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无聊。”
裴央央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向上吹了吹额前的刘海:“朕已经被月考那个小妖精榨干,实在无力再战了。”
月考刚结束的晚自习最是难熬,老师们都忙着批改试卷,因而没人来教室里监守;学生们对自己未知的成绩牵肠挂肚,只有少数几个敢于直面鲜血的勇士和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地背书。
她刚抱怨完,就听见后桌响起陆骏饶的声音:“要不咱们来玩个游戏吧,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输了的围着讲台跑三圈。”
陆骏饶是班里出了名的享乐主义分子,由于成绩实在差劲,被班主任分配给了全年级第一的秦宴当同桌。
自从洞穴事件后,秦宴在班里的人缘便扶摇直上,不但经常能听见其他同学主动向他打招呼,还隔三差五就被班上的男孩子们拉出去玩。
恰好陆骏饶就是那群对他十分崇拜、总是带着秦宴一起厮混的其中之一,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打篮球和刷题,成为同桌后,关系就变得更加亲近——
当然,“刷题”是秦宴单方面的提议,陆骏饶表示对此泪流满面十分抗拒。
裴央央当场否决:“别了吧!真心话还好,大冒险咱们怎么敢玩?要是这次考砸了,结果还被老班抓到在讲台上转圈圈,绝对分分钟去世啊!”
好像说得没错,他们顶多玩点文字游戏。
于是陆骏饶沉默几秒,眼睛再度亮起来:“有了有了,我们来玩那个——十个问题猜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东西的超绝高智商ga吧!”
“没听懂。”
裴央央被那一串汉字弄得晕晕乎乎,很诚实地接话:“能使用一下正常人之间的聊天方式吗?”
“就是四人分成两组,每组两个人。其中一人在心里悄悄想某个东西,食物动物国家专有名词什么都可以,另一个问他十个问题,只能回答‘是’或‘不是’,看看十个问题之内,能不能把他想的东西猜出来。”
坐在一旁的江月年被她逗笑了,很耐心地解释:“先猜出来的那组赢——这算个另类版本的真心话,回答问题是不可以撒谎的。”
“但我们人不够啊。”
裴央央指了指自己、江月年和陆骏饶,手指悬在半空:“我们只有三个人,如果想玩这游戏,就必须再找——”
手指慢吞吞地左右移动,指向秦宴所在的方向时微微一顿。
“秦宴你来不?”
陆骏饶说着就拿胳膊碰了碰秦宴手臂,眼看他从之间抬起眼睛,立马笑着挑了挑下巴:“别看书了,来嗨来嗨,哥哥带你玩游戏!”
黑发黑眸的少年目光有片刻恍惚,像极了笼罩着雾气的幽潭。当江月年回头,碰巧与他四目相对。
她听见秦宴轻轻说:“好。”
按照抽签结果,江月年和裴央央一组,秦宴和陆骏饶一组,由前面两位在心里确定所想的事物。
“好啦!那我先问第一个问题。”
裴央央对此很感兴趣,轻咳一声:“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江月年忍着笑点头:“是。”
“你这算什么问题,看我的!”
陆骏饶摸摸下巴:“它是真实存在的吗?”
秦宴:“是。”
裴央央拿脚踹他:“你不许学我!”
“这不叫学。”陆骏饶赶紧把凳子往后退,一贯的嬉皮笑脸,“谁叫咱俩都是天才,天才的脑回路总是惊人相同。”
他满嘴跑火车,还丝毫不脸红地把自己和裴央央都夸了一遭,真真可谓脸皮厚如城墙。
裴央央说不过他,继续问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它是一种动物吗?”
江月年迟疑了一下:“是。”
陆骏饶沉吟片刻,继续他的下一个问题:“它可以被吃掉吗?”
这人是猪吧,成天就想着吃吃吃。
裴央央瞪他一眼,听见秦宴有些犹豫地应了声:“应该……不行。”
怎么这么迟疑呢?大学霸难道还不知道那玩意儿能不能吃?不会吧?
“第三个问题。”
裴央央觉得自己应该当一个冷酷无情且有事业心的女人,因此把注意力从身边那组挪开,转而看向江月年:“它是肉食动物吗?”
