许在宫中做出这种事, 更不许去骚扰那些官员们的子嗣,尤其是那些读书人。
赵嵘也怕真的惹怒了他保不住自己的世子之位,便很少在身边养男宠了,而是时不时约上有同好的“好友”一起改去南风馆。
兔儿巷因为他们的光顾越发出名,小倌的价格也越来越高,甚至隐隐有超越青楼妓.女的架势。
而说起兔儿巷,最出名的当属燕雀楼。
燕雀楼中有一小倌名玉郎,生的肤白貌美,比女人还细致几分。
一把嗓音宛如天籁,让人听了一次便欲罢不能。
这小倌儿很得赵嵘喜欢,在燕雀楼中两年就没有接过别的客人,被赵嵘独自包了下来。
众人皆知赵荣喜新厌旧,宫中婢女隔三差五便换一次,但对这玉郎,他可谓长情,两年竟也没腻,且还越来越宠爱,各种好东西就没停过的往这里送。
这日赵嵘又约上几个好友,一起去了燕雀楼,进去后直奔玉郎的房间。
众人知道他对这个玉郎向来独宠,不愿意与人分享,便也没有跟上去,像往常一般各自去找了自己喜欢的小倌儿。
赵嵘由龟公引着到了玉郎的房门前,伸手将门推开,见他不在外间,便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一男子正对镜梳妆,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世子来了?”
赵嵘也不恼,笑着走到男子身后,扶住他的肩膀,自己也凑过去看着镜中人。
“玉郎这是知道我来,所以盛装相待吗?”
男子勾唇轻笑,并未说话。
赵嵘却觉得这笑容让灯光昏暗的房间仿若瞬间百花盛开,宛如春日般绚烂。
他哑声道:“可惜玉郎是个男子,不然我就是冒着惹怒君上的风险,也要娶你做我的世子夫人。”
说着抱起身前的人,大步向床榻走去。
纤瘦的男子却在他脱光了衣服准备压下去的时候撑住了他的胸膛,道:“玉郎前些日子刚学了些新花样,世子要不要试试?”
难得男子主动开口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赵嵘哪会不从,眼中一亮,坐直身子。
“什么花样?”
玉郎笑了笑,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捆细细的绳子,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赵嵘吞咽一声,迫不及待的要把绳子接过去,却被玉郎拦了下来。
“世子不会系,一不小心就会伤了我,不如我先给世子示范一回吧?”
赵嵘点头,两眼放光的任由他用那细绳将自己绑在了床上,期间还认真的观察他的系法。
最后玉郎终于系完,又取出一块儿布团要塞进他嘴里。
赵嵘嗨了一声,向后躲了一下:“这个我会,就不……”
话没说完,下巴被人猛地扭了过去,布团也被三两下用力塞进口中,几乎堵到他的嗓子。
直至此时,赵嵘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愣了一下之后躺在床上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别闹,赶紧把这布团给他取出去。
跪坐在床边的玉郎却站起了身,眉眼肃正,脸上哪还有半分往常的媚态。
他转身将自己的衣裳整理好,又穿上一件崭新的没有脂粉味儿的外衫,重新束了发,这才将隔间的一扇门打开。
平日里用来堆放一些杂物的隔间里此时却走出一个人,眉峰如刀,眼沉似海,一步步向床榻走来,脚步分明无声,却又带着劈山碎石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心头一沉,睁大了眼。
赵嵘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随着他的靠近越睁越大。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他才想起自己应该逃跑,应该呼救。
然而身子被绑着,他跑不了。
嘴巴被堵住,他喊不出。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此时的他就像一块儿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救命!救命啊!!!
他在内心疯狂的呼喊着,却没有人能够听到。
魏祁冷眼看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刀锋映照出房中昏暗的烛光,晃了赵嵘的眼。
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赵嵘完全不明白魏祁怎么会从千里之外忽然出现在这里,还要对自己下杀手。
直到冰凉的刀尖儿在男人手上灵巧的一划一转,剜掉了他一只眼珠,他才在剧痛中陡然想起了什么。
珍月……珍月!
他是为珍月来的!
一定是有人把他偷窥珍月的事情告诉他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来挖他的眼睛!
