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潘蕃便没怎么注意何瑾。
毕竟,淮安的战事一天比一天严峻。战报如雪片般传回府衙,愈让他知晓倭寇对三地卫所的攻势,已是如何猛烈。
还有西南的狼兵久久未至,更使得他心急如焚。
一想到三地卫所失守,淮安城就要直面倭寇的兵锋......这等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的僵局,简直使得潘大人夜不能寐。
今日军议,他的神色显得很是焦躁。
“高邮那里又发来求援了,昨日倭寇五千人大举进攻。只剩下一千余人的将士们,浴血奋战半日,才将来犯的倭寇击溃。”
“可许千户战死,一千将士还能战的不剩五百人!”拿着那封战报,潘蕃几乎声声血、字字泪,眼眶不由都红了。
杀猪猛将兄听到这个,当即面色涨红,激愤言道:“大人,派援兵吧!前线卫所的将士跟倭寇拼命,我们却躲在城里啥也不干,这还是人做的事儿吗?”
说着,他忍不住看向何瑾,鄙夷道:“有人不敢去,我不怕死,让我带着兄弟们去!”
“好!”闻听这话,何瑾终于点了点头,崇敬又悲壮地望向杀猪猛将兄,道:“猛将兄,是个爷们儿,大明就需要你这样的猛士!”
猛将兄似乎也没想到,何瑾这次竟同意了自己的说法,神色不由好转了一些,软了口气道:“还,还算你有点人味儿......”
可想不到,何瑾接着就说道:“此番猛将兄单人前去拼命,有古来关云长单刀赴会之勇,必当青史留名......”
“等,等会儿!.......”猛将兄就有些急了,连连摇手道:“怎么就我一个人去了?不带兄弟们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了?”谁知何瑾也不乐意了,道:“高邮那里许千户战死,群龙无首,士气低落。有猛将兄你这等壮烈豪情的汉子前去鼓舞士气,身先士卒,自然能......再多撑那么一段时日。”
“何瑾!......”眉梢突突直跳的潘蕃,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吼道:“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何瑾这次就老实多了,恭恭敬敬地道:“大人,下官这次是实话实说......”
“是实话,可也是废话!”潘蕃气得破口大骂,道:“本巡抚难道不知让钱千户前去,能多撑上一段时日?可多撑那段时日又有何用!”
“多撑上那段时日,下官差不多就可以组织突击小队,直捣倭寇的老巢。然后让倭寇们没了退路,陷入一下傻眼的境地,士气更加败坏,从此攻守易势啊......”
“攻守易势又......又,又挺不错的。”
潘蕃下意识还是想臭骂,可听清何瑾的话后,忽然就有些傻眼:“你,你是说......时机已然成熟了?”
“不是熟了,差不多都快焦了......”何瑾就绞着手指,道:“来的一共来两万余倭寇,可这次仅高邮一地,就出动了五千的人马。”
“而且据锦衣卫调查的情报,倭寇最近的增援已停滞了。再结合三地卫所这些时日发来的战报,仔细分析就可发现倭寇的参战人数,已差不多就是两万。由此可见,他们防守老巢湾口的最多剩下千人,再也没的调动了。”
这话一入耳,潘蕃才真反应过来。
这些时日,他一直担忧整个战场局势,还真没如何瑾如此这般,专注分析倭寇人马调动的细节。
眼下听他这么一讲,当即喜上眉梢:“那你何时准备突袭倭寇的老巢湾口?”
“嗯......再过个两天吧。”何瑾就托着下巴,给了这么个模糊的回答。
但潘蕃明显有些等不及了,反问道:“既然时机都......快焦了,为何还要再等两日?”
这时候,何瑾嗓门儿就大了,回道:“还不是城中治安的问题。这期间我要是走了,岂非功亏一篑?”
“嗯?......”听何瑾这么一说,潘蕃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错,如今倭寇大举进攻,正是人心慌乱的时候。可好似让这小子兼任知府后,问题就消失了......