江月年笑了下:“是杂食动物。”
“诶诶诶不行啊!只能回答是或不是!”
陆骏饶那小子一本正经:“它是硬硬的吗?”
唉这傻孩子。
裴央央真是从没见过像他这样没有逻辑的人,这个游戏本应该层层递进、一步一步缩小范围,这“硬硬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鬼。
秦宴的声音低了一些:“……软的。”
不再去管他们俩毫无进展的猜谜游戏,裴央央继续道:“第四个问题,它是人吗?”
她能想到的杂食动物可不多,人类是其中存在感最强的。
谁知江月年居然也迟疑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抿着唇笑笑:“是吧。”
是……吧?
你是多讨厌那个人,才要加上这个“吧”?
眼看另一组进展神速,陆骏饶挠挠脑袋,终于有了点紧迫感:“不能吃,还是软的,兄弟,你想的那玩意儿不会也是个人吧?”
“不是‘玩意儿’。”
秦宴皱了皱眉:“是人。”
哎哟,这反应,还挺护犊子啊。
陆骏饶瞄一眼秦宴,心里嘿嘿笑了笑。
他算是明白了。
那边的裴央央还在认真猜:“第五个问题,是我们班里的人吗?”
江月年:“是。”
陆骏饶觉得吧,已经没有猜的必要了。
不过嘛,很有问一问的必要。
他强忍着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又抵了抵秦宴胳膊,说话时蹦出一声噗嗤的笑:“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可爱吗?”
场面出现了十分短暂的沉默。
江月年带了点诧异地看他一眼,心里隐约明白了几分——
她这是和秦宴同学撞车了。
她想的那个人是他。
按照陆骏饶的反应来看,秦宴想的也多半是江月年。他猜出这一点便故意使坏,特意问些奇奇怪怪的话题。
这算哪门子事儿啊。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叫人难以启齿,秦宴虽然表情没变,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红:“……嗯。”
江月年只想把脸埋进胳膊里,彻彻底底地远离这群人。
秦宴同学他果然被套路了啊啊啊!陆骏饶你这个混蛋不许欺负他!干嘛要问这种问题啦!
裴央央再一根筋,也该看出来这话里的玄机,于是当即和陆骏饶交换一个眼神,努力憋住笑开口:“年年,第六个问题,你喜欢那个人吗?别想歪啊,单纯指朋友之间的喜欢。”
江月年:……
为什么连你也开始玩脏套路了啊!所以你们两个其实已经猜出来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了吧!在这里装傻是犯规,绝对犯规!
江月年总觉得脸上像是有火在烧,下意识摸了摸滚烫的耳朵,试图让它降一点温。她努力保持着和平时一样的表情,克制住声线的微颤:“如果你们猜出来,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陆骏饶毫不犹豫地看向裴央央:“你猜出来了吗?我没有啊。”
后者满脸严肃地点头:“我也没有,真是感觉好云里雾里哦!信息这么少,怎么才能猜出来啊。”
江月年:……
于是江月年只得轻轻吸了口气,把脑袋偏转到另一边,面对着自己身旁的白墙:“是是是,过过过,快到下一个问题。”
“是?”
陆骏饶佯装深思状:“那就是说,你喜欢那个人啰。”
他把“喜欢”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江月年有点想狠狠揍他一顿。
“到我的第六个问题啦。”
陆骏饶的笑越发肆无忌惮:“真诚地请教咱们年级第一的秦宴学神,你想不想和那个人一直在一起?”
说罢还模仿着裴央央的语气来了句:“别想歪啊,单纯指朋友之间的那种一直在一起。”
江月年的脸已经烫得没什么知觉了,只知道脑袋里有开水在咕噜噜地滚。
四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班里虽然有其他同学嘈杂的读书和讲话声,她却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四周空空荡荡。
一抬眼,就见到秦宴漆黑的眼瞳。
他也在脸红。
本来就白得过分的脸上红晕格外明显,只需要毫不经意地一瞥,就能知道这人在害羞。
……啊啊啊,尴尬死了。
“嗯。”
出乎意料的是,秦宴很快就出声做了回应。
少年人清越的声线被刻意压低,显出几分带了羞怯的沙哑,末了仿佛自言自语般,又轻轻重复一遍:“是的。”
江月年什么也不想做,江月年只觉得脑袋快要爆炸。
她彻底转过脑袋不看他们,用右手捂住半边脸颊,恍惚间听见秦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斩钉截铁:“游戏结束,不玩了。”
陆骏饶睁大眼睛表示抗议:“不成啊!我们还有四个问题没问呢!”
