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在干嘛?忙不忙?”
萧寻秋打来电话,接通之后急匆匆的就是这一句话。
萧问水正从网球场下来,他随手把网球拍放回原地,气息还有些不平定。星大体育馆中人来人往,隔壁篮球馆正在准备一场赛事,间或有人打闹、嬉笑、张贴海报或者悬挂标语,他这边有些吵吵嚷嚷的。
“不打了?”对面susan冲他喊道,“我有个ega朋友想认识你呢,人还没来,这下锅又给我了。你隔天得赔我们一顿饭。”
他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开了。
萧寻秋还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顺路快走到学生休息室中,清净了不少。还是早上,八点不到的时候,大多数学生都有课,或者还在睡懒觉,体育馆不像下午晚上那样热火朝天,休息室里没什么人。
但是萧问水自己已经大二了,同年级的人都在四处投简历找实习,又或者四处上课,以此来丰富资历,他自己则直接进入萧氏集团任执行总裁。萧家的孩子总是这样,从小就知道自己背上肩负的责任。萧齐现在隐居养病,退居二线,公司的事情就是他和萧寻秋在运转。熬过最开始忙得脚不沾地的那段时间后,公司事务倒是平周转了起来,他也得以空出许多私人时间。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萧寻秋很听他的话。萧问水总是把自己懒得处理的一些事情丢给他做,萧寻秋不敢反抗,只能默默腹诽。
他也不喜欢回家,更不喜欢和董事会一起住,反而最喜欢住星大的学生宿舍。
他问电话那头的人:“怎么了?我刚在打球,没听清楚。”
萧寻秋说:“今天晚上我们去云家给他家小孩过生日宴,哥你不会忘记了吧?”
萧问水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四十分,他原计划是和susan打完网球之后,一起去吃个饭。
他说:“生日宴是晚上五点之后吧,不用这么急。”
萧寻秋说:“没有,不是,我昨天去一个酒会的时候遇到云叔叔和林阿姨了,他们的车抛锚在酒庄里,这里信号不行,要人接得好久,我就载他们准备过去,结果我的车也抛锚了……”
萧问水皱眉:“现在的空间车都这么不经用吗?飞行功能也不能用?”
“别说了哥,这里是禁飞区,连导航都没有,我们现在路都找不到。打了电话让人来接我们了,估计今晚别说我们,就连云叔叔他们自己都赶不回来。”
萧问水有点想笑:“你这么惨?那生日会取消吗?我让人过去接你?”
萧寻秋说:“这倒没有,来来去去的都是这几家人,彼此说一声就行。一会儿会有人接我们出去的。但是哥,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哎,我说不清楚,云叔叔来接电话了,他来跟你说。”
电话那头随后是一阵空音,萧寻秋走动着,仿佛是在把手机递给另外的人。
萧云两家一直关系不好,因为所占的党派不同,更涉及到利益的牵扯。不过近年来的关系缓和,一是因为云家的态度松懈,另一方面是萧家在萧问水做主之下的退让。云赣自从儿子出生之后,为人处世的态度和立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官场上的行事风格也软化、平衡了不少,和以前激进、锋利的样子背道而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萧家的改革是由两名还在读大学的新一代掀起的,萧问水和萧寻秋立场鲜明地反对萧父任执行总裁时所留下来的一切刻板、迂腐的传统,解散了董事会,改变了萧氏企业的战略和企业理念,为此也没少闹出风波来,外界对此的反应也更是惊涛骇浪。
