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扶苏将自己可能要去雍城的消息告诉小萝卜头们,小萝卜头们都很沮丧,不过听说是嬴政让扶苏去的,立刻不敢抱怨什么。
上次嬴政突然过来,看他们的眼神还很不友善,给他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们都觉得嬴政特别可怕,因此看向扶苏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同情和佩服,一早上轮流格外殷勤地围绕在他身边撒娇。
扶苏撸了一早上团子,午后却听人说嬴政居然改了口谕,没有杀死樊於期的家人,而是把樊於期的家人放逐到边关做苦力。
这种被放逐到边关干苦活的人其实也没多少天可活,毕竟条件十分艰苦,干的又大多是重活,要是起了战事,他们还可能被扔到最前面当肉盾,往前跑是敌人的刀枪、往后跑是自己人的刀枪。
不过,到底是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扶苏听完这个消息有些疑惑。
父皇手上不直接沾上樊於期一家的性命当然好,可昨天看父皇的意思,应该也是觉得樊於期的家人该杀,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扶苏皱了皱眉,没想明白,但又不好直接去问嬴政,便暂且压下了心里的疑惑。
与扶苏有相同疑惑的是蒙恬。
嬴政破格提拔过不少犯过小罪的人,这些蒙恬都能理解,有才能的人可以抵消他们犯下的过错。可是他看樊於期的家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并没有表现出值得嬴政网开一面留他们性命的过人之处。
蒙恬心里这么疑惑着,口里也直接问了出来。
嬴政与蒙恬少年相交,听他问起也不瞒着,笑道:“昨日我问扶苏,樊於期一家该不该杀。”
蒙恬一顿,想到扶苏的软和脾气,眉头微微皱起,不由追问:“公子替他们求情了?”
嬴政道:“没有。”
蒙恬没明白嬴政在打什么哑谜。
嬴政倚在坐榻上,懒然说道:“扶苏说,是樊於期先抛下家人畏罪潜逃,他的家人要怪也该怪樊於期。”
蒙恬点头。
倘若樊於期只是个小兵还好,逃了也就自己罪责重些,家人受的牵连比较少,但樊於期身为将军却在战败畏罪而逃,坐及家人再正常不过。
“我也觉得该杀,不过我想着我问了扶苏,指不定扶苏梦里那仙人就知道了。”嬴政道,“要是仙人知道扶苏沾了杀孽,不肯再教他新东西,岂不是得不偿失,好歹等他多教些再说。反正把那些没用的东西扔去边关,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对于什么神仙鬼怪,嬴政其实还是不太相信的,但扶苏拿出来的东西确实都是前所未有的宝贝,嬴政只能勉强相信确实有个仙人能到扶苏梦里去。
没问过扶苏,他杀樊於期一家可以杀得毫不犹豫,问过以后他便要考虑一下会不会影响到扶苏所说的“仙人授梦”了。
反正樊於期一家的死活无足轻重,好歹也让扶苏多学点东西再说。
至于以后,那当然是让扶苏该怎么杀怎么杀,绝对不要心慈手软。
嬴政忙碌完一天,晚膳时分扶苏没再过来,不过新的面食还是送来了的,做的是面条,汤是整羊熬得奶白奶白的,刚揭开香味便撞入鼻中,想忽视它都难。面条做得挺宽,有小儿拇指粗细,不过粗细均匀,瞧着挺顺眼。
嬴政试了一碗,觉得没吃够,又让人再送两碗过来。
他已经想明白了,儿子不懂事,他和儿子较什么劲,想吃就叫膳房做,何必委屈自己!
这面要现下才好吃,嬴政派去的人等了一会,才一刻不停地把面往回送。
嬴政没有不满,把两碗面都吃完了,觉得身上暖和得很,便信步回了寝宫,叫人去领个嫔妃过来侍寝,好散了三碗羊汤带来一身热意。
次日一早,前往雍城举行祭祀大典的大队伍很快集结,扶苏到得不早不晚,赶在嬴政过来之前和蒙恬他们会合。
“公子。”蒙恬带着李由上前和扶苏见礼。
扶苏喊道:“恬叔。”他看到跟随在蒙恬身后的李由,又和李由打招呼,“师兄,好些天不见了。”
李由“嗯”地应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沉默少言,一板一眼的性格和蒙恬还挺像。
蒙恬知道扶苏和李由相熟,便让李由留下和扶苏说话,自己去队伍后头巡检去了。
其他人陆续上前与扶苏见礼,短暂地寒暄过后,扶苏身边又只剩下李由。两人熟悉得很,扶苏想起昨日的疑问,便悄悄问李由知不知道樊於期家人改判流放的事。
这个李由还真听说了,因为不仅蒙恬问过嬴政,李斯也问了,他好奇问过李斯,李斯便把其中因由告诉他。
李由也悄悄把嬴政的话转告给扶苏。
得知嬴政做这个决定还与自己有关,扶苏愣了一下。
扶苏还没回神,便听身边的人齐齐喊了起来:“大王。”
扶苏抬头一看,只见嬴政已经信步走来,瞧着精神奕奕。他忙上前喊:“父王。”
嬴政瞧了眼扶苏和李由,随意问道:“你们在嘀咕什么?”