秦宴的语气不知什么时候软下来,虽然还是没有太多起伏,却很明显地带了点无可奈何的纵容:“她害羞。”
江月年没抬头,从嗓子里努力挤出一句:“明明你也脸红了!”
“嗯。”他乖乖应声,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笑:“我也是。”
*
[可以啊兄弟!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绝对有戏吧!]
收到来自陆骏饶的聊天信息时,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他下课铃一响便冲出了教室不见踪影,秦宴慢条斯理地把书包整理完,正好看见他噼里啪啦打的一大串字:
[不过当时我问那东西能不能吃掉,你那句‘应该不行’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很值得深思。]
陆骏饶说着发了个表情包,小猫咪眯起眼睛看着屏幕,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嘚瑟,一切尽在不言中。
字面意思。
记忆里还残存着江月年血液的香气,他下意识蜷起舌尖。
——单纯的秦宴同学还没有意识到,对方说的其实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吃掉”,实在少儿不宜,也不适合他这种基本没怎么和女生说过话的小同学。
裴央央家里人今天来接她,江月年一个人回家,整理课本的动作便比平时慢上许多。
秦宴和往常一样抬眸静静望着跟前女孩的背影,忽然她回过头。
他们坐在靠窗的角落,前后桌。
暮色西沉,光影淡淡,有风拂过月白色窗帘,如同掀起一瞬浮花浪蕊,刚好横亘在他们之间。
江月年的脸庞被窗帘遮掩小半,在野蛮生长的夜色里,秦宴看见她圆润晶亮的眼睛,像是把满天繁星聚拢其中,明亮得不可思议。
刚一见到他,她的耳根便又浮上浅浅绯红。
秦宴本来是不爱笑的,他很少感受到类似于开心喜悦的情绪,笑容便也成了累赘。
可看见江月年,却还是条件反射一样勾起嘴角,打从心底里地想要笑一笑。
“你还笑。”
这会儿班里的学生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江月年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不让他们听见:“……我都快害羞死了,谁知道他们会问那种问题,以后再也不玩这种坑人游戏了。”
她说罢忽然顿了顿,隔着纷飞的窗纱再度开口。
雪白色光影倏然交错,描绘出少女精致的轮廓,声线和身影都是淡淡:“不过还是有一点点开心啦,真的就只有一点点,在你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以后多说说那种话,我不会生气的。”
……窗帘,似乎有些过于碍事了。
骨节分明的手攥紧单薄窗纱,秦宴将它整个往外拉。
像一场擦肩而过的大雪,布料被他粗暴地抬起再放下,把两个人浑然罩在其中。
窗帘之外是空荡的教室,有几个尚未离开的学生在收拾书包或做题,偶尔传来不知是谁彼此交谈的声音。
窗帘之内是暗红色的晚霞、无止境的夜色和窗外的大千世界,以及一处小小的逼仄空间,还有空间里的两个人。
猝不及防就被拉到窗帘之后,江月年有些懵。
她不明白秦宴的用意,几乎是下意识地,心脏开始疯狂跳动。
窗帘以内的空间实在是很小。
昏暗又暧昧,盛满了暖洋洋的黯淡光线,只装得下他们两个。
而一层布料之外,就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学。
她看见秦宴缓缓俯身,慢慢朝她靠近,脖颈上突出的喉结轻轻动了动,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
紧接着是眉心传来的柔软触感,温柔得不像话。
江月年屏住呼吸。
“我想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
秦宴温软的唇瓣贴着她额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低开口时,有蕴含着植物香气的热风四处散开,熏得江月年有些晕晕乎乎。
傍晚的风悄悄吹来,这次并未掀起那层月白色窗帘,而是把少年低沉的声音带到她耳边。
“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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