两个年轻人要改,萧齐一个人在病床上病着,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萧寻秋负责萧氏的面子,游走、拉拢同伴、广交商业合伙人,萧问水负责萧氏的里子,一切重大决策由他安排,家族企业蒸蒸日上,萧家的形象也变好了许多,和各方面的关系也在逐渐缓和,其中就包括云家。
萧问水和云家没什么交集。萧寻秋倒是喜欢往那边跑,一个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和云家是表亲,另一个是,据他所说:“云家有个好可爱的小弟弟,特别好玩。”
联盟星城圈子小,各种各样的事情,彼此差不多都知道。联盟中的ao圈子里,老早就在传言说,云家的孩子是个天生自闭症,所以云赣才会那么着急地抽身而退,和妻子一起在家中陪伴。
萧问水名下有个项目就是基因科学,其中有一个分支就是主攻现在婴儿出生时高发的自闭症、精神分裂症等情况的。当初萧、云两家破冰,萧寻秋曾经在他授意下询问过云赣,是否需要基因科学来帮助他们,被云赣婉然谢绝:“把这项研究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吧,我儿子在三岁前进行了大量干预,现在已经能够正常生活了。”但是这份情,对方显然也心领了,之后许多场合上,立场都有所缓和,有时候还会帮萧家转圜。
后面两家人慢慢熟了,彼此也才知道一个巧合:负责萧问水名下基因科学团队的一名医生,恰好也是云家小孩的特教医生。人是青年才俊,研究成果在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萧问水和这位邵医生也算是半个熟人,彼此经常打照面,但是已经不记得他是否提过云家那个小子的事情。
萧问水想了一会儿,才从他宛如计算机一样精密的记忆宫殿中寻找到那两个字,与此同时,云赣独有的沉稳透亮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云秋。
“云秋,这是我儿子的名字。小萧,今天我们可能赶不回来了,他情况特殊,可能需要你去接一下,可以吗?今天他生日,一个人在学校里也没有手机,id卡也没见他开机,我想他先在你那里待一天,生日宴就往后顺延。”云赣说。
萧问水没有迟疑,回答说:“好。”
云家因为早年的情报机构的缘故,在联盟内人缘一直都不太好,除了云赣本人有自己的本事作保,其他人害怕秋后算账,还留在联盟内的云家人也就只有一个已经嫁出去的云曦。云家的孩子养了十五年,外界还不知道云秋的性别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现在萧家和云家关系好,小的这一代慢慢长成了,老一辈放权,也是该新一批孩子们聚在一起认识彼此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你的车今天借我玩一玩,改天帮你开哪一片禁飞区等事情也是司空见惯,资源互通,不在乎去接一个小孩。
不过接小孩这种事情,也确实是萧问水这辈子的头一回。
云赣在电话那头说:“小萧,有一些特殊情况是,我家孩子他不怎么愿意保镖和司机接,这个家伙有点……”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很快电话又被另外一个人抢去了,一个清朗好听的女声憋着笑,告诉他:“秋秋有点窝里横,最近上高中了,叛逆期也来了,所以脾气不是特别好。你别惯着他,有事就说,他欺软怕硬的。”
萧问水听出了这是云赣的妻子林适月,他和萧寻秋一般都叫她林阿姨。她是个活泼、大方的ega女性,因为本身不涉及利益关系,和萧家两兄弟的关系更加融洽。萧寻秋很喜欢她。
萧问水和萧寻秋均是幼年丧母,萧寻秋出生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就因为大出血而死于ega的天生体弱。萧问水好歹还接触过母亲温情的怀抱,而萧寻秋连个念想都没有。
窝里横,欺软怕硬。
有母亲会这么形容自己的孩子吗?