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赵嵘一只眼睛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血洞,鲜血从中汩汩地涌出来,打湿了床榻。
冰冷的刀尖没有停留,转眼便来到了他的另一只眼。
赵嵘因为疼痛而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头,奈何却被男人死死按住。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他在心里咆哮着,这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我没看见啊!我真的没看见啊!那些话不过是跟别人吹牛的罢了,珍月当时泡在水里根本就没有起身啊!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收的回来。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另一只眼睛也被魏祁挖掉。
赵嵘疼的就快晕过去的时候,刀锋又是一转,来到了他的脖颈间。
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脖颈一凉,紧接着噗的一声,什么东西喷溅而出,迅速从他体内流走了。
他如同濒死的鱼在床上抽搐了几下,没多久便一动不动了。
魏祁看着死去的人,眸中寒意仍旧没有散去,手中刀锋再次向下,欲砍下他的脑袋。
玉郎赶忙拉住了他,低声道:“世子,他已经死了,此举无用,快走吧。”
魏祁却没有理会他,挣开他的手坚持把赵嵘的头颅砍了下来,砍完之后还要带走。
“世子!”
玉郎不知道他与赵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让他忽然就从魏国跑了过来。
但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大的气也该出了,带着这颗死人的脑袋,就是逃的时候也不好逃啊!
魏祁却仍旧不加理会,把赵嵘的头拎起来之后又把刀递给他,吩咐道:“剁了他的命根子。”
啊?
玉郎愣了一下,见他态度坚定没有回转的余地,只得挥刀斩下了赵嵘腿间那团。
魏祁又把赵嵘的头递给了他,让他将两者包在一起,这才换了身玉郎早已给他准备好的没有血的衣服,和玉郎一起从燕雀楼二楼的楼顶逃了出去。
早有人在外等候着他们,以便随时接应,但是想要逃走显然不像来时那么容易。
或许是像赵嵘周昊这些常年在大燕为质的人都极其惜命,或者说非常谨慎,所以无论去哪里,身边总是紧紧跟着一些贴身保护的人,轻易不会离开这些人的视线。
若非这燕雀楼是赵嵘常来之地,玉郎又是他相识了两年的人,且还是当初他自己把人绑了硬塞到这里的,他根本就不会这样大意,守在外面的人也不会松懈,给了魏祁他们可趁之机。
但是这些护卫的松懈只是暂时的,过了约莫一刻钟,他们按照往常的习惯隔着门板询问里面的人可还好的时候,没有得到赵嵘的答复,便隐约觉得不对。
赵嵘虽然喜好美色,但更爱惜自己的命,所以曾经跟他们约定,哪怕自己是在南风馆里与人幽会,让他们也要每隔两刻钟喊他一回。
无论他在房中做什么,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一定都会回答他们,没有回答那就是出事了。
护卫又唤了几声,见他仍旧没有回答,心头陡然一沉,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外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内室的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们又走到内室门前欲将门推开,一个用力才发现门被人从里面拴住了!
为首的人退后一步,抬脚猛地将门踹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世子!”
众人冲进房中,只见鲜血从床榻上漫延而下,流的满地都是。
而床褥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湿,床上的人赤.裸着身体被牢牢绑住,脖颈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被人砍去了头颅!
几人心头一凉,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具连头颅都没有的尸体,有人颤声问道:“这……这是世子吗?”
由于尸体没有头颅,身上也没穿衣服,他们乍看一眼根本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赵嵘。
当然,如果不是最好!
若是的话……他们全都完了!
“大人!”
这时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同时颤抖着将妆台上的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人是我杀的。
落款:玉郎。
熟悉赵嵘的人都知道,玉郎原本根本就不是燕雀楼的小倌,而是赵嵘当初途经某地偶然遇到的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赵嵘对玉郎一见倾心,但玉郎却不是同好之人,赵嵘打探一番,得知玉郎父母双亡,族中亦无甚依靠,便想办法先削了他的功名,然后将他强掳了来,关在这燕雀楼里。
早些时候玉郎也曾寻过死,甚至想要毁掉自己的容貌,但都没能成功。
后来赵嵘实在等不及,偷偷给他下了一回药,趁此机会强要了他一回,从那以后,玉郎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或者破罐子破摔了,对赵嵘便不像原先那么抵触了,
虽然仍旧没什么好脸,但至少不像以前反抗的那么厉害。
现在想想,他那副乖顺样子恐怕都是装的,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等着赵嵘对他放下戒心,然后找机会亲手杀了他!
“这尸体脖子上的刀伤断断续续的不像是老手,还有……身体这处也被割了,看来……真的是玉郎所为!”
不然别人谁还跟他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连命根子都割掉?