记得之前军议,那个东北何同知,可老是愁眉苦脸地央求,希望自己能调拨兵士巡逻、维护治安什么的。
可何瑾为何啥要求都没提?
相反,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还把这事儿干得挺漂亮,都敢朝自己吼了?
而这时候,何瑾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就左右环顾,希望能有个捧哏的。
然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嗯......在他几番眼色示意下,那位东北何同知才反应过来,慌忙出列道:“大人,何同知简直神了!”
“如今淮安城治安非但比之前好了很多,而且何同知还在维护治安的同时,组织了一支后备队。”
“后备队?”潘蕃这时候最在意的就是此事:毕竟城中兵士只有两千左右,一旦倭寇袭来,只靠兵士防备,必然会捉襟见肘。
一般这种情况,战到没办法的时候,只能动员百姓们上城守护。可百姓们从未经过操练,上了战场几乎只能凑个人数儿,更多情况还会帮倒忙......
假如能有一支充足的后备队,哪怕操练没那么严格,但只要懂得一些基本军事旗语,有点纪律性和敢跟敌人拼命,实在就帮了大忙。
更不要说,何瑾此番突袭也要带走最少千人,那个时候必然需要人手补充。
也因为这个,潘蕃这些时日一直在琢磨此事。没想到何瑾不声不响就给办了,这......可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可兴奋过后,他又疑惑起来:“你要维护治安,又怎么弄出的一支后备队?”
这下何瑾又不说话了,继续向一旁的东北何同知打眼色:嗯嗯,我不能自卖自夸,显得不谦虚。你赶紧,再使劲儿用力夸我......
何同知看到那眼色,当即心领神会,道:“大人有所不知,何同知非但算无遗策,还是位精通实务的干才。以往下官只想着派民壮,乃至兵士巡逻弹压,可何同知却想到了‘以民治民’的法子。”
“以民治民?”潘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其实这做法,也不是何同知首创,而是太祖早有先见之明。咱大明编户齐民、里甲互保,就算外县百姓尽数迁徙至府城,这些编制也是不会变的。”东北何同知此时与有荣焉一般,在大堂上侃侃而谈。
“上任之初,何同知便召集了各甲首、保正、乡官,配合着衙门的各班头、胥吏还有抽调的老兵、军官,将一些家世清白、身体强健的青壮组织了起来,实行那个......嗯,军事化管理。”
“令他们轮番操练、巡逻,负责管理各区划分好的地方,和宣扬戮力抗击外敌。同时,何同知还将衙门的刑房和锦衣卫衙门、东厂结合起来,特事特办审理有关民变的案子”
“如此双管齐下,恩威并施,民怨得到了及时的调解,百姓们也心往一块儿使,自然使得治安宴然。”
听到这里,潘蕃不由哑然地望向何瑾,道:“也就是说,那些你组织起来的民壮,就是淮安日后的后备队?”
“嗯......”何同知这时还想开口,可何瑾一个眼神儿,就把他瞪了回去:懂不懂规矩,说上瘾了想抢戏啊?......
“这些后备队虽然只操练了半月,不过跟那些捕快、民壮、衙役比起来,也差不多了。用作后备队,完全没什么问题。”
“有,有多少人?”这一刻,潘蕃发现自己的小心肝儿,都开始砰砰急跳。
何瑾就伸了一只手,在潘蕃眼前摇了摇。
“五百?”
“五千!”他一下傲娇起来,道:“整个盐城外加别的县青壮,五千还是下官克制着呢。否则的话,弄到五万都不成问题!”
这下,潘蕃不由听得身心激动,都有些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然后,他就瞟到了一旁的东北何同知,突然开口道:“这小子刚兼任,就能办得如此漂亮。而你是干什么吃的,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光给本巡抚添麻烦?”
东北何同知刚才还笑着的脸,一下就僵了、白了,心中不由哀嚎起来:呜呼哀哉......这关我什么事儿啊,躺着也要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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