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赵二人愁眉紧锁,徐亭心情也不好,不过,终究在官场待了大半辈子,他早已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看到谢芝华到来,哈哈一笑,“有劳谢大人关心,此地山清水秀、景色优美、远离城邦,不失为修养的好地方,就是铜臭味稍微大了一些。”
谢芝华笑道:“大人真会说笑,若铸币局没有铜臭味,那普天之下,哪里还有铜臭味?”他又对范赵道,“时间已到,不知二位搜查得如何了?”
两人脸色铁青,没有说话。
谢芝华道,“不说话,那就是没有了?”他脸色忽变,厉声质问,“赵捕头、范捕头,当差办案,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捕风捉影,就对江南铸币局进行越权搜查,可是得了谁的指使?我想,徐总督应该没有指使你们,对吧,总督大人?”
这句话极为厉害。
徐亭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若是说徐亭指使,那么这件事朝廷追究起来,徐亭脱不了干系,若说不是,也足以让范、赵二人寒心。
范小刀抢先一步道:“公道职责使然,无人指使。”
谢芝华哦了一声,“既然此事与徐总督无关,你们擅自出兵,搜查铸币局,已是大祸临头。来人,将他二人拿下!”
徐亭道:“谢大人,已是中午,老夫有些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之后再从长计议?”
谢芝华当然明白,徐亭这是要准备跟他妥协,顺势道,“也罢,我命人捉了钱运池中的青鲢,辅以十八种佐料,做成了一道青鲢汤。”又对二人道,“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范小刀:“不必了。”
谢芝华道,“也对,换做是我,我也吃不下。我也不让你们了,刚好我与总督大人有些公事要谈!”
他并不着急将范、赵二人擒获,更不着急撤掉守备军、六扇门的人,如今情况下,查无实证,这里被控制的越久,局势对谢芝华越有利,甚至在上午之时,他已经命师爷将奏折写好了,至于要不要交上去,就看徐亭的表现了。
……
“偌大的东西,怎么在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呢?”
那些假钱,到底藏在了哪里?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范小刀望着不远处的钱运池,陛下亲笔提写的“国之钱脉”四个字,显得格外眨眼。朝廷将铸币权交给了江南铸币局,没想到,他们却为非作歹,炮制了如此巨额的假钱流通于市,如此地讽刺。
罗成带人过来,“大人,我们又从头到尾搜了一遍,连茅厕都没有放过,没有任何发现。”
众人来到丙字场。
管事的介绍,最近业务量不大,丙字房许久没有开炉,正处于检修状态。
范小刀俯身观察熔炉,里面有些铁屑,但却也说明不了问题。为了增加铜钱的硬度,在铸币过程中,或多或少都加入一些铁锡料,但占比极少,与市面上流通的假钱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地面石板上,常年运送重物,压出了两道约寸许的痕迹。
赵行也察觉到了,“车痕!”
这本是极寻常之事,不但在丙字场,在整个铸币局,这种青石板上压出的车痕,几乎随处可见,可正因如此,他们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忽略了这个线索。要想处理那些铁料、假钱,必然也会留下痕迹,也不会与之前的痕迹重合。
这是一条线索。
两人俯身观瞧,在出了丙字场后,有几条新的车痕,转向了其他的地方。铸币局内,并非所有的路都是青石板路,果然,在一处岔口处,潮湿的地面上,多出了数条深深的车痕。
两人察觉线索,顺着车痕,一路下来,竟又回到了钱运池!
本来此处有些痕迹,之前他们也看到了,只是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如今顺藤摸瓜,又找回了这里。
难怪搜来搜去,将铸币局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找不到。
原来,他们将那些假钱、铁料,都藏在了钱运池中!
范小刀道:“抽水!”
赵行阻止了他,指了指“国之钱脉”四个字,摇了摇头。这四个字是当今陛下的是手笔,名义上是皇家之物,若是要抽水后依旧一无所获,怕是又要惹上一身是非。
更何况,蓄水池中,有暗渠与外面大江相连,抽也抽不尽。
可是线索到了这里,若不查下去,又如何甘心?
这时,谢芝华与徐亭已经用完午饭,重新走了出来。
徐亭脸色十分难看,可以猜到,这顿饭吃得并不是那么愉快。
倒是谢芝华,一副轻松愉悦地表情,“味道真是不错,青鲢,清廉,做人要吃青鲢,做官也要清廉!可惜啊,你们二人不吃,以后可没机会吃了。”
范小刀冷笑,“长在铜臭池中的鱼,哪来清廉可谈?”