萧问水觉得有些有趣。林适月在那边敲敲打打,警钟拉得哐啷哐啷的,萧问水大概也能推断出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大概是天生自闭症,总有点单线思路的后遗症,后边又被家里人管得太死,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六岁,自我意识觉醒,自然就开始叛逆。
他和萧寻秋也是有过叛逆期的。
他们两人都早熟,叛逆期也来得更早一些,小学初中的时候就熬过来了。他们不是没有抗争过,萧寻秋抗争失败,被送出了国。而他也抗争失败了,学画的路被断送,却没有放弃。
他学会了成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在大人的世界中掌控话语权后,再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叛逆期也从未过去,他至今未踏足萧齐的病房一步,更是在接任执行总裁的当天晚上就召了萧寻秋回来,两个人如同少时拆解积木一样,毫不留情地对萧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动了手。
他们的叛逆期是如此惨烈,而这个叫云秋的家伙显然运气好得多。
林适月在电话那头说完这一大通,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真的不好意思,小萧,主要是我们家现在都过来了,星城里没有认识的人,秋秋他现在也不愿意回家,想来想去还是要麻烦你。”
萧问水说:“没事。”
他又问了云秋所在的地址,林适月给他发了个定位。
“星大附中高一三班,他一直住校,本来刚放假,我们昨天就应该去接他的,但是他说还有作业要写,叫我们今天再来,结果今天就困在这里了。这是他的id卡号码,上边有他的照片。”
萧问水调出系统,对比着林适月给的id卡号调出来一看,一个清秀稚嫩的少年人的证件照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的少年非常好看,是纯良干净的那种好看,只是眉梢眼角都耷拉着,还有点不自然,好像是很不喜欢被拍照一样。
清秀,纤细,白皙。
萧问水顿了顿,问道:“是ega?”
林适月说:“对的,我们家孩子是o。”
萧问水说:“好的,我会注意,阿姨你们在外边也注意安全,回来开车小心。”
ao之间似乎总是要避一避嫌的,他常备信息素阻绝剂,一方面是避免在外遇到ega突然发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信息素是ega天生的弱点,也是a的,一旦被人抓住在在这一点上做什么文章,那就会是萧家的丑闻。
电话挂断了。
这几天是全国高中生公休假,铁定的三天假期,按照星大附中的惯例,一般是月考之后放,也就是昨天。
萧问水自己也是星大附中毕业的学生,知道这一天一般都是学生的狂欢日,第二天早晨必然要睡懒觉。他看见时间还早,也就不怎么着急,先在休息室冲了澡,回寝室换了身比较休闲的衣服。
星大本科校区和星大附中隔得很远,有半个城那么远,中间横贯一条大学街,他开车绕路去医科大学本部蹭了食堂吃,又随便打包了一瓶奶,几个包子并小三明治,准备给传说中的不听话小孩带过去。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萧问水才开车到了星大附中。找好了停车位,他直接去了宿舍楼区,以为云家小孩应该还在睡觉,结果扑了个空。
他在ega宿舍楼下等着,宿管帮他上去叫人,半晌后回来告诉他:“人没在这里呢,估计是去教室了。这个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多爱学习的就留校了。”
星大附中里的确还有很多学生没走,三三两两的从宿舍楼底下走过的时候,个个都会忍不住来看他。有男生女生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堆,似乎还有人小声商量着,要不要过来找他要个联系方式。
而萧问水浑然未觉,他重新驱车去了教学楼区。
两年不回来,星大的大体构建没有什么变化,教学楼也还是他熟悉的那一片地方。
他又看了看时间,九点一刻。接着,他起身下车,向高一教学楼走去。
云秋最近很不开心,原因是他的生日到了。
本来他的生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他爸非要搞得不开心。他出生的时候有自闭症,虽然在医生和父母的引导下度过了干预期,恢复得很常人一样,但是他还有一点点怕生、怕人。这部分小心思,云赣没有把它当成他的天生性格,而是认为是自闭症的残余,竭力要掰正他,所以想了一出生日会的主意。
以前他的生日,只会有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医生到场,为他庆祝,而今年他们邀请了足足二十多个人来!
