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杏仁南瓜面
僧人深深叹了口气:“我佛慈悲愿他从此能从迷途顿悟贫僧也好不再乱造杀孽。”
这僧人恰就是宝如嫡母系的舅舅怀屿。他才从秦州回来沿途听说李少瑜所带的羁縻武士中有土蕃人想赶回长安给季明德报讯的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三更到长安本想直接到荣亲王府去找季明德的谁知恰恰三更,季明德便在小雁塔门上等着他。
季明德和李少瑜要对付土蕃武士,遂私调李代瑁名下的玄甲军给他执掌一路跟着宝如,便是要觑机,以最低的代价稳住朝堂捉拿尹玉钊。
方才一路过朱雀大甲,三千玄甲军埋伏于侧只待尹玉钊喊起来或者叫起来就会随时冲出来将他所带的侍卫们杀个团灭。好在他未叫乖乖儿跟着宝如到了小雁塔。
怀屿是僧人,当然不希望多造杀孽所以才庆幸不过。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疾速驶来车外两列禁军侍卫乌甲白皮,革靴踏在青砖上便是垮垮之声。
怀屿一只手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只待他的手一落下,小雁塔内外将涌出层层伏兵,包围整辆马车,放翻这些禁军侍卫们。
车帘缓缓搭起,尹玉钊居然坐在车内。难道说,宝如并没有把他给药翻?
怀屿那只手立刻落下。伏兵犹如出窝的群蜂,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不过瞬时之间,将尹玉钊随车所带的几十个侍卫全部逼停。
伏兵俱是一身玄甲玄披,面蒙玄色面罩,所有人的头盔上,鎏金雕着一个玄字。行动利落,稳健敏捷,虽不到百人,可极为利落,不过转眼之间,每一柄银枪都抵着一个禁军侍卫的要害之处。
尹玉钊是叫宝如扶着坐起来的,半偎在宝如身上,望着车外玄甲军,才知宝如不是心血来潮,下点毒在小点心里而已,她是早就跟季明德商量好要拿下他了。
玄甲军是高宗皇帝当年征战四方时随身所率的亲兵部队,最擅长的就是设伏,埋伏,以及突袭,这支亲兵在先帝死后,一直由李代圣和李代瑁兄弟执掌,神出鬼没,连尹玉钊都没见过。
尹玉钊笑了笑,艰难的想回头,跟宝如说句话,怀屿立刻上前,一把将他从车中扯了下来。
兄妹渐离渐远,宝如依旧搭着车帘,就在马车上望着他。他所做的一切,只为兄妹相守,可她宁可药翻他,宁可他死,也不肯跟他齐心共对,站在一条阵线上。
一个国公,禁军侍卫长,刀杀不死,枪放不翻,便千军万马也难以辖制,可世间唯有那么一个人,只须两滴眼泪,就可以叫他臣伏,让他愿赴刀山火海。
尹玉钊想说,若知道你会哭,会哭成这样,我会跪地,拱手投降,只求你一笑的啊。为何要哭呢,你不知道你哭的样子有多你丑。
……
就这样,宝如在关键时刻拿出兵符,调开禁军侍卫,放季明德兄弟回城了。一场一触即发的内乱,就这样消弥于无形中。
丢了好一阵子的小猫西拉忽而回来了,懒洋洋伏在猩红色的大引枕上,间或喵呜一声,望着自己的女主人。
它大概走的太久,主人已经把它给忘了,再怎么撒娇,女主人也不肯多看它一眼。
谁怕谁啊。小西拉心想,我不在的时候,你指不定怎么想我呢。它摇摇尾巴,转身溜出门,进了正房。
宝如是在西厢,就坐在窗前的木炕上,手肘支在佛几上,望着窗外的季明德。
长安城的羁縻匪患解急之后,过了七天他才回来,他急匆匆进了正房,没找到人,又出了正房,站在檐廊下一目扫过,盯着她看了许久,忽而咧唇一笑。
这土匪,不过一袭青直裰,白白净净的面容,深深的酒窝,宝如心说,我本以为自己不爱他的,若非尹玉钊提醒,我都不知道自己爱他爱到失去底线,不论是否血亲,不在乎血缘,为了他连自己的哥哥都差点杀了。
嫡母段氏常说,爱要守分寸,丈夫当然要爱,但更多的是敬,因为他是一个妇人此生最大的靠山。可宝如并没有守那个分寸,她在不知不觉中就逾了界,爱到一塌糊涂。
正房檐廊下四根红柱,叫灯火照成暖红色,季明德就在柱侧站着。红柱衬着青衫,青衫衬着白肤,望着宝如笑了片刻,眼眶忽而有些湿润,连忙别过了眼。
徜若没有老太妃的提醒,他会叫李少瑜带回来的土蕃武士们杀死在牡丹坊,而宝如,则会在城乱之后,躲到小雁塔。
但最终,她会在来年的三月,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石屋里独自生产,李少源和李少瑜两兄弟,都会被赤炎杀死在那儿。
人生便是一场又一场无法预料的变故。
好在,那一切永远不会发生了。隔着一扇窗子,隔着两番险险就会发生的生离死别,季明德很想跪在地上,给苍天命运叩首,叫上天知道,当他逼退土蕃人之后,看到妻子圆圆那张脸时有多么的庆幸。
宝如才把亲哥哥拱手送给了季明德,虽千般央求让季明德不要杀尹玉钊,但季明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时候多了去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杀尹玉钊?