扶苏说道:“我与师兄好几日不见,闲聊几句。”他记得父皇有段时间很忌讳别人探听御前之事,曾下令斩杀一批泄露他说过的话的宫人,虽说现在父皇还没有这样的迹象,他还是不想李由在父皇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嬴政也没在意,招招手把扶苏捎上,让扶苏和他同乘一车。
天下还未一统,嬴政曾经与许多人同车出游,摆足了自己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过这次嬴政让扶苏同车还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宫中那么多公子,嬴政只让扶苏随行就已经够显眼了,现在还让扶苏同乘一车,足以让不少人看出嬴政对这个长子的重视。
扶苏到了车上仍是正襟危坐,嬴政倒是做得闲散许多,瞧了眼一本正经的扶苏,便随口考校起扶苏这几天的读书成果来。
因着已经养成写读后感的习惯,扶苏应答起来轻松自如,偶尔还能和嬴政深入探讨书中内容,一路上倒是不显得无聊。
雍城离咸阳不算太远,他们出发得早,不小半日便到了雍城外。
雍城王宫七年前曾发生过一场宫变,有许多嬴政不太乐意回想的往事,他压根没进去,直接去了西郊鹿畤。
所谓的畤修建起来其实很讲究,首先挑的地方是规定好的,得是高山之下、小山之上。人登上小山,上仰高山,下临原野,天穹渺远,大地无垠,顿时便觉自己能与天地交通。
鄜畤登顶的路足有八条,意为神道八通。
扶苏随着嬴政登山,沿途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发现视野确实挺开阔。
族庶长虽然年迈,但这次祭天大典是他提出来的,因此即使要承受舟车劳顿之苦,他还是精神抖擞地跟了过来。
扶苏见族庶长拄着手杖上山,脚步却一点都不慢,便也没伸手去搀扶,只偶尔聆听族庶长说几句先祖的往事。
秦人常年在西陲追击外族,一代代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们一路走到现在遭遇了不少冷眼和嘲笑,不过如今他们稳稳盘踞在关中平原,西陲各族退避三舍,东方诸国视若劲敌,都是他们老秦人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如今周王朝衰微,天下大乱,正是他们更进一步的时候!
扶苏听得心中也一阵激荡,即便他到许多小世界历练过,如他父皇这样击败六国统一乱世、下定决心一革前人旧制的君王,仍是难得一见的厉害人物。
一行人到了斋宫,暂且停下歇息,有人已经去清洗祭祀用的牲口。
既然是族庶长和嬴政都十分重视的祭天大典,早前已经早早开始筹备,日子也是特意择过的,看起来风和日丽。
祭祀用的牲口大小、年龄都是有规定的。
在对牲口进行一番彻底的清洗,每只牲口都被彻彻底底洗白白之后,嬴政领着扶苏去检查牲口的牙齿和毛色。
对于秦国人来说,稍微一看就能从牲口的牙齿判断出它是否足龄,嬴政自然也早早掌握了这一技能。
嬴政检查了一批后,还转头让扶苏学着点。
扶苏就是不看牙齿也能看出牲口的年龄,但他很聪明地没把这件事说出口,而是乖乖地跟着学了一轮,顺利“掌握”嬴政传授的省牲技巧。
接下来就是等底下的人把牲口全部宰杀掉,静候吉时到来了。
嬴政领着扶苏回斋宫沐浴更衣。
很快地,士兵们陆续把宰杀好的牲口抬到坛场。
扶苏随着嬴政走出斋宫,只见山上山下都立满了身穿全副盔甲的士兵,他们全都昂首挺胸,笔直地列好队,族庶长发令之后,他们齐齐挥动手中的武器,朝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声音在山上打了个转,远远地传往原野各处。
随后将士们又齐声唱起了祭歌。
嬴政在族庶长的提醒下登上祭台。
嬴政独自站在高处,看着底下齐整整的将士。
这是大秦的精锐之师,将来,他们能为他扫平六国!
这次祭祀大典,嬴政主要是为年后的大兴兵而举行。
他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穹,按照祭仪把今年发生的大事以及即将要干的大事告诉老天与他们的先祖——
今年我们赢了大半年,年底打了场小败仗,这没什么要紧的。
新的一年里,我们会兵分两路,直取赵、韩,接着再将魏国拿下,三晋之地尽归大秦所有。
今年扶苏从仙人那里学得造纸术与印刷术,将来不管是三晋之人还是齐鲁之人,都将要效仿大秦造纸印书!
今年扶苏与族庶长商量过了,要在王城之中建一个很气派的国子学,将来这个地方将会为大秦培养出无数英才。
对了,扶苏是我儿子。
你们要是真的存在,就保佑保佑我们大秦。
要是你们不保佑,我和我儿子就自己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族庶长: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嬴政:但说无妨
族庶长:艹
*
注:
鄜畤的描写,参考的文献和上章一样,当然,过程掺杂着许多我的自由想象,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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