谢芝华道:“死到临头,还如此大言不惭。”
“死到临头的,怕是谢大人你吧?”
“大胆!竟敢威胁本官?”谢芝华怒道,“徐大人,自己家的狗,可要好好看好,若到处乱咬人,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徐亭沉声道:“休得无礼!”
这次行动失败,责任在他,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不该擅自出兵,一想到刚才谢芝华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他心中不由懊恼,可如今一败涂地,不得不低头,一个是陛下的私生子,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无论谁出了问题,他都无法交代。
只有妥协和屈服。
谢芝华道:“徐大人,这二人藐视朝廷命官,无视朝廷法度,该如何处置?”
徐亭道:“李秣,卸了范小刀、赵行兵刃,先行收押,听候发落!”
李秣面露迟疑之色,本来他与范、赵二人同行,搜查铸币局,如今却又要将二人擒下,心中有些矛盾,不过,他是军人,依旧选择服从命令,来到二人身前,“对不住了,两位!”
范小刀忽然推开了他,后退一步,手握在惊鸿剑上。
谢芝华喝道,“范小刀,莫非你想要造反不成?”
范小刀道:“造反?造谁的反?好大的帽子!我只想杀了你个狗官,然后一起去死!”
说罢,拔剑而出,向谢芝华刺了过来。
当啷!
刀出,剑挡。
赵行的长刀,拦在了范小刀身前,“不要冲动!”
范小刀道,“怎么,你也要跟他们一伙了吗?”
赵行道:“大人,此人已丧心病狂,该如何处置?”
谢芝华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指着赵行道,“刺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若将他杀了,就是将功赎罪,我会禀明朝廷,给你嘉奖!”
一言为定!
赵行拦在范小刀身前。
范小刀道:“滚开!”
赵行道:“范小刀,事已至此,你已是穷途末路,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就凭你?还差二百条街!”
说罢,范小刀一剑刺来,赵行也不含糊,闪身而过,一掌拍在范小刀后背上,用力一送。范小刀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抛物线一般,飞了出去,落入钱运池中!
徐亭脸色大变。
谢芝华躲过一劫,心中大定,“赵捕头,你做的很好。”
赵行望着池水,水面上泛起一些气泡,道:“大人,范小刀已死,属下这就下去打捞尸体!”
谢芝华正要答应,忽然想起冯少监的话,“慢着!”
众人望着他。
谢芝华道:“钱运池,乃皇家之地,此处有陛下亲书墨宝,不得擅自惊扰。”
赵行却依旧坚持。
徐亭虽不知范小刀、赵行葫芦卖得什么药,但见二人如此唱双簧,也察觉到了问题,笑道,“谢大人,咱们中午吃得青鲢,不也是这座池里的嘛?怎么,这里能捞鱼,就不能捞人?”
谢芝华哑口无言。
冯少监趁机道:“鲢是清白之物,范小刀戴罪之身,跳入池中,污了陛下墨宝,不可混为一谈。”
赵行道:“范小刀就在池中,生死不明。我与他相熟多年,他天生水遁之术,若是没死,逃脱之后,再抓就难了,若是死了,更是玷污国之钱脉四字,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打捞上来!”
谢芝华道:“不行!”
赵行反问:“谢大人如此推阻,莫非这钱运池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谢芝华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由我们的人来打捞!”他回头对牛恭喝道,“牛恭,还不赶紧去?”
牛恭闻言一愣,“大人,我不会水啊!”
谢芝华心中暗骂这个猪脑袋,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入池中,“我让你亲自下去了吗,我让你安排人!”
牛恭一听,连忙应承。
不多时,池边聚拢了十多人,拿着渔网、绳索、水靠等物件,准备下水捞人。
谢芝华装模作样,先对着陛下御笔拜了几拜,毕竟当着石碑的面下水老尸属于大不敬,该装样子还得装样子。
决不能落人口实。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哪块砖是锦衣卫安排的呢?
正在下令下水之时,忽然头顶一疼,仿佛被什么砸了一下。
谢芝华一看,竟是一枚钱。
他脸色大变。
因为这些并非是通制的通宝,而是一枚铁锡钱。
是假钱。
哗啦啦!
无数铁锡钱,从池水中射出,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天空中下起了一阵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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