宝如心绪败坏,明知外面那厮是个土匪,可能怎么办呢,她背叛了母亲,背叛了哥哥,随着这土匪的野心,越走越高,终将送他坐上帝王的宝座,也终将是他的皇后。
若她说宁愿做个匪妻,也不想做皇后。只期待孩子的出生,只希望季明德和尹玉钊能放弃野心和权欲,和她一般,一门心思只期望腹中孩子的出生,怕要叫世人都笑掉大牙吧。
可她心里确确实实,就只有那么一点浅薄的愿望。宝如轻轻嘘了口气,别过了头。
季明德还未吃晚饭,吩咐老娘去替自己下碗面,便进了西屋。
宝如连忙拿帕子揩过眼泪,别过眼问道:“今天可有受伤?”
季明德带着一身的寒气,挤坐在宝如一侧,照例仰身在她怀中,要听听孩子的心跳。
宝如也不说话,手抚上他的额头,从那两簇根根分明的眉,到那两只外表秀致,满掌糙茧的手,一点点的检视,看他可有受伤。
杨氏端了两碗面进来,见儿子媳妇歪在一处,抿嘴笑着,将面放在佛几上便走,一丝一毫也不敢打扰。
宝如推了一把,季明德才坐起来,转到另一侧去吃面。
杏仁南瓜面,这是杨氏的拿手活儿。南瓜炒汤,炖烂,再洒一把炒熟的甜杏仁进去,汤浓面筋,杏仁清脆,一锅子的素面,吃起来非常有味道。
下面的是咸韭菜、糖蒜和一碟炒青菜。季明德几口刨完了面,也是饿的狠了,见宝如不肯吃另一碗,遂接了过来,自己一并吃了。
忽而抬头,便见宝如两眸柔柔,一直看着自己。季明德将两只碗摞到一处,连桌子一并搬了出去。
再进来,宝如已经进里屋了,里屋是炕,杨氏专门照料着砌的火炕,一缘边的青砖打砌,炕沿围着光油油的,一尺阔的红木边子,上面铺着席子,席子上是羊毡,羊毡上还铺着一寸厚的软褥,又宽敞又暖和,特别适合冬冬天起居。
宝如歪靠着只引枕,她手中捧着本书正在读,季明德坐到炕沿上,渥过她半凉的脚在手中,轻轻的渥着,也是防抽筋,要替她揉一揉。
“皇上的腿怎么样了?”宝如问道。
季明德团着宝如两只脚轻轻揉搓,忽而压唇在她青筋隐隐的脚背上,过了许久才轻轻抬起:“对不起。”
宝如心中还挂念着尹玉钊,也不知道一个位封国公的一品大臣忽而失踪,朝中是个什么情况,笑着挣开了脚,道:“好好儿的夫妻,说什么对不起,怪肉麻的。”
季明德道:“有些人似乎只要活着,就停止不了做恶,我没想到白凤居然会在朝堂上来那么一出。”
宝如缓缓往后躺着,仰头,两侧秀发缓缓自引枕上往下滑着,这炕的左右两壁,分别贴着两幅李代瑁的工笔,两个大胖小子,据说是婆婆杨氏腆着脸去求的。
老王爷虽脸色不好,但居然有求必应,用自己书圣旨,批奏折的笔墨,替杨氏画了这样两幅俗不可耐的胖儿图。
宝如了然一笑,重又陷入软软的引枕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不可有。若非白凤想害我,皇上的双腿又岂会断?”
帘外忽而一声呜咽,接着便有木棍捣狗一般的声音,呜咽声伴着挣扎与喘息,宝如听着了,以为谁在哭,吓的立刻坐了起来,惊问道:“谁在外面?”
季明德一个跃身,出门。便见野狐和稻生两个押着已被贬为庶人的白凤,就在厅里。
“明德,外面是谁?”宝如还挺着孕肚,这就准备要出来了。
季明德挥手,示意野狐和稻生将白凤拎走,低声道:“无事,你睡你的,不过是窜进来一条野狗,我将它拎出去扔了就好。”
他本来是想把白凤抓来,给宝如解气的,在出门看到白凤的那一刻,忽而就不想了。恰如宝如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儿子断了双腿,被废去太后之位的白凤,不过一个矮矮的,面色黄黑的丑妇而已,被野狐和稻生压跪在地上,口中捣着块破布,抬起头,嚎哭到整个人都在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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