为首的护卫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先让自己的几个部下分头去追查玉郎的下落,并速速回宫将此事报与君上,务必尽快关闭城门,这才在房中继续仔细搜查起来。
留在这里的部下有些不解,问道:“大人,您是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吗?”
那人点头,将门边倒下的一个香炉扶了起来。
“玉郎功名已经被夺,且家中又无亲族,世子如果真是他杀的,那他决绝之下杀了人之后,按理说应该会自尽在当场才对,不然凭他一个读书人,他以为自己能逃得过我们的追捕吗?”
“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份,即便是逃走了又如何?
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继续读书,这对他来说与生不如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个当初不过是被夺去了功名关在这里就几次求死的人,如今杀了人之后不仅没有自尽,还把点着浓香的香炉放在门窗边,防止血腥味儿太早散出去被人发现……”
“要么人不是他杀的,要么是有人跟他一起杀了世子。”
“为了让凶手或是伙伴有足够的时间逃走,他才会这么做。”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人心里很清楚,床上这具尸体八成就是赵世子。
身边的部下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玉郎自己杀了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而且……
“那伤口又怎么说?”
对方闻言将视线投向了床上的尸体,道:“许是对方怕一刀砍下去用力过大,刀刃砍到骨头或床榻上发出声音被我们听到,所以才分了好几次砍。”
“人的脖子不同于其它地方,骨头没有那么多,手法好的话把肉割开,撬几下砍几刀,无须太过用力就能把脑袋摘下来。”
部下听了只觉得颈间一凉,下意识的伸手捂了捂,又听他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玉郎与世子的仇怨,割掉他的命根子还能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砍下他的头?
还要把头带走?”
这简直令人费解。
可是两人在房中找了半天,却都没找出有别人曾出现在这里的迹象,最终也只能先离开了。
…………………………
逃出燕雀楼的魏祁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向城门奔去,力争在城门关闭前出去,不然再想逃离恐怕就只能硬闯了。
可是赵国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更快,他们伪装的商队正接受盘查时,就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说赵世子遇害,赵王下令立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守城官兵闻言大惊,忙要将魏祁一行人赶回城中不让他们出去。
魏祁低垂着头,右手正准备往腰间的刀柄上摸时,身后忽然传来一清冽的男声。
“等等。”
守城官兵动作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见一黑漆平头马车正缓缓驶来,马车上画着顾府的徽记。
这是……
“下官参见顾大人。”
为首的小将立刻上前几步,恭敬地拱手施礼。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肤色白皙的男子露出了面容,掀着帘子的手骨节分明,如同山林间的竹子,干净而又匀称。
“出了何事?
为何要忽然关闭城门?”
顾白在车中不紧不慢地问道。
小将立刻作答:“回大人,是世子遇害,君上下令关闭城门捉拿凶手。”
“世子遇害?”
“是,听说……听说是在兔儿巷的燕雀楼遇害的。”
他压低声音说道。
“这样啊……”
顾白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觉得太意外的样子。
“早就告诫过他谨言慎行,不然迟早要出事的,他偏不听……”
众人都知道赵王和顾先生对世子不喜,见他并不如何哀痛惋惜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低下头去不敢答话。
顾白叹息一声之后再次抬起了头,道:“我有些急事要出城一趟,还请冯大人通融一下,容我出去之后再关闭城门。”
“这……”
小将有些犹豫,顾白笑了笑,将车帘又掀起一些。
“不然冯大人先将我这车上搜查一番,确定没有藏匿凶徒之后再让我出城?”
小将赶忙摇头:“不敢不敢,顾大人怎么会藏匿凶徒呢!”
说着对自己的部下摆了摆手:“让顾大人出城。”
顾白在车内对小将点了点头:“多谢冯大人。”
之后放下车帘坐正了身子。
外面的车夫一边扬鞭轻抽马臀一边对前面堵住了城门的商队吆喝:“快走快走,在这儿干什么呢?
挡着路了没看见吗?”
商队的人看了看那马车又看了看守城官兵,见官兵对自己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忙骑马赶车离开了,将城门让了出来。
他们离开之后,顾白的车紧跟着驶了出来,之后城门便吱呀呀的关闭了。
魏祁一行人松了口气,下意识的将车马往旁边赶了赶,让后面的马车过去。
那架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车中的人却掀起了帘子,往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看到魏祁后张了张唇。
“快回去吧,她在等你。”
话音落,帘子又放了下去,恍若从未掀起一般。
魏祁看着不过瞬间便垂落的帘幕,怔在了马背上: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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