其中大半还是云秋不认识的人。
云秋非常不喜欢他爸在官场、生意场中认识的那些朋友,也不喜欢所谓大人的交流方式,那让他觉得很沉闷,很压抑。从小他家里人就不怎么让他接触外界,现在他上高中了,他爸慢慢放宽了条件,却突然变得这样急于求成起来。云秋他自己想要的是正常的社交,比如在学校里和他的小伙伴们那样,而不想要联盟中ao豪门世家所固有的这种社交,他有一点本能的排斥和畏惧。
为了躲开他爸成日的说教、他妈每天的和稀泥,云秋终于给自己挣来了高中住校的机会,可以经常呆在学校里,而不用回到家中。
可偏偏他的生日就在公休假的第一天里,云赣勒令他必须回家,否则就把他的小熊“抓起来,架起来烤,成为烤棉花”。
他为此表达了强烈的反对:“小熊不是棉花!也不可以烤它!”但是未果。
《小熊重生历险记》系列是云秋的最爱,医生在他三岁的时候给他送了一只北极熊玩偶,被他抱了十二年,洗洗晒晒的居然还和原来一样柔软肥胖,质量非常好。它是现在存留的唯一一个云秋得过自闭症的证明,因为它是他的最后一个安全区。
这天,云秋就抱着一只小熊,趴在教室里写作业。放假三天,老师们丧心病狂,布置了比在校三天更多了一倍的作业,堆起来简直要写不完。
如果因为生日会写不完,那云秋就更加郁闷了。
纸上沙沙走笔,云秋很郁闷地趴在课桌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用投影屏看电影,嬉笑打闹,他的同桌过来给他分零食和饮料,一看他写作业写得魂飞天外的样子,叫他也不理,抿嘴一笑,直接给他放桌角了。
写了一会儿作业,云秋起身放松眼睛,晃了晃酸疼的脖子。他发现了桌上的小零食和冰饮,有点惊喜,正要抬头问是谁给的他,就看见门边走来一个同学,冲他招了招手:“云秋,你家里来人接你。”
云秋心里咯噔一下,伸长脖子往外看,没看到什么。他问:“谁啊?”
同学笑:“我哪知道是谁,是你哥哥吧,好帅一alpha,我心跳要过速了!云秋,你都没跟我们说过你有个哥!”
云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他爸妈就他一个儿子,他以前也求过他妈妈:“妈妈,给我生个哥哥或者姐姐好不好,要是一起生两个很麻烦的话,那生一个哥哥,生一个姐姐,我都可以的。”
林适月笑死了。
不过云秋现在倒还真认了个哥哥,他的名字姓萧,叫萧寻秋。他也是他爸的商业合作伙伴,但是云秋不讨厌他,因为他对他很好,很有耐心,还喜欢逗他玩,带他出去逛。云秋之前每天都巴望着萧寻秋来找他玩,可是萧寻秋后面谈了女朋友,不能经常来了。他妈告诉他:“人家有人家的女朋友了,你这个小粘人精,早点自己找个对象才好。”
可是云秋没有对象。跟他表白的人很多,可是他的的确确没有特别喜欢的人,经常是见一个爱一个,今天这个beta学长踢球很帅气,云秋很喜欢,明天又遇到一个alpha女生在图书馆帮他捡书,很温柔,云秋也允许自己有一点小小的心动,但是总而言之,都不会特别喜欢,他单纯是来欣赏美的。在这个幼儿园小朋友都出双入对的时代,他父母教他要慎重对待每一段恋爱,结果就是云秋到现在了还没有拉过对象的小手。
他今天想过无数种别人来接他的可能,要是他爸来接他,他就先跟他打一架,要是他妈妈来接他,那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地跟她回去,还可以快乐地跟她分享学校见闻,但是要表达一下自己已经生气的立场,要请妈妈帮忙向爸爸转述一下他的愤怒。
但是如果来的是萧寻秋,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秋兴冲冲地离开了座位,往门口冲去。
门外的走廊上,一个高挺英俊的alpha半靠在那里,一双长腿非常抢眼。教学楼里的人比宿舍区更多,来来往往的许多人都在看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因为这个人的气息实在是太冷了,周正严肃,生人勿进。
但是云秋没注意到这个,萧问水今天穿得很休闲,时下大学生的样子,干干净净的衣裤。他长得和萧寻秋一模一样,他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直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萧问水冷不丁被人一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对方。他垂下眼,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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